听完他的自我介绍之后,妇人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更对他充满敌意,冷冷地说:“他不在。”
她正要把门关上,一个声音制止了她:“妈。”
向日歪头往里一看,果然看见杨聪站在大厅里,围着黄色的卡通围裙,刚从厨房里出来的样子。他见了门口的人,脱下
围裙上前来,对伯母说:“我们出去一下。”
然后就侧身出门,拉着他下楼。他回头看看杨伯母,只见她阴沉着脸,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直到走到街上,杨聪才再次开口:“我妈脾气不好,你别介意。”
尽管有点被吓到,向日还是摇摇头说没关系,突然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又说:“这个,你还记得吗?”说着把手里
捏着的山茶花递到他面前。
杨聪摇摇头。
“这是你三个月前放在十字街口的那朵花,”向日胡乱把花塞进他手里,“现、现在还给你。”
向日本来以为对方会觉得奇怪,但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问什么。抬头,只见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微皱着眉,就像在回
忆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他们正好站在两站路灯中间,投在杨聪脸上身上的全是沉沉的阴影。他最终什么都没问,只低
声说了一句“谢谢”。
后来杨聪把这朵花做成标本,挂在自己房间里,保存了很多年。以后每次看到裱在透明胶片里的枯黄花瓣的时候,向日
不知道为何想起的不是那个一袭白裙的花妖,而是当初杨聪拿着这朵花,低头默默不语的样子。
第十一章:暗杀(上)
向日本来打算让栗子再带他去一趟鬼市医馆,但后来烧退了之后,咳血的症状也渐渐消失,背上的伤口也已经痊愈,只
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他觉得自己身体大好了,想到栗子平时忙着照顾杏仁就够辛苦的了,也不好再劳烦她。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银耳突然辞职了。
据栗子说,自从上上个星期天银耳出去办了点私事之后,他就一直表现得怪怪的,经常不见人影,最后终于向栗子姐提
出辞呈。提出辞呈的时候他已经把行李收拾好,她没留他。
“为什么他突然要辞职?”向日忍不住问。
“谁知道啊,”栗子不冷不热地说,“那家伙翅膀硬了,要飞到哪里去,我还管得着吗?”
没有人知道银耳后来去了哪里。
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不到九十天,教室的黑板已经挂上倒数计时的牌子。看着同学们埋头苦读的样子,连向日这个“局外
人”都紧张起来,跟着他们认真上课、自习、写作业、考试、改错题,在这不断重复的循环中,日子好像过得快一些,
也可以其他忘记不开心的事情。
三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天,向日天没亮就醒来。此时南京的清晨依然很冷,他披着大衣来到客厅,看见窗外是一片深沉的
蓝。推开阳台的门,更是寒气逼人。他站在吹了一夜冷风的阳台上,低头看着平安街安静的路灯,几乎是下意识地看着
正对面的那一盏。
今天就是何岚上次说的“两个星期”的最后一天,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他把头探出阳台的栅栏,环视四周,却分不清火车站是在哪个方向,只看见整座南京城笼在深蓝色的雾色里。清晨冰冷
的风灌进他的肺里,他感觉到一阵不适,但强忍着没让自己咳出来。
******
上次栗子把事务所门口的钥匙给了他,让他以后上班的时候自己开门。
他用钥匙开门走进屋子里,里面跟他想象的一样安静,他以为大家都还没起床,一进大厅却看见杏仁正趴在沙发上看漫
画。那孩子穿着卡通睡衣,下半身蜷在被子里,头发乱糟糟的,听见对方进来之后抬头瞄了一眼,说:
“早上好。”
说完低头继续看漫画。
“早啊,小杏。”他说,“栗子姐他们还在睡吗?”
“小葱姐姐在楼上,姐姐跟豆腐去工作去了。”头也不抬。
“厅子里这么冷,你怎么不呆在房间里?”
“大夫说多出来走动对我有好处。”
……现在这样跟呆在房间里有什么区别?
“呃,那你早餐想吃什么?”
“面条或者面条或者面条,谢谢。”
那孩子就这么一直窝在沙发上看漫画,直到向日把煮好的面条端到饭厅,才懒洋洋地裹着被子来到饭桌前,把漫画书放
在碗边,默默地吃起来。这时刚起床的小葱闻到香味也奔下楼来。
向日抬头瞄了一眼那孩子的书,发现有点眼熟,好像是何岚以前经常在耳边念叨的某部漫画。面对面一语不发地吃东西
感觉有点尴尬,于是他开口向他搭话:
“你喜欢看漫画?”
“还好。”
对方不冷不热的回答立即堵住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这孩子不怎么爱说话,除了上次发病时在栗子姐怀里撒娇之外,其
它任何时候都是冷冷淡淡的,似乎不愿意跟他人接触,倒是跟他以前有点像。
“我吃饱了。”
杏仁匆匆把碗里的面扒完,又拿着书窝回沙发上。
“阿葵,”这时小葱才悄悄对他说,“小杏一向这么别扭,你别介意。”
他摇摇头表示没事。突然想到什么,又问:
“对了,小葱,我听说南京这一阵子都不太平,可能会有大事发生,这是真的吗?”
“你听说谁的?”她反问。
想到栗子之前曾提醒他不要跟何岚多来往,他不禁有些心虚,但想到反正对方都要走了,应该没关系吧,便如实说:“
何岚。”
“何家小子?他说的倒没错。鬼市那边某些耐不住寂寞的家伙又开始闹事了,你还记得不久前医院里的剥魂事件吧?那
不过是它们干的好事中顶不起眼的一件。听说最近还跟何家的人扛上了,要是事态再恶化下去,恐怕这南京城也免不了
一阵腥风血雨。”
向日听她一副局外人隔岸观火的口气,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又问:“我不明白,鬼市跟何家到底有什么矛盾?”
“还能有什么矛盾,利益纠葛呗。”小葱耸耸肩,“何家是从大概三年前开始把本宅迁到南京来的,为了巩固在这边的
新势力,自然免不了要跟旧势力发生一些摩擦。本来何家和鬼市一直各做各的生意,但就在不久前,何家二当家的儿子
在除魅过程中不慎把鬼市老大的几名心腹收拾掉了,双方本来就视彼此为眼中钉,这一下找到契机,估计就要撕破脸皮
了。”
小葱见向日听得一愣一愣地,又眨眨眼道:“你不用这么紧张,鬼市的那群家伙都是聪明人,就算要动何家,也不得不
估计何家背后的八仙门。他们知道八仙门有多难搞,所以绝不会轻举妄动。就算双方真的打起来了,火也烧不到咱们身
上来,横竖还有八仙门的人给我们挡着呢!而且何岚不是要离开南京了吗,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诶?你怎么知道他要走?”
她笑道:“除魅这一行圈子这么小,何况位列八仙门之首的何家从来都是被虎视眈眈的对象,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
一下子就能传遍。只是没想到那何老头子如此胆小,这么急着就要把儿子送走。不过也难怪,毕竟那是他唯一的血脉…
…”
向日听着,心不在焉地舀起一勺汤塞进嘴里,结果一下子烫到了舌头。
******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才刚进门小柏就扑上来,抱着他的腰说:“小葵哥哥,今天有两个电话找你,我接了,说你在上班
,让他们晚点再打过来。小柏是不是很乖?”
孩子一脸邀功的笑。
“真乖。”向日摸摸他的脑袋,“是谁打来的?”
“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他俯身亲了亲他的脸蛋。
小家伙仍不满意:“不是,要像电视上那样的亲亲。”
电视上的?难道他指的是……接吻?!
“小流氓,叫你不许看八点档,你还不乖!”向日佯怒捏着他的脸蛋,“快告诉我是谁打来的,不然我就告诉你妈妈,
让她打你屁股!”
小柏向来是很怕舅母的,听了他的威胁,嘟起嘴说:
“一个是何岚哥哥打来的,另外一个不认识。”
他愣了愣,半晌才放开小柏来到沙发旁的电话机前,翻查来电显示。第一个号码确实是何岚的,第二个号码却是从老家
打来的。
之前向日每个星期都会打电话给外婆,虽然她老人家不爱说话,但还是很愿意听他讲讲在南京的生活。最近这几个星期
发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居然把打电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想了想,他决定先打回老家向她老人家负荆请罪。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居然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主人,是你吗?”
“你是……?”
“我是小雪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向日这才想起对方过年的时候自己从雪山上救下来的猫妖,临走之前他把她留在老家,拜托她帮忙照顾外婆。他忙问她
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她带着一副哭腔告诉他外婆病了,已经躺在床上好几天了。
“她现在怎么样了?”他紧张地问。
“村里的医生来看了,说是什么哮喘的并发症,我也不懂……”小雪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总之阿婆已经连续好几天
起不来了,我怕,我怕……主人,你赶紧回来吧!”
这个消息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向日头上,让他脑袋一下子一片空白。挂上电话后,他在原地足足愣了几十秒,才赶
紧用舅舅的电脑上网买火车票。那坑爹的铁道部网站居然在这种时候出问题,他反反复复弄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订到
最后一张票,凌晨一点半的火车。
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假之后,向日才想起何岚的电话。
这个时候他还没走吗?还是已经到了?不是说好了不再联系吗,为什么又打电话过来?
他抓起话筒决定打给他,按回拨键的时候手竟然有些颤抖。
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通,看来他是一直在等电话。接通之后,他听见那边混乱的杂音,听起来像是在酒吧里。对方没
出声,他张口愣了半天,竟也说不出话来。
“阿葵?”最终还是何岚先开口。
“嗯。”他闷闷地回答,又问,“你还没走?”
“没有,明天下午的火车。”对方说,“你等一下,这里很吵,我先出去。”
接下来是一阵摩擦的声音,几十秒之后,那边的噪音全都消失,他的声音再次传来:“现在能听清楚吗?”
“嗯。你……有事吗?”
“想叫你来酒吧参加我的送行派对,你也知道乐队里的人有多爱玩。”他像是笑了,“你现在来的话也还来得及,那群
家伙说要玩通宵呢。”
向日想起去年的平安夜他在酒吧舞台的表演,那疯狂得恨不得把吉他的弦都拨断的样子,有点想笑,但又觉得没有力气
扯动嘴角。
“不了,”他最后说,“外婆病了,我要连夜回去看她。”
对方明显顿了顿,才说:“哦……好吧。”
“我挂了,祝你明天一路顺风。”
“嗯。拜拜。”
“拜。”
挂上这个电话之后,向日对自己说,一切都结束了。两年多的同桌时光,一颦一笑的回忆,和那些让人兴奋莫名又受尽
委屈的小暧昧,从此一笔勾销。
******
当晚向日很快把行李简单地收拾好,出门。
深夜的平安街只有路灯亮着。末班地铁是在十点半,这里离地铁站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一路跑过去的话,不到十分钟
就能到,还来得及。
深夜的平安街没有路人,一片宁静黑暗,只有路灯亮着。
他一路小跑到街道的尽头,突然听见转角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就像行进的军队。他下
意识地顿住脚步,前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股压迫的气势。随即转身想要闪开,但来不及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鬼差。
大概有十几名,排成两排,全都穿着黑袍带着面具,拿着三叉戟,看上去一模一样,连前进的步伐都是一致的。
这么晚了,它们是在巡夜?
据栗子说,由于鬼市和八仙门之间的矛盾,南京目前的形势比较紧张,冥府也加强了对这附近鬼魅流动的控制。在南京
呆了两年,向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鬼差同时出动,看来栗子姐说的确有其事。
鬼差们的目的应该只是抓捕流魅,他自然不敢惹它们,连忙把中间的路让出来,自己从低头从边上经过。本来以为井水
不犯河水,没想到跟它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个带头的鬼差突然喊道:
“你!站住!”
他吓了一跳,转头,只见所有鬼差都把头转向他,白色的面具在月光下显得尤其骇人。
“怎、怎么了?”
“你有令牌吗?”刚才叫住他的那只鬼差厉声问道。
“啊?”
令牌是指冥府颁发的令牌吗?可是,他又不是鬼魅,它们干嘛向他要这个?
“契约有吗?”
“不——”
“既不是役灵又没有令牌的话,按照冥府的规定,将论处私自流动罪!”
“可、可是,我不是鬼魅……”
“还敢狡辩!”
所有鬼差顿时围上来,向日顿觉得大事不妙,连忙蹲身从它们的包围圈中窜出来,一边逃跑一边解释:“不、不是,你
们误会了,我是人类!”
“抓住那小子!”无奈领头的鬼差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其它鬼差们接到命令之后,纷纷抓着武器从后面追来,向日慌不择路,撒腿下意识地就往家的方向跑,但是才跑不到五
步就被抓住。十几支三叉戟的尖端对准他的脖子,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动弹不得,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兵器的冷气。
“鬼差大哥,我真的是人类,你们搞错了……”
向日正说着,领头的突然把脸朝他逼近,苍白而毫无表情的面具把他吓了一跳。它听了这话之后,开始仔细地打量他,
仿佛在判断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
“那个,老大,”其中一名手下说,“这小子虽然体内阴气比正常人重,但阳气也比鬼魅高很多,应该是个人类没错…
…”
向日愣了愣,没想到自己身上的阴气重到这种程度。
“闭嘴!老子早就知道了!”
领头的骂了一句,然后猛地把面具摘下来,继续盯着他,好像这样能看清楚一点似的。向日看着眼前这张摘掉面具后露
出的普通大叔的脸,干笑了两下。
最后,鬼差们发现自己真的抓错人,便放了向日,灰溜溜地走了。
******
这么折腾一番,向日错过了末班地铁,只好回家重新订票。铁道部的订票网站又bug了,他弄了大半夜才重新订票,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