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魅集+番外——小葬

作者:小葬  录入:09-16

这时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别这么说,我知道自己老了,不中用咯……”

他默然,依稀记得外婆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把我扔在这儿,我不怪他们,至少我还有小囡儿,”她继续说,“可后来他们把小囡儿也接走了。我知道他们是

嫌我老咯……我是老了,眼也看不见了,可我这心啊,还跟镜子似的呢。”

向日看着目光哀戚的老人家,想要开口安慰对方,但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他想起远在家乡的外婆,这三年来,他

不也一样把她一个人扔在乡下吗?老人们辛苦一生,含辛茹苦地把孩子们拉扯大,耗尽自己最后的青春和精力,到头来

却换来冷眼、嫌弃、抛弃,眼前的这位陈奶奶,甚至在死了四五天之后,都没有人发现……

“小伙子,你不介意我这个老人家跟你多唠叨几句吧?”

他赶紧摇头。老人家乐呵呵地笑了,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一开始讲的都是她的小囡儿,她的儿子,她早逝的丈夫。后

来渐渐地,仿佛记忆盒子被打开似的,她也开始回忆自己年轻时的事情,说到第一次跟丈夫见面的窘况,还像孩子那样

咯咯地笑个不停。

老人家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被倾听,一有机会诉说就停不住口。她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讲着,时而哈哈大笑,时而目含泪

光,把一辈子的经历娓娓道来。向日偶尔提几个问题,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她把几十年的人生讲完,天居然

已经蒙蒙亮了。

“小伙子啊,你是个好孩子,”说到最后陈奶奶笑呵呵地握着他的手,“很少见像你这么有耐心的人,肯听我这个老太

婆唠叨这些有的没的。”

“我外婆比你年纪还大些,”向日回答道,“她却不爱说话,我还希望能多听她唠叨几句呢。”

“有你这么孝顺的孙子,你外婆啊,做梦都要笑得合不拢嘴咯。”她说着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好啦,时间不早了

,我也该上路咯,老头子在下面不知道等急了没有……”

她用皱纹满布地手缓缓地抚摸了几下婴儿车的顶罩,然后才蹒跚着离开。走了大概七八步,她的身体开始发光。

向日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清晨深蓝色的空气里,心里沉甸甸的,只来得及默默祝她一路走好。

等陈奶奶走后,他重新掀开小车的罩子,发现小柏仍一动不动地睡着,便把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大概是被 冰凉的手冻

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小柏,对不起,我们回家吧。”

小家伙明显还没睡醒,听见他的话后乖巧地点点头,又重新睡了下去。

天边的光芒越来越亮,南京渐渐从浅眠中苏醒过来。向日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抱出来背在背上,一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一

手拿着他的风筝。

背后的小家伙脑门抵在他肩上,沉沉地睡着。他们一路朝着日出的方向回家。

向日把小柏带回家之后才知道昨天夜里自己的舅舅和舅母又吵架了。他们一个在房间,一个在大厅,几乎一夜没睡。直

到他把孩子带回来,罗芙春才从房间里冲出来,抱着孩子哭得稀里哗啦。

小柏醒来之后,想起昨天被向日凶的经历,故意不理他。向日连哄带骗,保证以后每天都给他做好吃的,随时陪他出去

玩,那孩子才原谅他。

“小葵哥哥,以后你每天还来接我放学好不好?”他趁机提出要求。

“怎么?你不喜欢坐校车吗?”

“我喜欢让小葵哥哥载。”

“三个人一辆车,你也不嫌挤?”

话说出口向日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以后何岚不会再跟他们一起了。

小柏的要求最终还是被罗芙春驳回,因为幼儿园的接送费是不能退还的。

这时已经到了上学时间。下楼后,向日独自把自行车推上缓坡的顶端,空无一人的街道和刚刚熄灭的路灯在眼前铺展开

来。骑着车顺着缓坡滑落,猎猎的风从各个角落涌出。

一切都回到原点。他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第九章:冥府之山茶花妖(上)

自从那天告别之后,向日就没有再见过何岚。那家伙下定决心要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学校。但他的书都还在,桌子

上笔和各种试卷作业凌乱地铺着,抽屉里还有翻看到一半的漫画,好像它们的主人随时会回来一样。

二模考试如期而至,向日恍恍惚惚地做完试卷,离开考场之后就把试题忘得一干二净。成绩出来得很快,班上有人欢喜

有人愁,向日居然比上次进步了许多。而白石楠这次当仁不让地夺得全级第一,跻身全市前十,把老师们乐得合不拢嘴

,她自己倒仍是一副淡定的样子。

“我们的班长大人简直是怪物啊,”陶知竹悄悄对他嘀咕,“人长得漂亮,成绩又好,而且连捉鬼的那么厉害,真是不

得不佩服。”

陶知竹本来就对鬼神之说很感兴趣,自从上次他们六人合力关上学校仓库里的罗生门之后,更是对此深信不疑,甚至一

度缠着白石楠把捉鬼之术传授给他,或者哪怕只是分享一下经验也行。可想而知他得到的回应是冷脸和白眼,最终只好

悻悻地放弃,但每次一提到白石楠,这家伙还是一副景仰崇拜的神情。

“你这家伙这么快就变心了?唐骊怎么办?”

向日之前向陶知竹还打听过跟唐骊有没有发生什么新进展,可对方打死都不肯透露一点风声。

“你少胡说,我对班长大人可是纯洁的崇拜之情。”陶知竹立即反驳,“我看你跟何岚才有奸情呢,他这几天不在,你

都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一听见何岚的名字,向日竟愣了神,半晌没说出话来。

对方又说:“哎,我听说何岚要转学了,这是真的吗?”

“……嗯,是啊,他户口在北京,不能在这里参加高考。”

“那怎么不早点走啊?现在都只剩三个多月了。”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他老婆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你妹!”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之前遇见小女孩的那个十字街口。现在向日还是保持着每天从那里经过

的习惯。那个地方本来每天都有人换上新鲜的白色小花来祭拜小女孩。但是三天前,他经过的时候发现玻璃瓶子居然是

空的。他本来以为那人很快会继续插上新鲜的花,可一连过了三天瓶子还是空的。

那个人已经三天没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四天下午学校举办了高三年级的百日宣誓仪式。前几天二模考试刚过,同学们都松了一口气,甚至对于学习怠懒起来

,学校要在同学们完全松懈之前赶紧鼓舞士气。

百日宣誓的做法虽然难免有形式主义的嫌疑,在这种特殊的时刻却能起很大的积极作用。下午在会堂里,每个班按顺序

上台喊出自创的口号,只见同学们个个斗志昂扬,连平时对学习不怎么上心的同学都凑热闹似地吼一嗓子,把气氛炒得

非常热烈。

各个班轮流宣誓完之后,接下来按照惯例是年级主任发言的时间。主任长达三十分钟的“简单”发言完毕后,是学生代

表讲话。这次上台的自然是在二模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的白石楠。站在台上白石楠依然保持着一贯风格,面无表情地把

准备好的三分钟演讲稿念完,丢下一句“谢谢”就鞠躬下台。同学们早就想走人了,因此对她精简的发言报以全场热烈

的掌声。但没想到这次学校还请来了往届的毕业生来发言,一共有五六个学姐学长,等他们轮流发言完毕,天都快黑了

回去的时候向日在十字街口停下车,把从学校花园里顺手摘来的小白花插进玻璃瓶子里。又发现玻璃瓶子有点脏,心想

干脆帮人帮到底,便拿出自己的水壶把瓶子冲洗了一遍。收起水壶后他正打算上车,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声音:“等一下

。”

他转过头去,发现一个人正从巷口走来。那人穿着便服,斜挎着一个背包,走近了他才发现对方手上居然也拿着一朵白

色的小花。

“你,认识小桃?”对方先开口问他。

向日半晌才反应过来小桃是那小女孩儿的名字,回答道:

“嗯。你是她哥哥?”

他点点头,蹲下身去把手上的花也插进瓶子里,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沉默了五六秒。重新睁开眼时,他说:“谢谢你

来看她。”

被他这么一说向日倒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管闲事。

见对方长得斯文白净,越看越眼熟,向日试探地问了一句:“那个,你是杨聪学长吗?”

他默默地点点头。

真的是他。杨聪这个名字在他们学校可是一直以来被景仰的对象。他是三年前他们学校的应届生,高考取得总分市状元

的成绩,之后他的照片和名字就一直被挂在学校的公告栏里。说起来,刚才的白日宣誓大会上他好像也是发言的学长之

一。

“学长好,我是三中的学生,我叫向日。”他连忙补上自我介绍。

“你跟小桃是怎么认识的?”

向日当下就为难了,总不能直接说他见到他妹妹的鬼魂了吧?只好随口编了个谎:“那个……我是因为听说有个小女孩

在这里发生了车祸……”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她哥哥?”

“我之前每天经过这里,发现瓶子里的花都是新鲜的,又听说小女孩有个哥哥,那每天来祭拜的肯定就是那个哥哥了…

…所以一见到你手上拿的花,我就这么猜了。”

“花每天都是新鲜的?”杨聪有点狐疑的样子,“我上一次带着花来祭拜小桃的时候,已经是去年十二月的事了。”

向日也吃了一惊。就算南京的冬天再冷,一枝断了根的花也不可能保鲜三个多月吧?难道说,还有另外的人在祭拜小桃

面对杨聪质疑的目光,向日只好讪讪地挠了挠脑袋,随便找个借口溜走。

******

回去的路上天一直阴着,等向日把自行车推进仓库里之后,竟然真的下起雨来。这是南京的第一场春雨,细细密密地下

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才渐渐停住。接下来几天天都沉沉的,阴湿的空气让人很不舒服。下午放学,他收拾好书包正准备

离开,白石楠忽然把一堆书抱到他桌子上。

“这是何岚的书,你帮他带回去,别放在教室里碍事。”她说。

“……哦。”他看着眼前至少有两个巴掌高的教材和练习,发现它们都被分门别类地放好,堆得整整齐齐,而且都是老

师说过的最有用的书。虽然白石楠把话说得这么冷,其实她也很关心何岚吧?

之后白石楠帮他把书一路搬到单车棚,放在后座的架子上固定好。

“向日,”她忽然说,“你知道何岚为什么突然要回北京吗?”

“听说是他父亲的意思,好像是因为最近南京很不太平。”

他有些奇怪,身为八仙门家族的一员,她应该比他知道得更清楚才对。

“还有呢?”

“还有……因为他奶奶占卜之后说,如果我们再呆在一起,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你相信吗?”

向日愣了愣。对方都要走了,他自己相不相信又有什么不同?说到这里,他又想起那天那个差点成真的吻别和对方在楼

下挥手告别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见向日不答话,白石楠继续说:“何岚连魂锁都给你了,你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她连这个都知道?

她用“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说:“何岚那家伙,看起来没头没脑,其实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不管做什么事

都有自己的理由。”

心思缜密?

一提起何岚,第一个浮现在向日脑海里的便是他白痴似的灿烂笑容,怎么看都是个大大咧咧的家伙。但听白石楠这么一

说,他仔细一想,却发现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开始回想他们同桌两年多以来的一些事情:有一次面对刚从老师那儿搬回来的试卷,何岚随手一抽,就帮他拿到他的

那张;虽然他经常借他的作业去抄,但是每次总会指出他这里那里的错误;他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心情如何;就连之

前蹭车都是为了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吹冷风……类似的还有很多很多,到了最后向日惊讶的对象都不再是细节的内容,而

是这么多的细节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可是,她为什么跟他说这个?

向日看着白石楠,想起何岚之前对她的评价,突然觉得他们才是真正互相了解的人。

见对方还是一脸懵懂,白石楠极轻地呼出一口气,竟像是叹息。

“总之我只说一句,”她最后说,“那魂锁本来应该是给我的。这下你明白了吧?”

******

后来向日按照白石楠给他的地址去了何家的住宅。那个地方不是何岚在平安街附近的公寓,也不是上次见何爷爷最后一

面的民房,而是市中心附近的某个花园小区。据她说,那里才是何家在南京的本宅。

路上老天爷居然很不给面子地下起雨来,还好不算太大,他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盖在车后座的书堆上。

何家的本宅是一座独立的别墅式公寓。向日把自行车停在庭院前,抱着书前去按门铃。开门的是一个佣人模样的阿姨,

见了来人,一副吃惊的样子。

向日告诉她自己是何岚的同学,帮他把书送来。她礼貌地道谢,说少爷不在,让他把书留下就可以了。他心里不由得大

失所望,灰溜溜地转身正要离开,却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是谁来了?怎么不请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女人就从玄关处走出来。她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长发优雅地盘在脑后,上下打量着

他。

向日浑身都是雨水,又脏又湿,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

女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知道他是何岚的同学之后,便把他请进屋里,给他一块干净的大毛巾擦身,又让佣人阿姨给他

倒热水。

向日一边吮着热水,一边环视装饰得古典雅致的客厅,最后把目光落在坐在对面的女人身上。她看起来一副女主人的做

派,是何岚的母亲吗?也太年轻了吧?

他们坐在沙发上聊了起来,她问一句,他答一句。她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何岚的继母,让向日叫她云姨就好。聊了十几分

钟,他坐不住了,起身告辞。她却很热情地留他下来吃晚饭,说家里好不容易来了客人,一定要好好招待。

正说着,佣人阿姨就扶着何奶奶下楼来,云姨见到自己的婆婆,立即噤了声。何奶奶也不理儿媳,直接看向他。他连忙

站起来向她问好。

她点点头,缓缓坐在沙发上,还没开口说话就有一股强大的气场。

“向日,劳烦你帮阿岚送书回来,我代他谢谢你了。”她不紧不慢地说,“说起来,阿岚也有东西要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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