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听到禀报,饶是心肠再硬也坐不住。亲自去探视,把郝老头叫来一问,说是过劳伤气,思虑伤神,
七情难安,要好生休养。
瞧见虞静卿虚弱的样子时,章文龙那点别扭心思早抛到九霄云外。他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亲自照顾
。所以虞静卿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章文龙那张放大的,充满关切之情的面孔。见他醒来
,忙伸手探他额头,轻声道:“还好,不烧了。你都昏了两天两夜。”
虞静卿握住他的手,放在脸颊上,小声道:“文龙……不要生气了,好吗?”
章文龙心中一酸,苦笑道:“不气了,不气了。只要你好起来,怎样都行。”
虞静卿微笑道:“你也累了,陪我躺一会儿吧。”
章文龙上床将他搂在怀里,心中柔情四溢。想起他才进府时,那般倔强,气得自己用镇纸砸伤他,而
现在他象只猫一样乖顺的躺在自己怀里。总会有一点感情吧,他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感情自己又怎么
驯服得了?心里想着,嘴上幽幽叹口气,道:“你真是我的克星!”
虞静卿无声的笑起来,道:“你都气了恁久,还不够吗?”一边说一在他唇上温柔留连。在他的柔情
攻势下,章文龙的心理防线全面崩塌,搂紧他深深一吻,闻着他温暖熟悉的气息,没说几句话就睡着
了。
两人醒时,都觉得腹中饥饿,传上晚膳,章文龙先喂虞静卿吃完,自己才端碗准备吃。冷不防窗外飞
入一物,将章文龙手中的碗打碎。
章文龙跳起身就往门外追。对方轻功极好,章文龙只看见白影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章文龙追了
几步,见追不上,便停住,瞅见白影消失的方向,一棵竹枝上挂着一条白色的东西。他取下一看,是
一条白布,质地非丝非缎,在昏黄的天光下泛出流水般的光泽,还有暗色的花纹,显然价值不菲。他
正疑惑,却听张立贤在房中大叫:“公子……王爷……公子不行了……”
章文龙心中大惊,飞快跑回房中,只见虞静卿面色乌青,一口一口往外吐血,前襟、地板上一片血红
。
“静卿、静卿……”章文龙浑身打颤,猛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静卿……静卿……”惊惶之下用
手捂住他的嘴,鲜血透过指缝渗出来,顺着手背染红了袖口。
“静卿……静卿……”章文龙泪如泉涌,“你不要吓我……我不气了……什么都不气了……我只要你
……好好的……你……好好的……”
虞静卿想说话,但是一张口就吐血,他抬起手来,还没碰到章文龙的脸,手便无力的垂下。
郝老头已经被揪进屋,一看虞静卿的情形,便道:“虞公子中毒了!”他慌慌张张给虞静卿喂下丹药
,然后赶开众人,又是让章文龙运功逼毒,又是扎针放血,折腾半天,虞静卿终于不再吐血,慢慢缓
过气来。
郝老头一边擦汗,一边叹息道:“好险……好险……如不是王爷在南疆中蛇毒,我的药效果不佳,我
又重新配了更好的药,今天人怕是救不回来了。”他检查了桌上的食物,然后道:“毒下在粥里,幸
亏王爷没有食用……好险,好险!”
见虞静卿被救下来,章文龙松口气。他看看地上粥碗的碎片,又摸出布条瞅瞅,心中大疑。打碎粥碗
的人轻功之好,肯定不是府中侍卫,而拾到的布料也不像府中普通下人穿戴的,倒像是原来的娈宠—
—虽然他们只是留在王府中当差,但吃穿用度还保持以前的标准,算是章文龙对他们的宽待。
章文龙想起很久前虞静卿曾提醒过他,府中的娈童可能藏有镇北王的眼线。莫非被他说中了?
第三十五章
章文龙回到书房,把管库房的管事叫来,给他看布条,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布料吗?”
管事接过一看,答道:“这是水云锦。”
“王府有人用这布料吗?”
“水云锦很名贵,产地离南疆也远,南疆境内没有商家卖。只有去年暗香公子自己出钱买过两匹。”
“暗香?”
“嗯。听说他在京城只穿水云锦做的衣服。”
章文龙把厨房的人叫来一问,暗香今天去过厨房,时间恰是章文龙传膳的时候。
章文龙把暗香叫来,他一进门便问虞静卿的情况,颇为关切。
章文龙冷冷看他,道:“你倒挺关心他?”
“虞公子与人亲近,府里人都很关心他。”
“你今天去过染竹轩?”
“我去看看虞公子可好些,见王爷在就没进去。”
“后来又去厨房?”
“我想虞公子醒了要吃东西,所以去厨房检查有没有准备好。”
“本王记得你去年做过几件水云锦的衣服。”
“王爷记性真好。”
“怎不见你穿?”
“今天还穿着呢。那衣料太薄,不小心撕破了。”
章文龙瞅他半晌,又随便吩咐两句便让他退下。
每一个回答都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章文龙心头疑云更甚。暗香的表现太冷静,太从容,没有丝毫惊
慌,也没有丝毫漏洞,完美得像个假象。
他到染竹轩的时候,虞静卿已经醒了,正和孟一凡说话,见他进来便住了口。章文龙问了虞静卿的情
况,然后把今天的诸多时情和自己疑惑告诉他俩。
虞静卿道:“王爷怀疑暗香,试一试便知。”
“如何试?”
“如果他是镇北王的人肯定会武功。”
“他跟我这么久,没看出他有武功啊。”
孟一凡插话道:“他如果真有问题,肯定会竭力隐藏自己的武功——江湖上有些方法可以敛去内力真
气,但是习武的人对危险都有本能反应,只要出其不意袭击他,肯定试得出来。”
章文龙恍然大悟,道:“对啊,明天我就试他一试。”
孟一凡起身告退,虞静卿温言道:“军师,刚才说的事就拜托你了。”
孟一凡点头答应。
章文龙问道:“你拜托一凡什么事?”
虞静卿笑笑道:“我托他找点东西。”说完斜靠在床上,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
章文龙将他抱在怀里,让他把头枕在自己胸前,叹息道:“今天真是吓死我了……要是救不回你来…
…我……”
虞静卿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郝太医医术高明,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即使真救不回来,你也要好
好的。”
章文龙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道:“你这是什么话?”
虞静卿微笑道:“我看今天的事可能是镇北王所为。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清静。如果我死了,对你
或许是件好事……”
章文龙低头使劲咬他,他吃痛闷哼了一声。
章文龙恶狠狠道:“叫你乱说!叫你乱说!好不容易在一起,又说这些话!你是成心不想我们好!”
虞静卿凑过头使劲亲他,手伸进他衣服里上下抚摸。章文龙抓住他的手道:“别惹我!你身子不好,
受不住的。”
虞静卿不理他,使劲去扯他的衣带。章文龙从没见过他如此急切的模样,不一会儿就被他惹得火起,
喘息道:“你真是不要命了!”
虞静卿满头大汗,一边脱他的衣服,一边道:“就这般跟你死了也罢。”
章文龙虽在热情如火的当口,也不觉微微好笑,于是配合他脱衣服的同时,嘴上哄道:“乖,不是这
样的……慢慢来,做急了你吃不消。”不消一会儿,便把虞静卿摁在床榻上,俯身使劲亲吻他光裸的
脖颈胸口,然后跟他在宽大的床榻上翻滚着缠绵了一回。
章文龙顾及虞静卿的身体不敢太过火。而虞静卿显然已习惯了和章文龙如此,欢好时用双腿紧紧夹着
他的腰,那难以压制的低低呻吟声更是撩拨得他兴奋不已,即使最后一起释放之后,仍舍不得放开他
光裸柔韧的身子,紧紧的缠住。
章文龙反手抱住他,嬉笑道:“没想到……你那么想我……还当你的心都在女人身上……”
话还没说完,便被虞静卿尽数堵在嘴里。两人又滚了一回,方才罢休。
章文龙终究不敢太过放肆,怕不小心又擦枪走火,只搂紧他睡觉。
一晚无梦。
次日章文龙醒时,虞静卿还在酣睡。章文龙想起他昨天热情急切的样子,心情大好,亲亲他的脸颊,
悄悄起身,不敢惊动他。
草草收拾完,用完早膳,他在书房见暗香。暗香还是一副恭顺的模样。章文龙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是
在京城的倌馆,他那时艳名远播,是小倌中的翘楚。跟了自己这些年,仍旧是明眸善睐,皓齿流芳,
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秀色夺人的少年会是镇北王的暗棋。
章文龙压下心中涌起的优柔情绪,对暗香道:“你过来。”
暗香低头上前。
章文龙突然出手,快如闪电,五指成抓形,向暗香脖子上抓去。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暗香大惊,下意识伸手架住章文龙的手,同时头一偏,堪堪避过。章文龙顺势扣
住他的脉门,冷笑道:“暗香,你跟本王这些年,竟没看出你有武功!”
暗香在出手的瞬间已经后悔,这时候被章文龙抓住,脸上神色黯淡下来。他知道自己闭住真气,现在
动手只有个架子,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经过审讯,章文龙得知暗香确实是镇北王派来监视自己的。原来他的任务只是监视,直到他们从京城
回来后,他突然接到命令要除掉章文龙和虞静卿,所以他抓住机会在他们的膳食里下毒。却在最后关
掉章文龙的碗,匆忙逃走,划破衣服,留下了把柄。
“你既然已经得头打手了,为何还要救本王?”
“我……下不了手……暗香虽然是镇北王的暗棋,却也不是无情无意之人……任务已经失败,只求速
死。”
“本王不会杀你!”
章文龙原想废掉他的武功逐出王府,但暗香还是趁人不备服毒自尽了。
暗香死在自己面前,章文龙心情相当沉重,又担心府里还藏有不知来历的高手,心事重重往染竹轩走
。刚到门口,一名侍卫撞到他身上,一见是他,甚是恐慌,结结巴巴道:“王、王爷……虞公子……
他、他……”
没等他说完,章文龙已经冲进染竹轩,看见了在他后半生中一想起来就心胆俱裂的一幕:虞静卿平躺
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在沉酣。孟一凡和郝老头站在一旁,张立贤伏在床边哭泣,见他进来,都让
到一边。
他猛扑上去,失声大叫:“静卿!”不顾一切紧紧抱住,却觉触手生凉,虞静卿的身躯竟是冷的。仔
细一看,脸上一片青白,全无血色。这般安静沉睡,俨然没有一点生机。
章文龙吓得魂飞天外,心底一片空白,颤抖着伸手去摸他的呼吸心跳,却是气息全无——一时万物都
似凝滞了。
他耳边响起郝老头的声音,听上去好似来自遥远的地方:“毒药太霸道,原以为解掉了,结果还是被
反噬……没救了……”章文龙只觉得胸口一窒,疼痛难当,一口鲜血尽数喷出,抱着虞静卿的手一松
,昏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
章文龙作了一个梦——自己走在一条路上,四周白茫茫一片,仿佛在寻找什么,却总是找不到。迷迷
糊糊中觉得冷,没走几步,竟然下起雪来。寒风卷着雪片打着旋儿钻到领子里,浑身如坠冰窖。深一
脚浅一脚摇摇晃晃的往前挪,精疲力竭之际,却看到一点灯光慢慢接近。终于,一个修竹般的身影立
在面前,含着笑把手里的风灯递过来,却忽然化作一柄剑。等意识到的时候,那人胸前只剩下一个剑
柄,鲜血“唰”的染红了衣袍……
章文龙大叫一声,猛然坐起来,冷汗湿透衣衫。张立贤在旁边唤道:“王爷……”
章文龙擦擦额头的汗水,颤声道:“我梦见……静卿……死了……”
张立贤哽咽道:“王爷,不是梦……公子真没了……已经下葬……”
话音还没落,章文龙又吐了一口血。张立贤吓得叫人去找郝老头。郝老头来诊过脉,直摇头道:“起
于劳累,又思虑太过,内腑郁结,虚火犯肺,新近历经大喜大悲,情志不稳……心病啊……”
章文龙躺在床上,呆呆盯着帐顶,想着刚才张立贤说虞静卿死了,觉得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他不
久前还与我欢好,那样情浓不能自持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死呢?怀里兀自留着他的温柔,耳边还是他
的乖顺甜话,就这么没了吗?以后都听不到、看不到了吗?想到这里,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眼泪顺
着脸颊不停流淌。
孟一凡进来见他睡在床上静静流泪,在旁边劝了一回。然后道:“王爷昏迷了几天,虞公子那样放着
总不是办法,所以我擅作主张把他下葬。虽然匆忙,棺椁等一应物什都是选最好的。”看章文龙仍然
不说话,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他手中,道:“虞公子要我把这个还给王爷……他说今生无缘,希
望来世能了王爷心愿,作龙家的人。”
章文龙拿起手里的东西细看,是他送给虞静卿的玉蝶。玉蝶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光辉,翩翩欲飞——
“静卿,我这一生不会娶媳妇,就想和你在一起……你跟着我,就算龙家的人……”“文龙,我此情
既付,便是终身不渝……”
“终身不渝……可是你这般撇下我,我要去何处寻你?”
经历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承受了这么多……努力了那么久,煎熬了那么久,支持了那么久……
难道只为收获孤独一人的惨淡么?
章文龙握紧手中的玉蝶,心痛交加,肝肠寸断,伏在枕上,痛哭失声。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听得不恻然。
章文龙自这次大恸之后,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在床上养了几天,身体恢复了些。他提出要去看虞静卿
下葬的地方,张立贤和孟一凡便陪他一起去。
虞静卿的坟茔修在山上,因为匆忙下葬,一切从简,墓碑上只刻着“虞氏静卿之墓”几个字。
章文龙抚摸墓碑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那人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想要靠近些,却只有孤坟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