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哑的声音像浸在血池里一样渗人。
“包子!”柴五书看见子夜神色不对,赶紧喊了一声身边的包子。
只见包子快速走上前,从背后拿出一根棍子,照着子夜头上就打去。
柴五书看着遽然倒在脚边的子夜,抽了包子脑袋一下,“你怎么拿棍子?给他打出毛病怎么办?”说着,赶紧将子夜扶起,仔细检查。
“他武功比我好那么多,我怕我一下子打不晕他,这才用的闷棍……”包子小声嘟喃,用手揉着被打的头,“爹……您太假了,刚刚那些台词怎么能说的那么悲恸啊?!”
“臭小子,你哭得也鬼哭狼嚎的,还好意思说你爹!再说,不说的悲恸肉麻一些,怎么打动这铁石心肠的子夜!”说着,抬手拍了拍子夜的脸,看着昏迷的子夜道:“你爹要是真死了,我就不说这些话了,他要是真的因为你死了,你看我会饶了你么?”
“行了,爹,看你想的这个馊主意,你没看见刚刚阿夜的表情么,没听见他说的话么?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太吓人了……您别再吓他了!”
“去,不这样,他就不知道我兄弟心里有多疼!要不是昨晚上岚云及时从他师父那里取来了药,今天就是假戏真做了!话说,这药劲还没过去么,人都假死多久了?!”柴五书让包子背起子夜,自己起身抱起殷未卿,道:“你把子夜背回房,守着他,他醒过来万一做什么傻事,我老五可赔不起!还有,赶紧把这些白绫——所有白的东西都弄下来,晦气死了!居然给丞相大人都惊动了,你说这殷门主面子多大吧!帮他找个儿子,快惊动整个南城了!”
就在家仆匆忙把一切丧用的东西都卸下后,绿衣赶到了殷门外。
“咦?怎么回事?”看着恢复如常的殷门,绿衣一脸疑惑,“难道早上我眼花了?怎么会——这个南城的一切都太奇怪了!……可是那小子呢?”绿衣想上前敲门询问,却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回客栈等人。
子夜甫一醒来,就惊慌的坐起身子。包子一直看着子夜,看他似乎要醒过来,一阵高兴,谁料子夜的上身僵直着弹了起来,重重的磕了包子的鼻子一下。
“哎呦!”包子用手捂着鼻子,一松手,淌下两行鲜血。
子夜似乎被鲜血的颜色惊了一下,猛然想起刚刚看到的殷未卿身上殷红的伤口,不知所措的茫然四顾。
包子抹了抹了红肿的鼻子,抱怨道:“醒了?”看着子夜呆滞的目光,包子心里一寒,难道刚刚下手重了,给人打傻了?“阿夜……阿夜?”包子推了子夜几下,感到子夜身子绷得很硬。
“我——爹,睡着了,我去给他加被子,会着凉的,会着凉的!”子夜机械的重复着,起身茫然推开包子就要走。
“喔,你爹在房间躺着呢,快去吧!加被子去吧!”包子拿袖子堵着流着血的鼻子,声音阴阳怪气的。
“房间?房间在哪?”子夜木然问道,抓起刚刚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就往外走。
“门主的房间你都不知道在哪了?阿夜,你这才多长时间没在啊,这都忘了,以前就你喜欢偷偷摸摸跑到门主房间外等着他,多晚了也得找个理由看他一眼才能睡觉!你说这你就忘了,这要让你爹知道……让他情何以堪啊!”包子扁着嘴巴说道,明显觉得自己的话见多。
“房间……?”子夜头一偏,思考着念道这两个字。半响后,眼瞳渐渐放大,“房间?”
“是,用不用我带你去?”包子不情愿的站起身,还没站稳,就被子夜抓住肩膀。
“房间?我爹在房间?”
“是”包子呲牙咧嘴的说道:“阿夜,你轻点,疼啊——哎呦!”
子夜磕磕绊绊的跑了出去,撞倒了几个圆木凳。
“阿夜——疼么?”包子看着还在地上滚着的圆凳,咧着嘴喊了一句。突然,包子按着鼻子的手抬了起来,“阿夜的声音——正常了?”说完,任凭两行鲜血继续流淌着。
跑到殷未卿房门外,子夜刚要推门,心口一缩,很难受!
子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正常了!难道,大限将至么?还有多久?
子夜惨白的手扶在房门上,犹豫不足片刻,猛的推开房门。
犹犹豫豫的走了几步,绕过了屏风,看见静静躺在榻上闭着双眼的殷未卿。只是,此刻与刚刚不同,殷未卿的腹部似乎有了起伏。
子夜走了几步,赫然看见一旁装满了被鲜血染透的棉布的木盆。
这些是昨晚为你爹止血用的棉布,这些是为你爹擦血用的布!
双膝登时一软,子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到的榻前。
这时,子夜才看清站在窗边的柴五书。
“五叔!”子夜颤抖的唤了一声。
“子夜啊,五叔不是有意要吓你,只是,希望——你别怪你爹了!他这些日子怎么煎熬过来的,你不知道!他是真的差点就……差点就……”
“五叔!”子夜猝然打断道:“求求您……别说出那个字,别说……永远别说!”
柴五书走了过来,看着跪在地上忍着颤抖的子夜,心酸的说道:“伤口是真的,流出的血是真的,吐出的血也是真的!……自责、后悔、思念,还有——爱,全是真的!这样,你也不能原谅他么?还要走么?”
子夜低着头狠狠的摇了几下,双肩开始抽动。
柴五书微微前倾,爱抚的拍了拍子夜的背,“好好陪陪你爹,他一定希望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心心念念的你!”说完,柴五书就走了!
子夜仔细的打量着熟睡的殷未卿,突然看见殷未卿原本乌黑的两鬓开始滋生了几缕霜雪,心口一紧。
抬起手,迟疑了片刻,子夜颤抖着抚上了殷未卿的霜雪鬓发。
“爹爹,对不起!”
哽咽了一句,子夜抓起殷未卿的手,轻柔的贴在自己脸上,很久之后,才开始亲吻那只手。
等殷未卿慢慢醒过来时,已是晚上,而子夜已经抱着殷未卿的手臂,睡着了。
殷未卿发觉自己的手被人拉着,还能感到轻微的搏动,似乎是有节奏的心率。本能的打下目光,却在看到子夜轻睡的侧脸时,愣住了。
殷未卿的嘴唇微微开阖,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吃力的抬起另一只手,却因牵动了伤口,剧烈疼痛下,身子不禁扭了一下。
子夜感到一阵颤动,立刻醒了过来。
刚一抬头,目光就跌入殷未卿爱抚温和的眼眸里,春风化雨,难以自拔。
看着呆住的子夜,殷未卿忍着痛吃力的挤出一个无比宠爱的微笑,涩声道:“夜——夜儿……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看着子夜猛的点了点头,殷未卿闭上眼睛,哽咽片刻,道:“不是做梦,太好了,不是梦!……你,肯回来了?愿意……要爹爹了?”
看见子夜干净漂亮的眼睛被水汽笼罩,殷未卿哽咽道:“我,以为……到死,夜儿都不肯再见爹爹了……”
子夜闻言猛的摇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甩出,不知忍了多久的眼泪,瞬间倾洒出。
“刚刚爹爹梦到夜儿了……夜儿在梦里,都不愿看爹爹一眼……夜儿说爹爹不是人……说爹爹——只把自己的孩子当孩子,把别人的孩子不当人!……夜儿说,就算爹爹死,夜儿也不会原谅爹爹,不会承认爹爹!就算爹爹死,夜儿也不会回来!”殷未卿说着,眼角滑出一行清泪,“爹爹错了,求求你,不要离开……就算恨,也留在爹爹身边——好么?”
子夜抬起手去擦殷未卿流出的泪水,任凭眼泪在自己清秀的脸上纵横奔腾。
“夜儿,疼么?”殷未卿想起自己打得那么狠,想起自己把那些碎片那么无情狠戾的拍进子夜的身体,颤声问:“夜儿的伤,还痛么?爹爹是罪人……夜儿若是不肯原谅爹爹,爹爹愿意让夜儿刺爹爹几刀,否则……否则,爹——爹爹的心太痛了!”看着子夜只是流泪,并不说话,殷未卿的心凶狠的绞痛着,神色非常痛苦。
子夜闻声猛的睁大眼睛,似乎害怕殷未卿这么说。
“伤——很痛么?”看见殷未卿难受的样子,子夜将手轻轻抬起来放在殷未卿腹部的伤口上,心疼的问道。
“肯与爹爹说话了?”殷未卿有些受宠若惊,抓起子夜的手,移到自己心口上,“痛的不是那里,是这!”
“爹——”子夜猝然唤了一声,手臂一僵,低下头,将脸埋在殷未卿的手上,殷未卿只觉得不断的热流冲击着自己的手掌。
听着子夜那一句‘爹’,殷未卿的喉咙里流下又苦又咸的液体,嘴唇颤抖了很久。
就这一个字,只是这一个字,可是有了这一个字,一生足矣!
夜儿在喊我‘爹’!
夜儿原谅我了么?他喊我‘爹’了!
“不想和爹,说话么?夜儿?”殷未卿看着抽搐的子夜良久,有些心酸的问道。
子夜摇头,亲吻着殷未卿的手心,道:“不,不是,我,只是想多听几声爹爹喊我‘夜儿’”
殷未卿红着眼睛,听着如此酸苦的一句话,抬起手,用指肚一寸寸抚摩着子夜的脸,拭去斑驳的泪痕,“夜儿,莫哭!……爹爹本来以为,爹爹若是死了,夜儿就不会再受到伤害了,可是,现在,爹爹想活着,爹爹多么想——一辈子都这么看着夜儿啊——直到爹爹老死的那天!”
第二十七章:突发情况
殷未卿的声音含着泪水,温柔慈爱的眼眸溢出暖如三春的目光,将子夜罩在其中。
夜儿多想一辈子都这样待在爹爹身边,多想一辈子都这样被爹爹看着,多想今后的人生都能如此刻一般幸福……我多想啊——多想!……可是……
看着子夜眼底深深的黯淡,殷未卿咽下含着的泪水,疼爱的摩挲着子夜的脸道:“对不起——对不起,夜儿,原谅我——好么?让爹爹看看你身上的伤,可以么?”
子夜闻言将殷未卿抚摸自己脸颊的手紧紧抓住,狠狠的贴在自己脸上。
“爹——夜儿身上的伤都好了,连疤都没有留下……您不要再自责了,该自责的是我啊,我应该,我应该——早些回来的,不应该这么,这么——折磨您!今晚,就让夜儿趴在榻边,陪您,一晚,可以么?”
看着提着这样谦卑的要求依旧小心翼翼的子夜,殷未卿心里又疼又爱。
“不可以!”
子夜闻言,俊眉轻轻一扬,神色却是万分失落。
“不可以——不可以趴在榻边,必须——躺在爹爹身边!”
子夜惊诧的看着殷未卿,“可,可是,爹爹身上的伤……夜儿,怕碰到爹爹!”
殷未卿摇摇头,轻声道:“爹爹的命都没有夜儿重要啊——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爹——”
“不肯靠近爹爹么?还在责怪爹爹?”殷未卿说着就要挣扎着垫起身,子夜赶忙按住殷未卿。
“夜儿搬小榻睡在爹爹身侧!”
殷未卿看着一脸坚持的子夜,淡淡一笑点了点头,似乎很感激子夜的孝心。
明媚的晨间阳光射进房间,子夜的睡脸带着淡淡笑意。
柴五书轻轻敲了敲殷未卿的房门,听到殷未卿的招呼,进了房间。
刚绕过屏风,便吓了一跳。
只见殷未卿半跪在小榻边,手紧紧握着子夜的手。
看见殷未卿神色疲惫憔悴,柴五书诧异道:“你?不会……一整晚都这样跪在地上——看着他吧?”
殷未卿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等柴五书走近,小声道:“他在我身边,我睡得很好,半夜醒来,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说着,眉头不禁一拧。
柴五书看见殷未卿用手抵着腹部的伤口,口气责备道:“你刚好一点,又不好好爱惜自己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你的好儿子。”
“老五……我若是不在了,你能好好照顾夜儿吧?”
“未卿,你胡说什么呢?”柴五书看着殷未卿苍白的侧脸,心里顿时一哆嗦。
殷未卿不在意柴五书惊诧责备的口气,只是凝视着熟睡的子夜,轻声道:“现在只是这样看着他,我就很满足了……”
“我去找岚云,不是把他拿来的药喝了么,怎么……?”柴五书语气焦急,说着就要转身。
“老五……”殷未卿阻止道:“他的药,对外伤确实很有效。可是肺腑的内伤,怕是无药可医了……十一年前中的那一掌,现在才是我还债的时候!……趁着我现在还能坚持,你帮我把夜儿抱上榻,我想好好抱一抱他!”
“未卿!”
“小声点,别把我儿子吵醒!”
柴五书扶起双腿已经麻木的殷未卿,又运功轻轻把子夜抱了起来,放在殷未卿怀里。叹了口气,立了良久,才出了房间。
殷未卿怜爱的看着躺在自己怀里安安静静睡着的子夜,低下头,在子夜额头轻轻置了一个吻。想起此前山洞里的场景,不禁将子夜紧紧揽在怀里,任凭子夜吞吐的温湿气体钻过亵衣,挠痒着自己胸膛的皮肤。
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原来,我殷未卿还有血脉,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子!
爹爹险些就错过了你!好在,你回来了!
夜儿,爹爹对不起你!爹爹多想好好的活着,用后半生全部的爱来补偿你!
可是,看见你刚刚那么难过的样子,爹爹怎么放心留下你一个人自己离去呢!
“爹——”子夜将头拼命的往殷未卿怀里靠,呓语般的喊道。
殷未卿微微笑着,抬手将子夜的头温和的揉进自己怀里。
子夜一觉睡的很舒服,醒来时正正好看见殷未卿温和的目光,明媚的阳光把殷未卿脸上的憔悴苍白遮挡的严严实实。
“啊——爹!”
子夜发觉自己躺在殷未卿怀里,惊呼了一声,赶忙要起来。
“嘘!夜儿!再躺会……”殷未卿的声音不大,却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子夜突然停止了挣扎,靠回到殷未卿怀里。
能这样被爹爹抱着,人生还有什么遗憾!
今生还有几次能被爹爹这样抱着!
“之前岚云,派人给我送来一个木匣,里面……”说到这,殷未卿似乎说不下去了。
“那是那个李云藩在骗爹爹,他知道我是爹爹的儿子!”子夜避开殷未卿的目光,劝慰道。
“他知道?对,他知道!是我傻了蠢了,我……”想起那日将子夜扔给李云藩时自己所说的话,殷未卿喉头有些发涩,“那日,那句‘爹’,夜儿是对我喊得?”我居然认为你是在喊李云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