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通天晓“嗤”的一声笑出来:“认识不认识,真够默契。”朱飞在旁冷冷地道:“那种人,还是不认识的好。”
钟坚锐轻轻挣脱那人,转回墨息身边,小声问:“小息,要被他看到怎么办?”
墨息悄声道:“这儿这么多人,哪那么容易被他看到,躲着点儿便是了。便是真被他看到,咱们来个抵死不认,他也无法。”
钟坚锐皱眉道:“反正那东西拿着也没用,不如……”
墨息摇手示意他噤口,原来此时戚晚雷正自说话,只听他道:“承蒙各位英雄好汉看的起,来喝老头子一杯寿酒,实在是令老汉不知如何答谢诸位英雄的厚爱。老汉是个粗人,废话不说,这杯酒先干为敬!”说着手腕一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满堂喝彩,有人高声叫道:“戚老爷子够爽快!我也陪戚老爷子干一杯!”说着只见周遭众人纷纷举杯,钟坚锐看看四周,也端起杯子啜了一口,皱了皱眉,旁边那人低笑道:“不好喝?”他点了点头,老实道:“没我三叔酿的酒好喝。”
那人哂笑道:“酒不好喝也就罢了,人不好好做,那可真是无药可医。”
钟坚锐听这话中有话,不禁多看了他两眼,正待说话,却听得众人又是满堂喝彩,原来戚晚雷那边已敬了第二杯酒,众人正起哄饮那第三杯酒时,突听得外面门倌叫了一声:“有客到!”
戚晚雷端酒的手顿了一顿,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厅门,均想不知是哪家贵客竟然现在才到可是好大的架子,脚步声响,进来的却是个浓眉大眼的褐衣少年,后面跟了一个瘦弱的妇人,牵着一个孩子。
那少年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唇上一抹淡淡的绒毛,满脸稚气,见得众人注目,不慌不忙,捧起手中的拜盒开声道:“晚辈宋展鹏,奉家师孟习风之命,特来拜上戚老英雄,奉上贺礼!”
众人大多“哦”了一声纷纷作了然状,有些更是捋着胡子笑起来,钟坚锐正想问墨息,却听他身边那男子道:“那孟习风是崆峒派的现任掌门,和戚晚雷本是生死之交,但二人皆是一般的火爆脾气,据说二十年前为了件不知什么事吵翻了,二人打了一架宣称从此之后再不相见。但赌气归赌气,戚晚雷若有什么麻烦,孟习风定会出手相助,而崆峒弟子若在江湖上遇到些什么,戚晚雷也当作自家弟子般维护。是以今日戚晚雷大寿,孟习风虽然不便前来,但徒弟却是非派来不可的。”
他没说出来的是,孟习风为显示他二人仍有芥蒂,故意让弟子晚来片刻,煞个风景。
他虽不说,但在场的多是老江湖,都知道戚晚雷与孟习风间的故事,怎会猜不到这宋展鹏迟到的原因,是以人人窃笑,只碍于戚晚雷的面子,不好说出来罢了。
孟习风这点小心思戚晚雷岂会不知,当下又是笑又是恨,一把将宋展鹏拉过来,咬牙笑道:“我呸!你师父这把年纪了还和我玩这种小花样!”说着上下打量了宋展鹏一番,笑道,“我还以为会是陆行过来,怎么,你是他几时收的徒弟?”
宋展鹏恭声道:“晚辈是八年前拜在师父门下的。师父原本是要派四师兄过来的,但四师兄出了点事,师父说我也该出门见见世面,便派晚辈来了。”
戚晚雷知道他口中的四师兄乃是孟习风的四弟子陆行,当下笑骂道:“那混小子还能出什么事!八成又是喝多了发酒疯!来来,你来的晚了,我来替你引见几位武林前辈。”
当下挽了他手将他领到首席上,将一桌的人轮番向他介绍,那一桌皆是武林中成名的老人,对宋展鹏这后生晚辈本不大瞧的上,多是碍于情面随意点头,只那啃胡豆的昆仑长老王信冲他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牙肉。介绍到柳云川的时候,宋展鹏突然肃容拱手:“原来阁下便是柳庄主。宋某正想求柳庄主一件事。”
柳云川心中奇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么一来倒有事求我,当下摇扇笑道:“宋兄弟客气了,不知宋兄弟有何指教?”
宋展鹏侧过身,指了指随他进来的那妇人和孩童,道:“柳庄主可认得她母子二人?”
众人先前见他带了一对母子进来都微感诧异,但后来他与戚晚雷说话,众人也便不去理会,如今见他突然提起,都不禁朝那对母子多看了几眼。
那妇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五官端正颇有几分姿色,只是容色憔悴衣着破旧,身边那孩子亦不过六七岁上,脸上脏脏的,偎在母亲身边怯生生地打量四周。
围观众人见那妇人貌美,再看柳云川一副风流模样,大都心中猜想,莫不是柳云川对这妇人始乱终弃、如今抱了孩子找上门来了?
柳云川仔细打量了那妇人一番,心中也不免犯起嘀咕,但奈何实在没有印象,只得摇摇头,道:“柳某不识。还请宋兄弟明示。”
宋展鹏道:“这位贺夫人,原是城东福瑞商号的老板娘。她家运往江北的货物一个月前在道上遭了强盗,损失惨重,一时交不上柳家的利
钱,便被夺了商铺封了家宅一家人给赶到街上,那贺老板气急之下一病而亡,如今只剩她孤儿寡母流落街头风餐露宿,可怜她母子二人无依无靠,还有不良之徒落井下石逼着要将她卖入妓馆。我昨日在街上遇到这事,见他们好生可怜,斗胆想代他们求个情,不知柳庄主能否网开一面,念在稚子尚幼,将贺家的家宅归还于她,至少也让她母子有个住所。”
钟坚锐听他说到“福瑞商号”便知是昨日那店伙计所说之事,不由得一阵激荡,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左手一紧,却是被墨息拉住了。他冲墨息摇首要他不要担心,一面凝神听那少年说话。
在座诸人多是清楚柳家根底的,知道柳家在这东南一带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夺个商铺家宅那真是再小不过的事,看柳云川茫然无知的样子,指不定这鸡毛小事根本没上达他这天听,但柳云川素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这崆峒派的少年少不更事,竟妄想他将收过去的宅子还人,真不知是该笑他天真还是佩服他大胆。
柳云川听他说完,淡淡一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么点小事。宋兄弟远来劳顿,先坐下来喝杯酒水解解乏。”说着举壶便为他斟酒。
宋展鹏忙道:“柳庄主客气了。我想这于柳庄主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于这母子二人却是性命攸关,我知道柳庄主是个忙人,只要柳庄主一句话,其它的宋某自会处置。”
钟坚锐只听一旁朱飞嗤笑道:“这崆峒派的小子倒也不是傻子,知道柳云川不好找也不好惹,这不过是借着戚晚雷和他师父的面子,大庭广众之下,硬要从铁公鸡身上拔毛罢了。”通天晓叹了口气,接道:“只怕拔不下毛反倒惹的一身腥。”朱飞道:“怎么?就这么点小事,难道凭戚晚雷和孟习风的面子,柳云川在这寿宴之上还能驳了不成?”通天晓欲言又止,只道:“你且看着吧……”
那边柳云川斟了杯酒递给宋展鹏,和颜悦色地道:“宋兄弟渴了吧?喝杯酒润润喉咙。我对孟掌门素来仰慕,只恨铿锵一面,若有机会前往崆峒,到时候还要劳烦宋兄弟代为引见。”
宋展鹏虽急着要他应允归屋之事,但递过来的酒却也不好推托,只得接过,道:“柳庄主乃东南方第一等的人物,我崆峒派也是素闻大名的。”他说柳云川是第一等的人物而非英雄好汉,又只说他崆恫派素闻大名而非久仰,显是对柳云川的为人不以为然,有心细的察觉了,不由暗自冷笑。
柳云川却恍若未觉,含笑道:“宋兄弟怎么不喝?柳某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喝了。宋展鹏无奈,只得也将杯中酒干了,柳云川不
待他开口,持壶又给他满上,口中道:“无单不成双,来来,宋兄弟再饮个双。”宋展鹏有心说话,但每每一开口便被柳云川堵住话头,身不由己连喝了好几杯,正僵持间,突听得一声尖叫,一个女子声音惨呼道:“孩子!我的孩子!”
众人一看,原来这边柳云川拉着宋展鹏喝个不住,那边早有柳家的人偷偷潜近,四个大汉将那妇人和孩子抬了就跑,哪知退的急了一不留神那孩子的额头撞上桌角,顿时鲜血直流,那妇人眼见儿子受伤,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头挣了出来,嘶声惨呼。
宋展鹏大怒,叫声“放开他们”便欲冲过去阻止,臂上突的一紧,却被柳云川扣住,不急不徐地道:“宋兄弟哪里去?宋兄弟到的晚了,该多罚一杯……”宋展鹏怒道:“柳庄主,你怎可如此!”他一心只求脱身,柳云川却是有意阻拦,眼见那母子挣扎着被抬向屋外,宋展鹏心中一急,再也顾不得礼数,道声“得罪”,手肘一曲,撞向柳云川胸前!
柳云川将身一转,折扇一张挡住他去路,宋展鹏脚踏宫位,环臂击他右肩,柳云川肩膀一沉并指戳他胁下,宋展鹏手肘由屈转伸以小擒拿手反拿过去,二人指掌相交,都觉得手臂一阵酸麻。柳云川初时只道这宋展鹏不过是崆峒派的一个年轻弟子,心中先存了轻视之心,却不料这一交手才发现对方身手竟甚是了得,不觉暗暗心惊,心想再过几年,只怕这小子要成为极扎手的人物,不觉起了杀机。宋展鹏却是一心只想摆脱柳云川的牵制前去救人,哪里想到柳云川的心思,眼见二人缠斗渐紧,便在此时,突听得一声低喝:“住手!”声音雄厚洪亮,正是今日寿宴的主人戚晚雷。
宋展鹏心中焦急,但戚晚雷总是他的长辈,况且又是师父的至交,碍于情面虽有不甘亦只得收手,柳云川见他缩手,也自退了一步,摇扇而立。
戚晚雷沉着脸,严厉的目光先在厅门处扫了一扫,柳家的人见柳云川停了手,也不敢再乱动,抬着那母子二人站在那里。他看看柳云川,再将目光转回宋展鹏,沉声道:“柳庄主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亦可算是你的前辈,你怎可如此无礼?”
宋展鹏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是。”
戚晚雷又转身对柳云川道:“柳庄主,你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必与小辈一般见识。请你卖老头子几分薄面,不要与他计较。”
柳云川摇扇笑道:“戚老爷子言重了。”
戚晚雷展颜笑道:“今儿是我老头子的好日子,大家都是好朋友,小小的误会,就此揭过。”
柳云川笑道:“这个自然。”扇子轻轻一挥,厉声道,“还不快把人带出去!别扰了诸位英雄的兴头!”
宋展鹏又惊又怒,疾道:“把人放下!”
戚晚雷将手一挡,沉声道:“贤侄!莫要再生事端!”
宋展鹏怒道:“戚老爷子,我敬你是武林前辈,又是我师尊的好友,我不与你交手!但那母子二人是我带来的,怎能任由他们落在柳家之手丧了性命!柳家夺人房产逼人至死,如今我只想为她母子讨回祖宅寻一处容身之所,这也有错不成?”
戚晚雷森然道:“正因你师父与我乃是至交,我才对你一再忍让!今日是我宴请天下英雄共贺寿诞之日,你既是代表令师前来拜寿,就该诚心诚意,你却带着这两个不知哪里来的乞丐来我寿堂之上威逼我座上贵客,是何道理?你师父是这般教训你的吗?”
宋展鹏一呆,急道:“小侄实是一时心急,并非存心冒犯……”
戚晚雷截口道:“既是如此,你还不快过来倒上三杯酒,向柳庄主赔个不是?”
宋展鹏一张脸涨的通红,鼻尖都沁出细汗,道:“这……”
戚晚雷怒道:“你当真如此执迷不悟?”
宋展鹏挣扎良久,终是一咬牙,抱拳道:“戚老爷子,对不住!是晚辈失礼,但这对母子委实无辜,我……”
戚晚雷突然一掌凌空劈向那妇人,只听得一声闷响,抬着那妇人的两名柳家下人忙不迭地松手,那妇人“砰”的一声落到地上,喉咙一阵作响,血沫自鼻孔嘴角一齐流出,已然气绝身亡。
“这妇人胡言乱语,扰我寿宴,实在该死!”戚晚雷沉声道,“还不快把她扔出去!”
宋展鹏目眦欲裂,怒喝道:“你……”话音未落,突觉得心口一凉,只听得四下里数声惊呼,一截刀尖竟自胸口透了出来!
戚晚雷脸色大变,脚步一动又硬生生顿住,颤声道:“柳庄主……”说到后来,已不成声。
自后偷袭宋展鹏的正是柳云川,他一刀得手,正欲将刀从宋展鹏身上拔出来,却只觉刀锋嵌在肉中纹丝不动,他心中叫声不好,撒手便欲弃刀,哪知那刀柄竟似有莫大吸力般将他手掌牢牢吸在刀上,宋展鹏突然大喝一声,一掌拍在胸前!
只听“嘭”的一声,柳云川连人带刀向后飞出数丈开外,以他的武功空中竟稳不住身形,乒乒乓乓竟是接连撞翻了好几张桌子,狼狈不堪地重重摔落地面!
再看宋展鹏胸口血如泉涌,身形摇摇欲坠,戚晚雷一个箭步冲上将他一把抱住,脸上老泪纵横,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宋展鹏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眼前也越
来越模糊,这个刚刚步入人生最美好阶段的少年不懂,为什么事情的发展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这个江湖会是这个样子?
是他错了吗?还是老天错了?
可惜他已找不到答案。
血染寿堂。
一时间,四下里静的怕人。
过得好一会儿,突然响起一阵嘶哑的哭声。
原来柳家抬着那孩子的两个下人被这突来的变故吓愣了手脚,竟被那孩子挣了下来,他一经落地,便爬到母亲身边呜呜哭泣,他许是喉咙有些毛病又或许只是吓坏了,发不大出声,只发出如同动物濒死时般凄惨的悲嚎。
柳云川这才自那一堆桌椅中挣扎起来,一身华服上面又是油又是血,污秽不堪,而他紧闭的嘴角一线鲜血仍在不住流出,显然宋展鹏最后那一掌透过刀柄将他伤的不轻。
他见戚晚雷跪在地上抱着宋展鹏哀痛不已,再看看那趴在母亲身上哭泣的小孩,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那些碍事的东西都扔出去!”
柳家的下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答应一声,两人便去拖那孩子,在座诸人虽有些心中不平,但慑于柳家的威势,竟无一人出声。
便在这时,一人自角落里站起来,大声道:“住手!”
六、
那人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身量颇高,修眉俊眼生得甚是端正,只见他满面怒容,目中含泪,大踏步走到近前,指着戚晚雷大声道:“我原本敬你是位老前辈,想你在武林素有声望,却没想到你竟是个是非不分欺善怕恶的小人!那女子无辜受屈又不会武功,你竟一掌将她打死,你算什么武林前辈有德长者?这位小哥奉他师父之命前来为你贺寿,你却任由他人在你面前将他害死,你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师父!你羞也不羞!”
在场诸人有不少性情耿直的都觉他说的有理,只碍于戚晚雷的颜面不便附和,但面上神情却都有些变化,有些更是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起来,那戚晚雷半生横行江湖,何曾被一个后生小辈这般指着鼻子骂过,又是羞愧又是恼怒,起身喝道:“住口!你是哪家的小子,竟敢在此大放阙词!”
那少年还未答话,只听一旁的柳云川冷冷地道:“小贼,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那同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