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坚锐回手摸摸自己的脸诧道:“怎会?小苏还说我长胖了……”话音未落,耳朵上却被东振林咬了一口。
他痛的哼了一声,有些恼怒地抓过他的衣领便毫不客气地回咬他的唇,东振林乐的应承,两个人许久未见都有些热情难抑,这吻到后来竟渐有难以收场之势,终究还是钟坚锐先清醒过来,两手在东振林肩上用力,好容易将二人分了开来。
东振
林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虽有不甘却也知道此处非是久留之地,略一点头看看四周快步离开,钟坚锐站在那呆了半晌,反手摸上自己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到,就在不远处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俩,直到钟坚锐离开。
十八、
祭典那日是个极好的晴天。
甘州的五月尚未进入雨季,吹过来的风带着干燥的热意,繁复的礼服束的太紧让人有些出汗,然而步入地下的时候,钟坚锐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当日夜神教总坛被毁,这地下的祭坛却留了下来。一方面固是因为祭坛材质特殊难以损毁,另一方面亦是因为那个一直不为人知的在夜神教中流传的所谓大秘密。天一教不欲外人进入这地方,是以炸毁了通向祭坛的入口,如今虽已挖开重修,但仓促间仍可见处处碎石残壁的遗迹。钟坚锐虽是初到,却也不禁为这疮痍动容,及至入到地下,一路行进,隐约可见地上旁边石壁上大片已转为黑色的血迹,想见当日战况之惨烈,不觉心中难过,连带步伐也有些沉重起来。
不止是他,同行诸人都是一脸肃穆,夜神教销声匿迹二十年方得重出,如今重新踏入这处教中圣地,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感慨。白妙轻声道:“当年各大门派围攻本教,哥教主与残存的部属退至祭坛,正道中人攻入这处密道,却遭遇重重机关阻碍以致伤亡惨重,天一教的四护法与五色旗主便都是死在这里的。”
孟希翰在旁接口道:“哥教主亦是战死于此。”
钟坚锐怔了一怔,缓缓点了点头。
如此走的一阵终于到了祭台,原来这祭台却并非一个高出的台子,而是一个用黑色大理石围出的圆形池子,池子正中塑着一尊高大威武的黑暗神像,三面脸上一喜一怒一庄严,三双赤红色的眼睛或微眯或圆睁,额中那只却紧闭成一线,神像六只手中却只有五只握着兵器,正是武身之貌。
钟坚锐一眼看到,只觉脑中一阵剧痛,待到那阵疼痛过去,这才发现一只手扶在自己臂上,而自己竟靠在白妙身上!
他不禁一惊,正待挣扎,耳中却听白妙低声道:“没事吧?你刚刚差点昏过去了。”
他略一定神,心中叫声惭愧,感激地冲白妙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这才轻轻挣脱他手站直身体,却见苏同康定定地望着那尊神像脸上又是激动又是痛苦,竟是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先前的状况。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却也并没什么不快,只深吸了两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强迫自己仰起头,看向那尊静默的神像。
明明应该是陌生的东西,却让他感到一阵阵可怖的熟悉,那种仿佛从骨髓深处窜起的恐惧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立刻逃走。
苏同康呆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自怀里摸出一只盒子取出一只酒樽模样的东西,钟坚锐看着有眼眼熟,正待发问,却见他俯身下去用那酒樽在池中舀了半樽水,随即转过身来。白妙上前也自怀里摸出一只盒子,却是装着沁心莲的那只,只见他小心地揭开盒子如那日一般用银针挑出一瓣花瓣放入那酒樽之中,那花瓣遇水即溶,转眼那樽中半杯绯红,看去有如鲜血一般。
苏同康将那樽递给钟坚锐,道:“把它喝了。”
钟坚锐虽是不解却也并未拒绝,接过来一饮而尽,他原以为沁心莲定是一股血腥味道,不想入口却极甘甜,随即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片刻间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极是舒服。
苏同康将酒樽收回,转手却来解他衣襟,钟坚锐一愣,下意识打掉他手道:“做什么?”
苏同康一怔,旋即失笑,拍了拍自己脑袋笑道:“是了!忘了与你说明。小钟,你把外衣脱了,鞋袜也脱了。”
钟坚锐满腹狐疑,他便指了指那神像对他道:“等下你是要过去的,你瞧瞧,若不脱了,可不得湿了一身。”
钟坚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那神像底部有块纯黑的莲花底座,池水漫过石座,倒将那神像六足中的三只浸在水中,苏同康所言显是他要站到那石座上去,若如此,确得脱了长衣鞋袜不可。
他不知这仪式究竟是要怎样,但此刻别无他法,只得点了点头,解了外衣褪了鞋袜,苏同康又拉过他手在他右掌并指一划,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这才照着苏同康指点的位置纵身跃了过去。
他两脚一沾池水不觉一惊,原来那池水奇寒,饶是他立刻运功抵御也禁不住连打了两个哆嗦,立定之后,只听苏同康高声道:“你伸手把夜神手中那把剑取下来。”
钟坚锐抬头看了看,果见头顶上一只巨掌,掌中擎了一柄厚剑,瞧去黑沉沉的也不知是什么所铸,他抬手便去取剑,不想堪堪握住剑柄,突然掌心一痛,那剑柄竟反将他手牢牢吸住,随即鲜血不住自掌心那道伤口涌出,一触及剑柄便即消失,竟似被那剑吸了进去一般!
钟坚锐不禁大惊,急切间想撤手却哪里能够,耳中只听苏同康叫道:“用噬魂功把它拔下来!”
说的容易做起来却难,钟坚锐连催功力,却只觉内劲有如泥牛入海,连同鲜血一齐被那剑一古脑地吃了进去,只一会儿的功夫,他已是脸色煞白汗如雨下,这才明白为什么先前苏同康要他先吃一瓣沁心莲了。
想是历代夜神教教主都需从夜神手中拔出一件兵器获得承认,然而这神像却颇为古怪,既吸人血液又吸人内力,再兼脚下池水冰寒渗骨,若非功力深厚之人断难成功,他连运噬魂功与那剑上力道抗衡,若非先前那瓣沁心莲之功,只怕此刻早已一溃千里,然而饶是如此,这般内力急催之下却也难以久持。他眼
角余光瞥得苏同康脸上又是紧张又是焦虑,却是全无出手相助之意,心中不觉一酸,提了口气正欲做最后一搏,不想突然四周轰然巨响,随即浓烟四起,转眼间将他与神像笼在了厚厚的一片浓雾之中!
钟坚锐一呆,却听得头上叮的一声,他一抬头,落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瞳之中。
响声一起苏同康便知不好,趁着浓烟乍起之即飞身便往钟坚锐方向跃去,然而人在半空突然一道剑风凌空袭来,他心中一凛,情知遇到了高手!
双方交手仅一招,却彼此都有些心惊,苏同康一面震怒于竟被敌人混入此间,一面焦虑钟坚锐的情况,心神不宁之下无法全心御敌,对手却是不敢大意全力以赴,是以苏同康武功虽胜一筹一时间却也难以取胜,时间一长,苏同康不禁大感焦躁,出手愈发狠辣起来,然而浓烟之中难以视物,他一腔怒火难以发泄,只听四周风声呼啸,却似连孟希翰与白妙也卷入了战斗之中,一时竟不知周遭到底还有多少敌人。
苏同康强迫自己定下心来,三人中他与孟希翰较熟对他的武功路数也较为了解,听风辩声,渐渐地便朝他靠了过去,孟希翰似也察觉到他的靠近,出声道:“小心!敌人会用毒!”
他心中一动,果然空气中气味稍变,他不敢让那气体靠近,急运掌风将之逼退,脚步一错,却也与孟希翰靠到了一处。
二人会合精神皆是一振,四掌接连挥出,只听一人闷哼了一声,显是受了伤,旋即一个刻意压抑的声音叫道:“快走!”
苏同康欲待追击,转念一想却又停下脚步,彼时浓烟渐散,他二人这才发现白妙便在数步开外,鬓发散乱颇有些狼狈,见得他二人微微苦笑,苏同康却不管他,只急急望向那神像所在,却见高大的神像下头空无一人,哪里还有钟坚锐的影子?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正欲不顾一切地跳过去,却被孟希翰一把拉住,沉声道:“你看。”
他顺着孟希翰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浓烟散处,一人缓缓步出,掌中提着一把乌沉沉的重剑,正是钟坚锐!
苏同康又惊又喜,冲到他跟前却又站住,呆了一呆,颤声叫道:“小……教主!”
钟坚锐面上却是一片呆滞,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如梦初醒般轻声叫了一声:“小苏……”话音未落,只听“当啷”一声重剑坠地,他身子一软,朝着地面倒了下去。
甘州五月的夜晚很有些冷,虽然关紧了窗户没了风,但温度却是实打实地比白天降了一倍不止。钟坚锐刚刚才醒过来,苏同康怕他着凉,拿了件夹衣给他披上扶他坐起来,又吩咐厨房送了一直煨着的粥过来,钟坚锐便在床上简单地吃了一点。
趁他吃粥的功夫,苏同康这才将之前的情况简单地和他说了一说。原来夜神教历任教主继位并非如其它教派一般以武功人望确定,而是以获得夜神的承认为准,即是每任教主继位之时,都须与夜神定下血之契约,以自身鲜血为誓向夜神借力,成功之后便会获得带有夜神力量的武器,而这也代表着夜神对他的肯定,承认他为新一任的夜神教教主。今日神像手中只有五件兵器,乃是因为当日哥休所借的武器在二十年前的战斗中失落,夜神教这些年来虽费力寻找却仍是一无所获。
钟坚锐忍不住问:“那若不止一人向夜神借力成功,岂不是会有两个教主?”
苏同康微微一怔,笑道:“这倒没出现过。据说历任教主皆是修习噬魂功,便是因为只有噬魂功的传人方能获得夜神的眷顾。”
钟坚锐“哦”了一声,低声道:“所以你武功那么厉害却也不行,一定要我是吗?”
苏同康听他语声中略带苦涩,不觉心中一软,柔声道:“小钟,你可还是怪我不该逼你当这个教主?我知你不想当,但又有什么法子?国不可一日无主,圣教重振这教主之位不可空悬,除你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坐这个位置?”
钟坚锐道:“你也好,白孟两位长老也好,谁敢说没有资格?”
苏同康听他这么说便沉下脸,道:“不要胡说。我的职责只是辅佐教主重振圣教,这教主之位却是绝不可碰的。至于白妙与孟希翰……”他说到这哼了一声道,“他二人虽有功于圣教,但要论做这个教主,嘿嘿……”
钟坚锐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俩?”
苏同康迟疑了一下,道:“也不是说喜欢不喜欢。小钟,你涉世不深不知人心险恶,白妙与孟希翰虽于圣教有大功,但此一时彼一时,他二人各拥势力表面上相安无事但内地里谁知道。便拿今日仪式中途出的那事,虽不知敌人是怎么进来的,但以我们三人的武功竟一时无法摆脱敌人的缠斗,对方必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但事过之后问白妙不知道,问孟稀翰也不知道,以他二人的阅历见识真是岂有此理!我甚至怀疑……”
钟坚锐脱口问:“怀疑什么?”
苏同康狐疑地看他一眼,道:“你这么关心做什么?对了,今日出事那时候,你那边可遇到了敌人?”
钟坚锐摇摇头,道:“我当时全身心都在拔剑上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等我把剑拔出来之后,就出来见你们了。”
苏同康将信将疑,却也不再追问,道:“我先前怀疑不是白妙便是孟稀翰不愿你坐上教主之位所以派人前来捣乱,但此刻你既已拔出夜神之剑,不管是什么人捣鬼都不要紧了。小钟,只要有你在,便是白妙与孟希翰联手,我也是不怕的。”他说到后来眉飞色舞,显出极振奋的神色来。
钟坚锐看看他,脸上却露出有些古怪的神色,微微低下头去,轻声道:“这个圣教,便于你这般重要吗?”
苏同康兀自沉浸在兴奋之中,随口道:“那是自然!从小我便立誓要为圣教奉献一生肝脑涂地,后来圣教遭受重创,我原以为天要灭我教门,却没想到夜神庇佑,竟让他们救了……”他说到这里突然省起急忙住口,匆匆扫了一眼钟坚锐,却见他只低了头吃粥,竟似没注意到他适才的话,心中松了口气,却也闭口不再说话,只待他吃完接过碗来,道,“你早些歇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钟坚锐见他站起身,突又叫了一声:“小苏!”
苏同康听他叫的有异,不觉诧异,看向他时却见他望着自己脸上神情复杂,倒不由得一怔,反问:“怎么?”
钟坚锐看了他半晌,微微摇头,道:“没什么,你去吧。”
苏同康只道他白日伤了太多元气精神上有些软弱,也不以为异,只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钟坚锐目送他出门关门,又听他在外头嘱咐下人小心照看,随后脚步声渐远,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他神色一变,坐起身来一口吹熄了灯。
十九、
通往祭坛本有不短的一段地道,但白日仪式之后苏同康却并未派人留守,如他所说正道中人既无人勘破这祭坛的秘密十几年来无人理会这地方,如今却也不必特意派人来此惹人注意,是以日落之后这段秘道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地道内很黑,钟坚锐完全是凭着直觉与白日里的记忆前行,脚步落在干燥的沙土上发出有如田鼠拨动麦穗般的簌簌声响。黑暗中突然听到有人低喝了一声“什么人?”随即一道劲风袭来,他抬手轻轻化去,低声道:“是我。”那人似是一怔,哼了一声,放低声音道:“跟我来。”他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也无从分辨,那人走的极快,他不及细想急急跟上,似乎拐了几个弯,眼前突然一亮,却是一个小小的山洞,洞内数人若坐若站,见得他来,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钟坚锐还不及细看,眼前一暗,已被一人展臂抱住,耳边只听得东振林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坚锐!”他心中一酸,几欲就此扑在他怀里痛哭一场,然而他强压下起伏的心潮,手臂只在他腰上轻轻回抱了一下,低低叫了声:“东大哥。”
东振林抱了他一下又即放开,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先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说到这里突听得一声轻笑,不觉省起,急忙收敛了脸上的关切之色,有些恼怒地瞥了一眼一旁捂着嘴偷笑的西锋,却终究还是记挂钟坚锐往他脸上不住细看,又捉了他的手看他右掌心的伤口,钟坚锐被他看的有些尴尬,想把手抽回来却哪里能够,只得由得他去,一边抬起头来依次点头示意。
这里头西锋南焰他是见过的,与他目光相接,西锋含笑颌首,南焰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他听得那声认出正是适才引他进来那人,目光再转,剩下的却都不认识了。
一个满身的酒气的男子靠在洞壁上捏了个酒瓶默不作声地往嘴里倒酒,在那男子斜对面,一个留着整齐小胡子的华服男子正不住用手剥瓜子,剥了却不往嘴里放只在一旁放了个小碗装瓜子仁,在他身边靠坐着一人,虽看不见脸,从服饰发髻来看却是个女子。
他心中咯噔一声,正欲开言,东振林却笑道:“南焰西锋是你认得的了,这位你虽不认得,却也不算陌生人,算上这次,已是他第二回为助你出手了。”
钟坚锐不觉一怔,正寻思什么第二回,却已被他牵了手走到那醉汉身边介绍道:“这位便是崆峒派孟习风孟掌门的得意弟子,人称‘千里不留行’的陆行陆大侠,崆峒派中排行第四。”
那人放下酒瓶,脸上露出嫌恶之色,白眼一翻冲东振林道:“我今晚本就没喝多少酒,你这是诚心要恶心的我把仅有的这点子酒也吐出来是吗?陆大侠,你怎么不自称自己东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