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振林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谁说我要找你义父他们报仇?”
钟坚锐一怔,不待他说话,东振林踏前一步,寒着脸又问了一句:“假装和你好?嗯?”他冷笑道,“你倒是一句话撇的好生干净!不错,我当初接近你确是为了打探魔教的消息,你真当我对你一见钟情吗?”
钟坚锐心中一阵刺痛,手掌紧握成拳指甲抠进肉里,却突然想到白妙说的那句“便是他心中没你,你喜欢了,又有什么法子?”他之前不能感触白妙的心情,此刻却大起同病相怜之感,牙齿紧紧咬住嘴唇,避开他的目光一声不吭。
只听东振林继续道:“我这人从来便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也不信什么日久生情。大家你情我愿玩一玩就罢了,谁还真离了谁活不了不成?谁想遇到个傻瓜,本事没多少却最爱充英雄好汉,每回都能把自己弄到快死掉,招惹一大堆麻烦!一路上
打只山鸡也能救个猎户,摸条鱼也能捞起个投水自尽的,遇到个山贼还把身上的钱全部送过去……”
钟坚锐虽是难过之极听他这话却也忍不住反驳:“哪里有!我明明留了两吊钱……”
东振林冷笑道:“两吊钱?两吊钱还不够我吃一顿饭!害得我们接连两天露宿山林喝西北风!要不是第三天进个小县城拿了点钱……”
“你偷人家的钱怎么叫拿……”
“那贪官吃的肥头大耳搜刮了那么多民脂民膏,我顺手散给老百姓只自己留了一点,叫什么偷?你把人家上了轿子的新娘子弄出来那才叫偷!哦不对,那该叫抢!”
钟坚锐急的冒汗,争辩道:“那姑娘有喜欢的人她根本不想嫁给那个老头子!你当时不也说我做的对吗?她父母贪图财势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她情郎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救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对爱人死在你面前吧?他俩真心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对啊,他俩真心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直到此刻,东振林脸上才真正露出怒容,他又上前了两步,直将钟坚锐逼靠到洞壁上。
钟坚锐还是第一次见他生气,饶是面上兀自硬气,心头却隐隐有些害怕,东振林手一动,他不由自主地紧闭了下眼睛。
东振林的手却只擦着他脸颊撑在他身后的洞壁上,将他困在自己臂弯之中。
他问,“你喜不喜欢我?”
钟坚锐先摇头,旋又点头,咬着牙道:“我再喜欢你又怎样,你……”
“我也喜欢你。”
钟坚锐整个人都僵住了。
东振林淡淡地道:“坚锐,我不喜欢同样的话说第二遍,所以你最好记住我说过的话。”
钟坚锐结结巴巴地道:“但你……你爹娘……”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把仇恨看的那么重。”东振林淡淡地道,“就像北宫说的那样,这个江湖哪里不是这个杀了那个的亲人,那个杀了这个的亲人,两派相争立场不同互有死伤,一桩桩追究下去是要追到何时?坚锐,不要太自以为是,这世上并不止你一个人放得下仇恨。”
“但……但你和我在一起,别人会说你……”
“说我眼光独到魅力高超竟能拐到魔教教主?别开玩笑了。你这么笨,你当教主,魔教早晚完蛋,还得我罩着你才行。”
他的手从一旁落下来轻轻抚上钟坚锐的脸,少年的眼角已经湿了,他用指尖轻轻擦过。
他低声道:“所以,我们一起解决现下的难题,一起解决你那个小苏,然后一起回家,好不好?”
钟坚锐定定地望着他,微弱的烛光反着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抓住
东振林的手,十指交缠,紧紧扣在一处。
他说:“好。”
二十、
钟坚锐走进议事厅的时候,孟希翰和白妙毫无意外地都露出惊讶之色,他冲两人笑笑,只道:“我只是来听听,二位不用紧张。”
只是来听听?
白妙看了一眼孟希翰,后者也正看他,二人目光相接,彼此心照不宣地别开目光,各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自从钟坚锐由祭台神像手中取得神剑之后,他的教主之位便毫无疑问地确定下来,然而孟希翰二人却都知道钟坚锐无心教务,是以教中事宜多由苏同康出面与二人商议。三人虽属同门彼此间却多有利害冲突,就在钟坚锐因仪式上消耗太多精力卧床休养这几日,更是因对外事务意见不一吵成一团,今日晨间的例会原以为又会如前几日一般僵持不下不了了之,哪知今日苏同康竟带来了钟坚锐!
孟希翰和白妙并不怕钟坚锐,但不管怎样他总是夜神教目前台面上的教主,而以他和苏同康的关系,只怕今日苏同康是有备而来了。
想到这里两个人都不由得暗自皱了皱眉,在心里冲那个坐在一边闲闲啜茶的青年男子狠啐了一口。
二人都道是苏康同带钟坚锐来的,却不知这回二人却都猜错了。
今日这会,却是钟坚锐自己要求来的。
苏同康啜着碗中的茶想起先前用过早点之后钟坚锐突然提出想与自己一同前来开会时的情形,心中虽尚有疑虑,却也不禁有些得意,心道便是再无欲无求的人,突然坐上这般尊贵的位置握有这般大的权力又得到神明眷佑,怎有可能不对权势动心?怎有可能不想一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滋味?便是小钟也终是忍耐不住。他又想到钟坚锐涉世未深心地纯良,又对自己极为信赖,可不正是对付白孟二人的极好助力?想到此处不觉唇角带笑,那眉尖的圆痣也微微颤动起来。
他注意到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赶紧收敛了笑意,咳嗽一声道:“教主今日才来,我先来说说当下的情势吧。自从上月圣令发出之后,少林武当关门闭户谢绝回应,我和两位长老的意思,只要他们不跳出来与本教为敌,这些秃驴臭道士们暂且可以不去管他。长江一带飞鹰帮长河派等一众小派都已归顺,点苍雁荡泰山等派却无声响,据说他们正在暗中联络想集结起来对抗本教,对这些不知好歹的门派,我认为须得杀鸡骇猴方有成效。”
白妙不冷不热地道:“苏总使时刻不忘杀鸡骇猴,只不知哪些是苏总使的鸡,哪些又是苏总使的猴呢!”
孟希翰也道:“我当初便说过了,微州一役已足以彰显我教声威,接下来需得以怀柔手段拉拢吸纳,平白再造杀戮只会把原本有望拉拢的对象也逼向敌方,实是下下之策。”
苏同康冷笑道:“那我请问二位长老,你们的怀柔手段施行两月,可有哪家门派是被你们感动对你们认可向本教归顺的?”
白妙淡淡地道:“当年我教声誉不佳,微州一役又树敌太多,一时半刻要让那些门派明白我教并非暴虐好杀之辈并非易事,这本就是个长期的战略,苏总使何必急在一时。”
苏同康道:“长期战略?却不知这长期是有多长?不趁着此刻我方气势正宏将敌人各个击破,难道竟要给他们喘息之机让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我们不成?”
白妙道:“当日我教便是因手段激进妄图短期内一统武林才招来杀身之祸,若是依着……将本教教训慢慢传播教化吸纳教众,虽是耗时日久,但未必功效不佳……”
苏同康变色道:“白妙!注意你的措词!你这是公然为吉远昭那叛徒说话了?”
见他色变白妙却是连眼睛也没多眨一下,只淡淡地又道:“吉长老是我师父挚交,在我师父眼中他从来便不是叛徒,在我心中自也一样。”
苏同康冷冷地道:“那你想必对将他逐出教门的哥教主有所不满了?”
白妙不动声色地道:“哥教主殉教而死,我是尊重的。哥教主一心想让我教泽被天下,受了某些人的鼓动做出与全武林为敌的举动,却也不能完全怪他。”
苏同康听他这么说倒突然冷静下来,他斜过眼睛看了一眼孟希翰,道:“孟长老怎么说?”
孟希翰被他点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叹了口气,饱含感情地道:“哥教主当年是很英明的。我当时年纪虽小,却也记得他的英姿,教主,与你真是一模一样。”
钟坚锐愣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与自己说话,稀哩糊涂点了点头,心道这人可真会说话。
“我教创教之初,乃是遵循夜神旨意教世人顺应天时安养生息,于黑夜之中冥想玄思寻求生命之真谛。然而世人庸碌不解我教真意,以对黑暗之无知生出恐怖之心,乃对我教产生误会,这才有各派对我教的敌意。虽说当时我教的有些举措是稍嫌激进,但武林中本就是以实力说话,谁的拳头硬谁便是真理,江湖中人可不管文人那套。吉长老当年虽也是一片好意,但终是太过保守,若依他那法子,只怕再过两百年我教也只是甘州境内的一个小派,何来发展壮大扬我教义的机会?是以这怀柔是要有的,但威慑亦是必须的……”
苏同康不待他说完便道:“那对于现今这局势,孟长老也是赞成应杀一儆百的了?”
孟希翰含笑道:“这不还在商量嘛。本教好不容易得有今日,大家仔细合计,想个稳妥的法子才是。”
这下连钟坚锐都觉出孟希翰的和稀泥姿态,
他既不站白妙一边亦不得罪苏同康,竟是摆明了高高挂起。
苏同康怒道:“合计合计,这都合计了几天了!难道外头那些个门派与你们有旧,你们竟是舍不得伤了他们性命?”
他这话一说孟希翰立刻“吓”了一声,大声道:“这话可哪里说起!罢了罢了!白长老,依我看那些个自命不凡的二流门派,吓唬吓唬他们也好。随便挑一个来灭了,就如当日南海剑派一般。灭一个小派也算不得大开杀戒,又可免了苏圣使的猜忌,你看怎样?”
白妙似笑非笑地觑了他一眼,道:“好啊,不如就拿怛山派开刀如何?想那恒山乃是北方有名的剑派,听说剑法颇有精妙之处,孟长老去的时候可得小心些才是。”
孟希翰听他这话却不觉变了脸色,连连摆手道:“恒山派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派,只怕不足以达到警戒之效。我认为雁荡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那派人数较多,在武林中又有些声望……”
“雁荡不过是个穷山沟里的破落户,还是恒山好。”
“不不,雁荡更佳。”
眼见他二人你来我往互相推诿,钟坚锐不觉有些奇怪,再一细想却又恍然,原来恒山地属北方雁荡却在南方,他二人显是都不愿动到自己境内的门派,拼命想要将这祸事推给对方。他一想通此节不觉好笑,却也大致明白了为何这两天苏同康过来总是一脸不快。
听他二人推来推去,苏同康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喝道:“够了!”
他带着寒意的目光自白妙孟希翰脸上缓缓扫过,沉声道:“既然两位长老都对彼此的提议不甚满意,那我也提一个,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孟希翰道:“愿闻其详。”
苏同康一字一顿地道:“崆峒!”
“崆峒?”
钟坚锐点了点头,道:“孟希翰和白妙初时都不肯答应,说是什么前教主曾有严令,天下之大唯有崆峒不可侵犯。但小苏说此一时彼一时,当日哥教主不过是看在同乡之谊面上允诺不上崆峒,但这次本教重生之后崆峒却并未表示归顺,反而有传言说它乃是暗中联络各派对付我教的罪首,所以力主将崆峒做为立威首选。”
“他俩答应了?”
“答应了。”钟坚锐皱了皱眉,有些不安地道,“小苏怕迟则生变,所以若无意外,行动应该就在近日。”
东振林“嗯”了一声,道:“我回去和陆行商量,这事要早些准备才是。你之前提到白妙本不赞同立威之举,为何他后来还是允了?”
“白妙虽不赞成,但孟希翰却似站在小苏那边,他一人终是拗不过两个。”
“如此说来,白妙倒似是可以争取的对象。不过,”东振林轻哼了一声,道,“若他们目标不是定在崆峒,让他们灭几个门派激起些公愤也未尝不可。这些个名门正派,平日里说的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出了事你推我我推你,一个个都说自己实力微薄损伤惨重,倒是有脸向陆行问宗明府借人。”
钟坚锐听他口气显是在联络过程中受了些气,展颜一笑,安抚似地拉住他手,道:“大难当前想着自保也不算什么错,只要他们并未向夜……教屈服,也算是有所不为的了。”他近日习惯了夜神教的名字,这魔教两个字却觉有些说不出口,只得含糊了事。
东振林却似不察,只冷笑道:“有所不为不过就是无作为无所为,正因为这种人太多才让魔教横行正道势衰,他们倒是打起精神来有所为才好!否则便算陆行磨破了嘴皮子跑断了腿,也不过收了一堆空头白条。便是留你在这儿,若是为着那些个人,我还当真不愿!”
钟坚锐心头一暖,握着他手又紧了几分,微笑道:“你放心,我是愿的。只望能够早日劝得小苏收手,到时候我陪你……”他说到这里突然有些害羞,住口不再往下说,却一眼瞥见他衣带上挂了个香囊,不觉笑道:“你可真是粗心!这衣服是换了,怎么挂这么个东西?哪有下人挂这个的。”
原来东振林这回又是扮的夜神教总坛下人混进来,他个子有些高,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到处都短了一截看着颇有些滑稽,只他这衣着粗朴,挂在腰上的那香囊倒是精细,也亏得他动作敏捷未曾被人拦住,否则指不定会被人盘问一番。
东振林也低头去看,想了一想,笑道:“是了。临走的时候南焰替我挂上的,想是什么避毒的。我是不怕,要不你留着?”
钟坚锐正用手拿了那香囊端详,只见绣的很是精细,内中却不知装的什么香粉,他用手捏了一捏,一股细细的烟雾升起,倒叫他打了个喷嚏。听东振林说是南焰挂的,他便摆摆手放开,道:“他给你的你便带着吧,我在这里倒不怕中毒什么的,只是你们若对上小苏……”他稍一踌躇,似是不知如何措词,东振林知他心意,却不觉醋意大发,捉住他的下颚不由分说便吻了下去。
深知此地不可久留,这个吻并没有更深下去,简短地互道珍重之后,东振林很快离开,然而直到东振林身影消失转身去关窗之时,钟坚锐才突然察觉了自己的不对!
身体缓慢却执拗的兴奋起来。
就像是被东振林临走时那个吻点燃了引线一般,欲望悄然抬头,旋即欲火以燎原之势席卷而来,猛烈的令他招架不及。
他踉跄着挨到桌边连灌了几杯凉水,然而一点用处也没有,喉咙干的像要冒烟,凉水
一滑下去便似被体内的热焰瞬间蒸干。
到底怎么回事?
他感到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咬了咬牙,坐下来颤抖着伸出手抚慰自己,然而不知是否因为太过心急又或是不得要领,弄了半天不但没泄出来反倒把自己弄的有些痛,下身可怜兮兮地颤抖着,却就是得不到释放。
怎会如此?他此刻脑子里乱成一团,隐约觉得不对,但又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极快地思索了一下自己此时的情况,如果猜的没错,自己应该是中了什么毒,而眼下唯一能够寻求救助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