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结束暑期辅导的林沐海白天有时会和同学出去,有时会去齐家念书,为开学的模拟考做准备,但不
论白天去哪,晚上总是要回家。
这半个月来傍晚回到无人的房子,开了客厅的大灯点亮一室寂寞,拿了父亲放在桌上的百元钞票去买
晚餐,再回到家孤伶伶地吃饭。
日复一日,林沐海觉得有些寂寞,母亲和妹妹离开了,进而造成父亲对他的不关心,偶尔喝醉了回来
会对送上关心的他推撞,然后睡死在沙发上。
为自己的伤口上药时,林沐海仍然认为他们家有一天会好的。
09.(下)
这天林十崎难得没有喝得醉茫茫,而且是在晚上七点前就回家了,林十崎决定带儿子去外头吃了一顿
丰盛的晚餐,便拿着钱包带着儿子到两条街之外的涮涮锅店。
林沐海开开心心地穿上鞋子,同父亲一起出了门,在跨过两条街的时间跟父亲说了学校里发生的一些
趣事。
微笑听着,林十崎心情显得不错,一直到进了店面入座、点餐后,在吃到一半时林十崎去了趟洗手间
,走回位置上时好心情因为笑着接近他的一群人而告罄。
「唷?这不是课上的小林吗?」来人笑着打招呼。
「陈课长晚安。」林十崎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对方是他工作部门的上司。
「跟你儿子一起出来吃饭?哎呀真巧!我和课上的几位来这吃晚餐聚聚,现在要回去了。对了!怎么
不见你夫人?既然你和令公子出来吃晚餐,想必尊夫人也一起来了吧?」
这话让林十崎脸上沉了沉,正要说话时却被陈课长旁边的人打断。
「课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忘了前不久小林请假的原因了吗?」眼神暧昧地瞄了瞄林十崎。
「嘘——嘘!小孩子在这别说这么多。」另一人惺惺作态地要他们禁声。
那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私语起来,指指点点表情上尽是八卦,以他人之痛为乐。
「呵呵,小林你看我这记性……不提也罢,你俩好好吃啊,我和诸位就先离开了,期待下次可以看到
你和尊夫人还有公子一起用餐啊!」
林十崎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出涮涮锅店。
遇见这事林沐海只能战战兢兢坐在位置上,不知该做何反应,待一群人走远后,才颤颤地开口:「爸
。」语气里是说不出的酸疼。
林十崎握了握拳,一双筷子也拿不好,掉在桌上拾了起来仍旧掉了。
同事和上司不知道是从哪听的,知道了王湘给他戴了一顶绿帽,时不时地在口头上亏他、嘲笑,但在
人手下工作领人薪水,为了糊那口饭,他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忍耐,不得不装做一切都没事,假装那
些人口中说的只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
殊不知那八卦是他某次喝醉时说漏嘴,然后给没道德心的同事说出去的。
「吃饭的时候别说话,快吃,吃饱了就回家。」一反方才偶尔说说笑笑的情景,林十崎脸色难看地下
了重话。
林沐海只得乖乖闭上嘴,闷头苦吃,将肉片蔬菜塞满了胃后规规矩矩地将筷子搁在碗上,表示自己吃
饱了。
付了帐之后林十崎率先迈着步伐走出去,不理会跟在后头的儿子,然后在巷内的便利超商买了两手啤
酒。
回到家稍做休息后林沐海便去洗澡,洗去涮涮锅店内缠在身上的食物味道。
之后他回到房间读了一下书,忽然想起他和齐子逸约好待会九点半倒垃圾时去一趟齐家,拿过几天开
学考试范围的笔记。
看了看桌上时钟的指针,距离十几分钟就要九点半了,林沐海换下睡衣,从书包内拿出钥匙,打算走
去厨房把垃圾包起来拿去倒。
当他拿着垃圾穿越餐厅走到客厅时,林十崎已经喝掉一手啤酒了,手指发颤得厉害摸了许久才将拉环
拉开,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
看见父亲又在喝酒,且看上去已经醉了,林沐海不禁紧张了起来,生怕父亲像之前一样对他推打。
「爸……」他怯怯地开口,「我、我要去倒垃圾……顺便去找小逸拿笔记……可、可以吧?」
林十崎打了个酒嗝,没说话,林沐海便当作他允许了,小心翼翼地拎着垃圾袋和钥匙跨过地上的空酒
灌,正要朝门走去时脚踝却被人抓住,他停下,回头。
「嗝!……你、你——你去哪?」
「我去倒垃圾,还有去找小逸拿笔记。」
「——出门?」脸上尽是醉意,林十崎扬眉。
「嗯,我……我去倒垃圾。」
斜眼看他一会,林十崎不知发了什么神经,拿剩下半灌的啤酒往自己儿子身上泼去,黄澄澄的酒湿了
林沐海一身,铝罐锵地砸到他脸上,被砸的地方不痛,心里倒是疼了起来,不明所以。
「爸——!」
「闭嘴!不要叫我爸!你这他妈的贱人生的孩子!给我闭嘴!」握着林沐海脚踝的手用力一扯就让林
沐海摔倒在地上。
事情发生的突如其来,让林沐海来不及喊痛,亦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林十崎就已像是发了疯似
地抬脚踹了他几下,力道之大让林沐海连忙用手挡着被踹的地方。
「你说你要出去?你——隔!你他妈的不会跟你老娘一样贱给老子大绿帽吧!蛤——你说啊!嗝!」
林十崎醉的神智不清,口不择言。
他拿起地上未开过的啤酒罐猛力往林沐海身上砸去,一罐两罐三罐,头上、肚子、手臂上,让林沐海
根本挡来不及。
林沐海想要爬起来,却在起身的那瞬间被林十崎捉住,摔了出去,一头嗑在摆在一旁的钢琴。
「去哪!你去哪!想逃走!?是吗、蛤——?你给老子待在家里!贱人!」说着他踩着醉了的步伐靠
近林沐海,粗暴地扯住对方的衣服,拽了起来。
脑袋不清不楚地运转着,想到了妻子的叛离,想到那个他从出生起就开始疼着的女儿居然不是自己的
骨肉,想到众人的嘲笑,想到妻子留下来的儿子……
一股气燃了上来,林十崎分不清楚到底是针对谁愤怒,也不想弄清楚,只欲发泄满腔怒火,而眼前被
他捉在手中的人正是不二人选。
「爸爸!不要!」林沐海挣扎,双手挥动试图挣脱林十崎的掌控,但和林十崎相比明显瘦弱许多的身
体一点挣脱的空间都没争取到,反而让林十崎又踹了几脚。
第一脚下去时林沐海痛的软了脚、跪在地上,于是后面几脚都踹在腰腹上,疼的他眼泪直冒。
「贱人的孩子果然也是贱人!他妈的就是这么贱!」踹不够,林十崎索性抓住儿子往一旁的墙撞去。
刚才撞到钢琴的地方这回流下了血,染红了林沐海眼前的一切,被反覆抓着撞墙后连墙上都沾的血迹
。
林十崎疯了似地拽着林沐海往墙上撞,好像不把他弄死就无法消气,漫天的怒气根本听不见林沐海喊
痛与求饶——尽管他并未做错任何事。
在这期间垃圾车已经抵达巷口,给爱丽丝响起,却盖不住屋内的打骂声。
哭声渐弱,林沐海几乎要晕过去了,脸上血与泪混在一起,狼狈的要命,却是不挣扎了。
终于,林十崎累了,停下动作但手仍抓着儿子的衣服,重重喘气。
霎时间,屋内除了喘气声和拚命压抑的抽噎声,再也听不见其他,给爱丽丝也停止播放了,垃圾车已
远去,徒留林沐海方才欲拿去丢的垃圾袋在接近玄关处散开,垃圾落了一地。
过不了多久,电话突兀地响起,林十崎愣了一下,趁着这当口林沐海自我防卫的身体反应让他果决地
扯回自己的衣服,欲往门口跑去,却还是被反应过来的林十崎拉住,这会林沐海知道跑不出大门了,
便想接起电话求救。
看穿他的意图,林十崎怒着将他掼倒拖在地上而行,扯掉电话线而后将电话摔在林沐海身边,疯狗似
地乱吠:「想跟谁说!小杂种!你嫌你老子在外头被嘲笑的还不够嘛!我打死你这小杂种——」随着
出口的恶骂,拳头毫不留情地砸落在林沐海身上。
「爸爸不要!呜、不要打我——爸——很痛、呜!不要打我——啊——」
他哭他叫也求饶,心里恐惧的简直要疯了,却是逃不了,只能屈起身体保护自己不被打死。
林十崎杀红了眼,心头的憎恨消不去,不管是非对错,只把自己儿子往死里打,好像打死了他所有发
生的一切都会回归到原貌一样。
齐子逸在倒完垃圾后并未在约定的地方看见林沐海,等垃圾车都走了他还等了一下才挠着脑袋回家。
回房间拿了笔记本用袋子装好,要出门时想着电话过去好了,便拨了林家的号码。心里忖着不会是林
沐海忘了他们的约定吧?
谁知电话响了几声后没有被接起来,直接断了,纳闷之馀齐子逸又打了过去,却是不通。
眼皮一跳,他跟在看电视的母亲说要去找林沐海,石春穗叮嘱一两句后他便冲了出门。
出了社区大门,跑过两条巷子,绕过一个转角后进了另一条巷子,跟值班的警卫打过招呼后,警卫发
现是平时早上都会来找五楼住户的小鬼,便放他上楼。
等不及电梯从最高楼下来,齐子逸三阶并作两阶往五楼跑去,来到五楼,焦急地按了电铃却无人回应
,再按了几下,鸟鸣声的电铃啾啾啾地飞快响着,在夜里很扰人,齐子逸却顾不了这么多,全因为心
中的不安让他按了再按。
过了许久,门开了,站在门后的是喝得醉茫茫的林十崎,他打了个连环嗝,用喝醉之人独有的轻佻笑
声问:「我道是谁……哈!这不是齐家的小鬼吗——嗝!」
冲天的酒气让齐子逸皱眉,却没让他后退,他问:「叔叔晚安,我找小沐要给他笔记,他在吗?」
林十崎耸肩继续笑着,身体斜斜一歪,露出个小空位,扬唇道:「嗯?找沐海?进来啊……嗝,他在
……他在啊……」
齐子逸乖巧地点点头,踏上林家玄关的踏脚垫,才越过鞋柜他便看见倒在地上的林沐海,浑身凄惨狼
狈,瘦小的身躯因为喘气而起伏着,努力地吸着空气,活下去。
见此状,齐子逸惊恐地大叫,顾不得林十崎还在门口咯咯笑、他的鞋子也还没脱,他便穿着鞋冲到林
沐海倒着的地方,惊惧万分地吼问:「他怎么了!」
林十崎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踢飞地上空了的酒罐,在地上坐了下来拿起新酒,做了个乾杯的动作,
眯眼说:「你帮叔叔看看沐海……嗝哈!沐海不乖,正说在地上呢——哈哈!」仰头饮尽啤酒,微微
捏扁罐子,他将罐子往林沐海身上丢去,笑了几声也骂了几声,又开了新的一罐啤酒。
齐子逸吓的怪叫,低头看了看林沐海,这一看简直要把他吓的命去掉半条。
林沐海脸上流着血,许多处都肿了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呼吸又薄弱,好似随时会咽气一样。
以往那些瘀青和伤口跟本不算什么,连现在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齐子逸慌地朝林十崎看过去,见对方顾着喝酒不理他,好像林沐海倒在地上真的只是在睡觉,但齐子
逸并没有笨的认为林沐海现下的惨状是他自己用出来的。
铺天盖地的恐惧笼罩着齐子逸的心头,他在一旁看到电话已被拆下,连忙将电话线接回去,因为紧张
和惧怕让他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把线接回,连忙拨了家里的电话,他心里发狂地祈求电话快接通
,响了五六声,电话终于被接起。
『喂?』
「妈——!」听到母亲的声音,齐子逸彷佛看见救赎,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子逸?怎么了?你在哪里打电话?』
「妈我在小沐家,小沐、小沐他——」脑袋一片混乱,明明就是简单几个字齐子逸却说不出来。
『小沐怎么了?你慢慢说,说清楚一点。』
「我、我进门的时候……小沐就倒在地上了……林叔叔他……他喝酒了……妈!怎么办——」
此时林十崎喝干了最后一滴酒,不耐地将罐子上下颠倒,一滴酒都流不出来。
「啧!」他将罐子摔在地上,一脚扫开空罐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口中骂道:「没酒了……小杂种
你给我起来——」说着扑过去揪住林沐海的衣领。
「说!是不是你把老子的酒给喝光了!说!」用了晃着林沐海,然而林沐海已经昏了过去,根本无法
回答,也无法反抗。
见儿子不理他,林十崎方才出在儿子身上而消下去的火又上来了,早已醉的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脾气
,他使了力又将林沐海往墙上摔去。
齐子逸握着话筒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见林十崎抓起毫无反抗之力的林沐海,抡起拳头就
要揍他。
「不……」发抖的不知道是声音还是身躯,还是整个世界,齐子逸内心的恐惧从来不曾如此剧烈。
『子逸?』
电话另一头的石春穗正打算叫丈夫换衣服跟她一起去林家看看,话却来不及说出口,就听得齐子逸惊
慌失措地哭着吼叫:「不要——」
『喂!子逸!喂!』
石春穗哪里还听得见儿子的回答,只从话筒中听到叫骂声、哭吼声与嘈杂的碰撞声,她心惊地告诉丈
夫,两人在睡衣外披了外套就冲出家门,一路往林家奔去。
10.
当石春穗和齐大缘赶到的时候,林家的门是紧闭的,
拍了门却不见有人应门,贴在铁门上依稀听见一些声响,齐大缘连忙下楼去警卫室要备份钥匙,石春
穗留在门外焦急守着。
当值班的警卫跟着齐大缘握着钥匙气喘嘘嘘、满身大汗地从一楼冲上来并且开了门闯进林家后,石春
穗几乎要尖叫出声。
林十崎宛如发了疯拚命踹打趴在地上的两个孩子,口中内容尽是怨天尤人与不断咒骂。
齐子逸整个人伏在林沐海上方,只为了不让林十崎将暴力发泄在林沐海身上。
几分钟前他和母亲通电话时林十崎抓起儿子就是一阵痛揍,这让齐子逸吼着丢下电话、冲上前推挤拉
扯住林十崎,想要阻止林十崎的疯狂,但奈何他还只是个孩子,并没有能阻挡住对方力量的能耐,最
多就只能做到将自己挡在林沐海和林十崎之间,承受部分殴打,但林沐海在他身下仍然受到不少的伤
害。
而齐子逸在这几分钟之内受到的痛殴、怒踹早就让他痛得从起出喊着「不要打了」到现在已是说不出
话来,只能死死地护着昏过去的林沐海。
每一拳、每一个踢踹落在身上很痛,疼的他想滚到一边去大哭,但内心的恐惧让他不敢这么做,只能
趴抱着林沐海,呜呜哭着。
齐子逸很害怕。
他很怕林沐海就这样被他的父亲活活打死。
他不知道在他来之前林沐海被打了多久,不知道对方失去了意识多久,不知道林沐海那微弱的气息能
不能撑下去。
他如此恐惧着。
想要出去搬救兵却怕他一出去林沐海就在那短短的时间内被打死,但留下来其实也于事无补,只是在
那一瞬间看见林十崎毫不留情地挥拳,他扑了过去,于是留下来。
他来不及问林十崎为什么要打林沐海,来不及大喊救命救已被打得半死。
他无能为力,连自己都救不了,更遑论帮助林沐海。
齐大缘和警卫进了屋内后冲上去抓住了狂癫的林十崎,又拉又扯地出了十成十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