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囧者胜——苍瞳

何瑜最后拿着手机屏幕当镜子，照了一眼就叹气，就是这个样子实在丑了点，我不喜欢。

四五月份哗啦啦看着就要过去，到了六七月份就可以笑着看底下的学生怎么以头抢地了。熊向东看着沈小弟每次学校回来都一脸惬意，心说医学院长大的就是不一样，一个赛一个的心理扭曲。

中途盖浇饭大病过一场，趴在沙发底下死活不出来地奄奄一息着，把沈爸爸和老熊吓得够呛。最后还是沈医生发威，敲了两支庆大，掰着狗牙硬是给饭饭灌了下去，回头饭饭拉两天肚子就又活蹦乱跳，只是此后三天盖浇饭的下巴都很痛可见惹毛了医生的后果是很严重滴。

除此之外，日子平平淡淡。

老熊其实不急，也乐得跟沈医生耗。他还不晓得沈衡个死脑筋，既然知道了这傻逼孩子还暗恋过自己就更不急。有这么一层保底儿，等磨合过了，习惯了，小样不别扭了，就万事大吉，有时候瞅着医生自己时不时纠结一下其实也挺可乐的……虽然这么一说着实不太厚道。

然而也就是那年六月初的时候，老熊才跟盖浇饭那只蠢狗一样后知后觉了，有些事儿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天闲来无事也就喜欢折腾折腾

同时还有一点得牢记啊牢记，

把医生惹到了的后果，很严重。

24

六月中旬不带课不用出题的沈老师比较闲，就天天跟着老熊三国杀。

熊向东本来还想着搞个武侠网游什么的一起看看风景也好过瞅着他被队友骂个狗血淋头，结果那货从新手点走到装备店这么一段路都能给迷了，也着实算个传奇，还不如三国杀呢。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沈小衡抱着笔记本坐客厅，旁边放的是熊向东的电脑，两人在同个游戏房间同个场，说白了就是串通作弊。不过不用担心，以沈医生的身手，说他作弊都没人会信。

一局完了，老熊手机响了，照例是周末时分来自熊爸熊妈老同志的问候。熊向东按了退出，跟沈衡挥挥手就出去厨房接电话。沈医生也只好退出等着。百无聊赖时候看到他挂着的MSN响了。当时也不知道咋想的，条件反射一样，看着图标在闪啊闪顺手就点开了。

对方飙的大串大串英文，开口就是“麦达林”，囧了一囧正想默默关闭，那边给个坏笑的表情，然后说要那么久没见，要给你个巨大的surprise，绝对想不到，接着就传了个视频过来。

直到点开那个几十M的视频之前，沈衡都没想到太多，最多有点偷看的负罪感但又忍不住就是想知道。然而真正看到它内容，愣了五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快关掉快关掉只是手指僵硬得动不了，

画面上两具纠缠的赤裸躯体，专注到都没注意有摄像头对着这边。如果是普通的钙片也就算了，问题是其中一个他还认识，现在正在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打电话。

浑身僵硬地看着，视频里头另一个是外国人，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二十岁，看了下镜头这边，笑起来，仰起头汗湿的浅色长发贴在额侧，表情相当要命，对着谁喊HI，COME ON。然后画面抖动了一会儿又平静下来，一个高个子短发的欧洲人也加入进来，两三下扯掉自己裤子，甚至连T恤都顾不上脱……

手背上忽然被烫了一下，他条件反射似的往后一挣就撞上一个身体。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的熊向东按着沈衡放在鼠标上已经冰凉的手，一点点把鼠标指针挪过去，视频被关闭的刹那，他感觉到隔着椅背被圈在怀里的人几乎要瘫软下去。

之后就没人说话，死寂的空气让呼吸都变得困难。熊向东还维持着圈住他的姿势，像是过了好久才感觉他动了一下，把手从鼠标上抽了回来。

沈衡说“抱歉，我看着传过来了就帮你收了一下。”声音竟然意外平静。

但熊向东已经看不下去了，伸手掰过他下颚，不由分说低头就压下来。不敢太深入，甚至吻完了都没有抬头。

好一会儿，沈医生的声音才在头顶，依然平静，却还是那句翻来覆去的解释“我没有想要打开看的。”

老熊打断他“对不起”

沈衡把他推开了点儿，笑“哎那是你的事儿，有什么好对我不起。”说完就站起来越过他去厕所。

老熊跟在后头亦步亦趋，沈医生忍无可忍咆哮了“老子要拉屎！你杵在这儿干啥？！”

熊向东立刻侧身挡住门，说“听我说完你再拉。”

沈衡反驳“作为个职业医师，我觉得憋着是极其不健康而且——”

“你喜欢我吧？”

“……啊？”

老熊掰住他肩膀的手指骨节泛白“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学的照片里头510猴子老虎鱼他们都在为什么就没有我？”

“你把它们放在哪儿的？还是撕了？烧了？”

“怎么都不告诉我？”

问了五句沈小衡都没答，熊向东说得镇定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得不挑这种迫不得已的时机逼问，是多心慌的破釜沈舟，他的觉悟是“不成攻，便成人，陌路人。”

结果沈衡回答他的是一记重拳砸在腹部，完全没留手的力道，带着职业医师的精准解剖学定位，一瞬间五脏六腑就给错开了一样，老熊完全没防备地顺势往后，脚滑了一下，脑门狠狠磕在半关的门板上，脑壳立马嗡嗡作响。

“沈衡你他妈——”发什么疯！

撑起来还想问，第二拳带着凌厉的空气呼啸又打在了同样的地方。沈医生远比看起来有力气得多。

老熊终于也给整毛了，就着他递过来的手臂一扯，把人给拖地上去。狭小的卫生间两个成年男人进去已经很挤还要在里面放平了干架，磕磕碰碰，什么香皂沐浴露剃须刀都！啷啷被打翻扫了下来。

沈衡还不够，还要打，刚要拿脚踹他，熊向东借着身高优势顺着给了他一拐子，正在砸胸口，从肋骨到肺都给震麻了。

老熊一扇把厕所门彻底关死了，门外盖浇饭跑来跑去特惊慌特凄惨地叫。门里面又是乒乒乓乓打落了一堆东西。

没有开灯，只排气扇的窗口漏了城市的几点灯光，呼吸就变得格外清晰可闻。

两个人都是闷不做声地狠揍对方，也不管哪儿是哪儿逮着个空隙就给个一拳，毫无章法技术可言。

熊向东这种时候居然忽然脑抽地觉得有那么几分怀念，想当初大二时候也是缠沈衡给人缠毛了，沈师弟有次终于约他晚上出去，屁颠屁颠去了结果两人就在开水房打了一架。

也是这样，说喜欢他，沈衡就以为熊向东老耍他，三番五次找茬是个人都忍不下去。他还想起那天也是那么狭小的空间，已经十一点熄灯，但破旧生锈的窗框外月亮很圆，像个饼一样，光都照进来。

那么近的距离，他看上的沈师弟黑着一张俊脸劈头盖脸一句话没说把他朝死地揍，最后揍毛了自己血性起来了就演变成一场沉默的互殴。

现在一晃快八年，两个都要三十了的男人还小学生一样缠成一快打成一团，他说喜欢他，熊向东喜欢沈衡。但没有人信，他喜欢的沈师弟依然是一拳揍在自己一边眼睛上，只是这一次他怎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最后沈衡额头被地上的剃须刀蹭了个口子，血涌出来的时候他自己还没发现，咬着牙想着怎么把熊向东从身上踹下去，然后就真的踹了。

老熊腰侧被狠劈一脚，痛得直不起身体，抓住他脚踝说“头，头！血！”

沈衡没反应过来，还恶狠狠瞪着他，熊向东连忙放开手，艰难说“你头……流血了。”

沈医生愣了愣，抬手想抹一把，肩膀连着手臂骨都痛得要命。

熊向东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整个一熊样，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他。

“……好蠢。”

大概很久后，沈衡才把头垂在一边，说了这么一句。

25

老熊先龇牙咧嘴站起来了，腰侧那块痛得要命，撑着洗手台的时候还打翻一盒肥皂，又是一声响。看沈衡还靠着浴缸沿躺在地板上挺尸，额头那块伤倒是不严重只是红灿灿的特碍眼，的确是好蠢。

伸手要去拉他“起来吧？伤口处理一下。”

“喂。”

沈衡还是埋着头，说“你能不能……搬出去？”

隔在半空的手就僵住了，沈衡的声音一直平稳，只是垂着视线不知看着那里“再跟你住一起，我得变得跟你们一样了。”

堕落到随便玩玩就可以，轻贱得自己都看不下去。

熊向东倒吸一口气，死盯着地上那货，胸口被突如其来的烦躁填满。

这的确是沈衡，这的确就是他当年的小师弟，惹毛了就下手狠做事绝，不给彼此最后机会一击必杀，生生能给人憋屈死。

“怎么着，行吧？”

沈衡抬起头，居然还挑了挑眉头笑了一下“我是喜欢过你，又有什么大不了我还喜欢过陈飞呢我还喜欢盖浇饭呢怎么不让我跟饭饭结婚呢有什么大不了？”

“还是做兄弟吧。啊？兄弟，就这么着吧。”

就这么着吧。

老熊给堵得说不出话，只有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然而沈衡已是练就了钢筋铁胃，金刚不坏之身，半点破绽也无，仰着脖子安静回视。

“那就……这么着吧。”

转身时候熊向东觉得有那么一点绝望，

之前不急是知道他死脑筋，坚持下去死缠烂打总有一天，现在的干脆放弃也是因为他死脑筋，看到了那种东西，那段时间那些事儿就永远会是一个疙瘩阻挡在中间，无法越过无法释然。

这算是彻底完了。

拉开门出去，客厅的光一下子照进来竟觉得有些刺眼。熊向东顺手把手放在门旁的开关上，却听到沈衡说别开灯！

顿了一会儿，他放下手走了出去，

门合上“！当”一下。隐隐约约还听得到盖浇饭在外头委屈地呜咽声。

一门之隔，沈衡额头上的血终于慢慢流下来，糊了一眼的红。

从零八年十二月到零九年六月，六个月不足两百天，老熊就这么被赶出来了。

甚至沈小弟英明到都知道一直以来熊向东是怎么看他的——低着脑袋向前冲的傻逼。

“我乐意。”

那天收拾着厕所一片狼藉，他听到坐在沙发上给自己额头上贴胶布的沈衡说

“只是觉得顺应妥协不如就这样按自己的方式过开心，仅此而已。不用你来负责，更不用你来觉得可怜。”

坐车上发呆时候接了个电话，是猴子打来的，他忍不住对着那头说，悟空，我很桑心啊。

悟空回的是，这就对了，身不由己才是人参呐八戒。

老熊刚准备酝酿酝酿骂泼猴大胆，孙瑞平叹了口气说，真不敢相信，俺老孙就要结婚了。

陈飞知道沈衡把老熊赶出去是一周后，原因是殿下陪医生三国杀，杀了两场就受不了了，朝死地用扣扣震沈衡屏“熊向东呢！他是没下班还是出差了！！没他在旁边蹲着你就不要上来找骂啊医生！简直要气死我啊你！”

医生怒火攻心，下一回合就果断赐了殿下死。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然后当天晚上陈飞就极其嚣张地踢了沈衡家的门。

两个孤家寡人的，殿下坐不住，说不要浪费大好青春，爷带你体验精彩人生。——然后把医生拖到了Angel。

那时候Angel重新开张不久，格局啥的都跟以前一模一样，所以没人知道现在的老板已经换成了那位站在吧台后头老位置的调酒师。

殿下轻车熟路和几个人打了招呼就把沈医生拉到卡座，二话不说要了几瓶来劲儿的就往他面前的桌上一磕。沈衡看了眼标签上的牌子囧“这得多少钱啊。”

陈飞心说这都宅男的定向思维了，再憋屈下去肯定得毛病了，忙说“我请我请，你就好好喝，”

想了一会儿又说“熊向东那样的，凭医生的姿色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不要伤心，不要难过，醉一醉哭一哭明儿就雨过天晴。”

沈衡说“……啊？”

殿下遂拍肩道“没关系，再不行我俩还是可以凑合过的我老早就很喜欢医生啊。”说完立马被自己感动到了。

沈衡满脑袋黑线看他一脸“我懂的，我都懂的”的样子，只有默默地喝了口酒。

结果十分钟后陈飞给醉了。

沈医生就想这货自己的一堆破事儿都没扯清楚还跑来管别人，真是……不是一般个耐折腾。

无语地收拾了殿下的MP4和手机，准备把人架回家。抬头正好瞄见有人从卡座前走过去了。他顿了两秒钟，跳起来就追了过去。

“周宇晟！”

沈衡一把扯住周宇晟衣服后领，生生把人从吧台拽了下来。

“你怎么跑来这儿？！”

H大医学院三年级临床六班学委转头发现沈老师，先是惊喜了一下然后就垮了脸“老大，我早就成年了好吧？”

沈老师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要说殿下不也大学没毕业没见过比他更能混吧的了。但在GAY BAR逮到自己学院的学生，总觉着有那么点违和。又不好就这么放开，只得说“太乱来了，被骗了怎么办。”

周宇晟挣开他手，嘟囔“我又不是检验班的，这也管？”

沈衡就僵硬个脸说“不行。跟我回去。”

说完硬拉着他往殿下的卡座那边走。十点过正好到了点，整个吧的气氛已经high得不行，人都站起来跟着音乐扭来扭去。

沈衡有点担心醉在座位上的陈飞，在狭窄过道上艰难地往回挤，身后还拖着个不情不愿的小屁孩，顿觉老湿才是世界上最坑爹的职业，现在的熊孩子真的越来越难搞。

后面的熊孩子走了两步，朝他喊“老师呐。你这样很容易让我抱有期待啊。”

可惜沈老师没有听清楚，伴着震耳欲聋的JAZZ，吼回去“你说什么？！”

于是藐视医学课程三年，纵横学院无敌手的学习部部长此时此刻忽然体会到深深的挫败感。

终于挤回位置的时候发现王子殿下已经醒了，脸色酡红，明显神志不甚清醒。

睁眼看到沈医生拖着个美青年走过来，脱口而出第一句话就是

“这个仔靓！医生好样！”

感到后面握着的手臂僵了僵。沈医生简直是一瞬间想到了死。

26

殿下酒品其实挺好的，除了有些话多之外还是老老实实的，眯着个眼坐在那里。

周宇晟从后面蹭过来看陈飞规规矩矩挺直个身板立在卡座上还摇摇晃晃的，问“谁啊？”

沈老师想想跟陈飞的关系好像一句话还真说不清楚，正在斟酌字句又听到他问，“不是你男朋友吧？”

沈衡都要抓狂了，还要绷着教师尊严装淡定“……不是。”

“哦——”

临床班学委扭头冲老师阳光灿烂地笑了一下“我觉着他不错哎，可以追吗？”

沈衡摔包“追你妹！”

不过到还好抓到个学委当苦力，一个人要把王子殿下扛回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周宇晟拿着东西，医生背着殿下往门口走的时候，沈衡在酒吧的角落见到了季昀。

坐在那儿，也没喝酒，也没跟人说话，就那么干坐着。

他看了一会儿，又把陈飞往背上提了提，跟着就走了出去。

何瑜和季昀，陈飞和王成磊那堆事儿，光旁边看着都觉着累。

但也只是看看而已，感慨唏嘘之后还不是有自己的路要走。听起来挺冷漠的但事实就是这样，迫不得已地往前走，谁有那个奢侈感情为别人的故事滞留在时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