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囧者胜——苍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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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有个关于基因芯片关于呼吸道病原体临床应用的研讨会在大理开，张妈头一点派出爱将沈小衡。沈爱将说喳，回头就利索地收拾了行李。

杨湿兄在学校遇到沈老师时候就分外春风满面，无视身后整整一班人背脊发麻，挥着手帕道小衡衡，班上的事儿你就放心交给我，盖浇饭也——

沈老师！！！退后三步，异常严肃地说，不，我要带盖浇饭一起去。

纳尼？

整天整天的把人家扔在家里独守空屋，又没有老熊可以欺负，饭饭都越来越郁卒了，瘦了一大圈儿，隔壁每天都在放“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这种神曲，搞得现在饭饭见谁都一副“当寂寞染指了脆弱”“该做一个怎样的男子，才可以不再哀伤”的蛋疼样子。沈衡想这要不得，太要不得了。

结果盖浇饭好不容易跟主人奢侈一回居然还他妈晕车！从四川一路吐到云南，沈衡大囧，只有扛着这条九十多斤的肥狗和行李箱找旅店，找到了还给饭饭买药熬粥，折腾了个通宵第二天一早头都没梳直接奔向会场。到了才发现大家都西装革履的，就他一小样顶着一头鸟窝，穿着皱巴巴的衬衣外面还套了个毛背心。

保安从头到尾盯了他十分钟才放他进去，沈师弟一步跨进去发现是这种阵仗心里只想抱着张妈大腿哭靠怎么没给他说这个研讨会那么正式好歹也记得带套西服啊啊啊，一边还绷得相当淡定严肃。旁边那些西装都不约而同被这“老子才是真牛X”的气势惊到了，顿觉这才是真。学术范儿，自己那么傻×还穿神马西装，被衬托得就跟个保镖一样。

研讨会要开一周，结果第一天午间休息就有人跟他搭讪。对方三十出头，文质彬彬戴个无框眼镜穿着随意，估计是被沈衡的“真牛X”气场给震到了，决意带着更牛X的范儿来火拼。两人坐在休息厅边角，拿着牙签在餐巾纸上画来画去，就一个专业问题据理力争，沈小孩儿初生牛犊想到啥就说啥，一时激动还要乱打手势，搞得最后两个人就跟在吵架一样被围观。对方听他说完，笑了下就递张名片过来，还要再说什么那边又集合了，就只拍了下沈衡肩膀转身走了。

沈衡把名片翻过来，冷汗就下来了，潘彰孝，某三甲医院副院长，检验科主任。

三十几岁就是主任走关系的吧走关系的吧肯定走关系吧——我才没有被吓到才不会担心刚才跟他争了那么久会不会被搞死呢才不担心——

大理是个好地方，溪流穿梭在小镇里，水车吱吱嘎嘎地转着带着水流咕噜噜地冒。阳光在老城墙上一格格地爬，青石板铺成路踩下去喀喇作响。

可惜盖浇饭看不到，一滩软泥一样在旅店装死。沈医生对着饭饭摇头叹气，穷命，你就是天生窝里蹲的穷命。他就关上房门，就揣了一百块钱走起。

卖银器的店主老太笑得满头银发都在颤，小姑娘张着缺牙的嘴还吵着要糖丸，年轻的男男女女或嬉闹或争吵或手牵手对着百年的城门大喊，此情不渝坚如磐山；天空是刚下过下雨之后的蓝，纯粹干净一尘不染，沈衡双手插在裤兜里想今晚吃点儿嘛小吃来解解馋。

路过个啤酒摊忽然被人叫了名字，他眯起眼睛看到一天前得罪过的潘彰孝冲他挥了下手，嘿，来一杯不？我请？

沈医生就想，不好，这小子要下毒，杀~人~灭~口~哇~~

其实这没什么不好。

阳光懒得让人犯困，沈衡晃荡着脑袋一副“我是痞子我怕谁”的样子走过去时候想，见从未见过的人，看从未看过的风景，吃从未吃过的东西，和无数可能这辈子仅此一次“遇到”的人擦肩而过，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做些完全不熟悉的事儿。这里跟“家”不一样，逃离所有约束，只有“偶然”跟“巧合”，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路口会看见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这大概就是人们喜欢旅行，永不停步的原因。

满足好奇心，对下一秒的惊喜期待又害怕，逃离熟悉的规程，

以及，逃离你。

这没什么困难的，沈小衡永远是蒸不烂煮不熟压不扁锤不烂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千年盘丝洞闭门修炼如今已然登峰造极成妖成孽。

五年前他可以一脚蹬了熊向东一个人欢欢地闯川蜀，五年后他更可以当啥事儿没有一样继续在妖孽的康庄大道上撒丫子奔跑。

不过现在，他只是需要喘口气，即使是千年老妖怪，也请给他技能冷却的时间。

熊向东那天没接到沈医生的电话，拿起话筒时候对面刚好嘎啦挂掉。老熊咬着牙签心说哪个傻逼，回头问那个妹子谁哦。

妹子姓苏名伊文，整了个很洋盘的英语名玛丽，遂对外一律自称玛丽苏，正是熊老爷子大旗下最最得意的博士生大师姐。师姐眨巴眨巴眼睛说男，耳测二十五六，从声音估计眉清目秀，你相好？

老熊一口下去把牙签咬断了，大叫WHAT！！

然后电话立马又响了，熊向东屁颠屁颠奔过去，开口就嚎“衡衡啊——}

悟空在对面傻了半分钟，想完了完了老熊嚎叫这架势估计已经被一振出局了在哭坟呢。

挂了猴子电话，老熊整个人都有点懵。大师姐在旁边捂着心口唱”分手快乐，祝你快乐“被老熊跳起来掐脖子，师姐踹了他一脚说我这是在给你苦逼的内心配乐。

熊向东龇牙咧嘴反驳，你不知道我家孩子别扭，这下毁了毁了。

玛丽苏大师姐满不在乎哼了一声，你还把老子的初恋毁了毁了呢。

这件事就要从头说起了。

熊向东当初雄赳赳地放了狠话回广州，第一件事就是给父母打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跟他们说，结果熊爸一纸诏令我们也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小样快过来，老熊当天就收拾行李去了美国。

他其实是想跟父母把话摊开了讲明白，既然就是要和个带把的生活一辈子了这一关死活都要迈过去，而想想当年他的沈小弟是怎么愣头愣脑就把这些扛下来的，老熊这颗在金庸古龙各类武侠小说中浸淫了初高中六年的心就活泛起来，什么大侠千斤抗，豪气万丈，居然就想瞒着沈衡把这事儿给敲定了再来风风光光迎娶人家。顺便说，这种时候老熊的内心BGM是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然而到了家，他见到了很久没见的大师姐（熊老先生的干女儿），然后明白了父母所谓的”有事给你说“就是相亲。

那股离开成都时候的勇气忽然就蔫下去了，在看着爸妈一如既往斗嘴，在老妈一边用中英日三语吐槽一边挥铲子炒青椒肉片，还有在老爸跟师姐就学术问题讨论得别人插都插不进去的时候。

但他最后还是说了。

那一瞬间全家人都安静了，只有旁边书房打印机刷刷刷吐着大师姐论文的声音。

熊向东简直能感觉到自己的冷汗顺着脊梁骨慢慢地流下来，以及能让你浑身都发麻的恐惧。他”浪子回头“后的家庭温暖多么不容易，失去的预感又如此强烈。就是套马的汉子再威武雄壮也承受不住抬起头时候看到父母难以置信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自从跟家里和好后，他知道有句话真的是真理，这世上只有两件事一秒钟都不能等，一是行善，二是孝顺。而他现在坐在这里，觉得自己自私又面目可憎。

但是当年，当年只有二十岁的沈小弟承受的一定比他更多。

结果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全家人（包括苏师姐）默默吃完饭洗碗各回各屋该干嘛干嘛去了。

半夜老熊实在睡不着，又爬起来去阳台抽烟。

真冷清啊真冷清真凄惨啊真凄惨，他光着脚丫蹲在地板上想，都没有饭饭来陪我。

41

熊向东胆战心惊了一晚上，第二天大早就被叫到二楼书房，进去发现满屋子都是烟味而熊老爹手上叶子烟枪嫋嫋青烟，不愧是父子，老熊低头进去时候还有工夫想，连睡不着消遣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老爹见他进来头也不抬，直接摊开掌心伸手过来。熊向东就震惊了，心道不好，难道要家法伺候环视书房一周拿了把木尺恭恭敬敬递上去了。

老爷子顿了一下，说喊你拿烟袋子给我，你作咩啊？

熊向东顿时恨不得撞死过去，嘟嘟囔囔着我靠亏我没把裤头皮带抽了递过去，又重新去拿了烟袋。

熊老爹这才抬起头，慢条斯理装好烟，指了指对面红木镂空雕花的凳子，坐。

这是父子俩从最初十几年没说过几句话，到后来能一起吐吐槽扯扯皮之后最慎重，最漫长的谈话了，总耗时二十分钟三十五秒。

二十分钟四十秒之后老熊走出书房还闷闷的，抬头看到大师姐靠在走廊花架上笑面如花

“我家泰迪也算长大了。”

老熊立马就肺出血了，几年前她还叫自己是维尼熊，尼玛怎么又降级了。他冲玛丽苏小姐也笑

“师姐，真的对不住。”

他看到师姐眼眶下尽是阴影，漂漂亮亮要强的女孩子妆都没有化一头略显凌乱的碎发，他们认识很久很久了到就是刚才他才懂他的大师姐是个怎样坚强的人。

“嗯哼哼哼哼这年头高帅富都是基，姐要出家！”

老熊做惶恐状道“施主一看就是天生反骨，还是不要扰了佛门清净！”

“嗯哼哼哼哼不用担心姐厚得住，姐要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刚说完老熊身后书房门打开了，熊老教授皱着眉头脑壳伸出来“慢着，这位施主还是先交了论文，为师再放你走。”

于是苏伊文小姐嘤嘤嘤嘤哭着跑远了。

熊向东是现在才知道，他的父母很早前就怀疑过儿子的性向。他们是知识分子，早年四处游学后来定居美国，虽然在熊向东的教育问题上一直很失败但也从越来越多的迹象中看出端倪。

但一直只是怀疑，毕竟就算不歧视同性恋，尊重他人隐私和生活方式，他们也不希望这种事真的降临在自己儿子头上。理解“他人”和接受“自己”也要经历这些，完全是两回事。熊向东的父母甚至偷偷查阅了大量关于同性心理的资料书籍，就连这次“相亲”也是作为父母不愿接受“儿子真的是同性恋”而尝试的最后一招。

苏伊文跟她的导师谈过，仅此一次，她也需要让自己死心。

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虽然会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就得是我儿子，凭什么我们不能正正常常生活下去最后抱个大胖孙子——任何父母都会如此质疑，但我们还好，我们应付得来。

所以，做你自己。

老熊最后站在回国航班的机场，抬眼仰望万里蓝天，晴朗无云，比起其他很多人，比起沈衡，他真的非常幸运。想着十几小时候直奔成都，狠狠蹂躏一把盖浇饭，顺便蹂躏蹂躏沈小衡，人生真美好啊光芒照四方啊，嘿八咋黑。

正想得心潮澎湃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差点没吓得墨镜都拿掉，玛丽苏大师姐一身热辣短裙，高挑个子，黑发随便盘了一盘还戴个墨镜，太他妈有女王范儿了。

老熊往她身后一看居然还拖了个行李箱，大惊“师，师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大师姐把墨镜推了一推“四海为家，浪迹天涯。”

刚才还万里晴空的天，忽然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熊向东呆呆望着师姐潇洒拖着行李箱转身的背影，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要问什么“师姐，你的论文写完了？！”

顺便说，半小时后（因为天气原因飞机延误）熊向东接到了熊教室气急败坏的电话让他如果在机场看到苏伊文二话不说立刻给拖回来，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儿留书跑路这一招，博士学位还想不想要啦！

老熊默默挂了机，忽然觉着神马初恋被毁了啊伤心难过啊全是狗屎，逃避交论文才是师姐的真正目的吧！

连坐了十五个小时飞机，老熊头重脚轻地下来。隔壁那洋妞一只用只不知道哪儿淘的山寨MP4放“我美了美了美了，我醉了醉了醉了”音量还开得超大，老熊被洗脑了一路下飞机都觉得有点儿想吐。

到了双流机场，直接一个的士拉到沈衡家门口，熊向东淡定地从裤兜里摸了把钥匙出来，这是他之前偷偷配的，就防着再被那小样赶出去露宿街头的戏码，结果打开门他拿出胜利会师的架势冲里面先是吼“小衡衡”没人理，想估计是去上班了，于是换了个打靶归来的姿势继续吼“小饭饭”，还是没声。

老熊这才觉着有点儿不妙，不妙哇，鞋都没换进去晃了一圈，我勒个去连根毛都没有。

给沈衡打了七八个电话居然都关机，熊向东举着手机有点儿呆，这什么情况？离家出走？还他妈带只狗？

他忽然觉得特疲惫，放了包去厨房拿冷水洗了把脸然后从冰箱上面翻了包方便面干啃了，澡都懒得洗直接蹭上沈衡的床，关灯，觉觉！

等了两天沈衡还是没有回来，手机依然没打通。

老熊还就不信沈小衡那个穷鬼能把房子扔了跑路，天天守在他家里啃泡面玩儿三国杀，广州总公司那边来电话一催，熊向东就装病唉哟老大你知道的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过几天就回过几天就回国。他老大在对面嘴角抽搐盯着来电查询显示所在位置四川成都，心说这货扯谎能力简直日渐高竿，反正老子在你年假里头翻倍地扣。

第三天晚上，他还是缩在笔记本前面啃锅盔，忽然想到了又跑去沈衡他们学校的八卦BBS上去看热闹，顺便瞧瞧那CP之争的投票结果神马的。

他一边猥琐笑一边一页页翻帖子，再往下一拉忽然就顿住了。

有人在帖子里贴了一张他们的照片，其实不只是老熊跟沈老师，确切说来，画面最中心的是杨师兄跟沈衡，而他熊向东只委委屈屈被挂了个角。

这是那次他们去碧峰峡的偷拍，画面中杨湿兄跟沈小弟正在大笑，根本没在意谁拿着闪光灯对着他们哢嚓哢嚓，而老熊蹲在他们背后两三米的地方皱着眉头研究当年女娲要怎么扑腾洗澡才能洗出女娲池那么大块地方。

他们身后是茂盛的树林，他们脚下是清澈溪流，而他们身处最纯粹的世界当中，笑得张扬又无所畏惧。

老熊想起他没有跟沈衡的照片，大学时候零零散散拍过一些，都在出国之后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他默默右键把那张仅存的“合照”扒拉了下来，对着考虑了五分钟怎么把碍眼的湿兄卡擦掉，最后觉着实在没办法只有怨念拍这张照片的肯定是个杨沈党，真是，太没有发展眼光了。

他想了会儿去注册了个“盖浇饭”，就在这张贴后面跟“据不方便透露真实身份的相关人员透露，熊sir跟沈老师大学时候就有一腿啦，以及他们在公寓也不是睡两间房啦，每天饭后都要一起遛狗散步啦bialabiala，举证如下一二三四bialabiala……”

爆完这等惊天霹雳等级的料后，老熊看着之后的回帖刷刷刷地再涨，然后心满意足地洗澡去了。

传说这种帖子点击率在三天后就刷新了当时西皮之争的那贴，瞬间被版主精华高亮置顶了。楼下各路猜测五花八门“盖浇饭……尼玛沈老师家的狗成精了？”以及“等等，这个IP不是校外网吗？求管理员查具体地址！”等等等等。

当然，熊向东其实就并不知道那么多了，因为三天后他已经身在大理。

出卖沈小衡的当然是杨湿兄，老熊因为那张照片启发忽然想起对啊还有这货啊，第二天一大早杀到湿兄的家，可惜人嫂子说湿兄还在上课，只有苦逼憋屈地等到晚上八点，其间吃掉五两米饭，两斤肉，三个苹果，两包薯片一包瓜子还偷吃了杨家小公主的一袋小熊糖。

杨湿兄一回来就铁着个脸，老熊立马吐了瓜子皮坐端正觉着湿兄这肯定是要为了沈衡教训他一顿，连悔不当初的表情都准备好了，结果湿兄说“日你，敢抢我闺女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