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细腻光滑,可是,双眸里已经写满了沧桑。
二十年钱的那些事以及那个被他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贴上了封条。如今因为沈衾霜的关系,回忆冲
破了箱子,如潮水般向他翻涌而来。
“王爷。”沈衾霜试探性地唤回出神的老王爷。
“哦。”他为自己的走神再次感到不好意思,连忙笑着说,“要不要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还是认得路的。王爷,我先退了。”沈衾霜莞尔一笑,又是一个让老王爷想起语桐的笑
容。
“有时间就常过来陪陪景儿。”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退出书房。
第八章
“清荷。”沈衾霜站在门口,朝门那边坐在台阶上的女子叫唤。
红杉女子听到这一声,原本百无聊赖的表情立马容光焕发,一路跑到沈衾霜面前。
“衾霜师兄。”她上下看了沈衾霜一下,便继续道:“师兄,王府带你很差么?为什么瘦了?”
“难道进了王府几日就应该长肉么?”沈衾霜对清荷的问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看有好多有钱人啊,他们个个都是满脸肥油的。”她嘟着嘴说出这一句话,还一边用手比了一个
大肚子的动作。
沈衾霜一下子恍悟。可是好像柳煜景不胖,反而丰神俊朗。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她师兄那张消瘦的脸庞。
沈衾霜抚过自己的脸颊,连忙笑着解释:“王府里每个人都待我很好,只是我到了晚上会想你们,常
常睡不着。”
如清荷这般单纯的人,怎么可能明白,他在王府里,每天晚上噩梦连连的痛苦。
梦中,女人的哭喊声充斥了整个世界,隐隐约约,有男人在喊着“语桐”,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
每次都被同一个梦惊醒,每次醒后,都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哆嗦,冷汗浸湿了里衣。
“真的吗?你真的有想我们?”清荷惊喜地问。
“嗯,想了。每个人都有。”他宠溺地看了眼前的师妹一眼。
“我还以为你会忘了我们呢。”她似乎为自己的想法有些感到愧疚,娇憨地低下了头。
“怎么会呢?这里可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的家人,谁会忘了自己的家人?”他抿嘴一笑,笑容一灿
一灿的,十分好看。
清荷看得有些出神了。
沈衾霜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你在想什么呢?”他嗔怪道。
“衾霜师兄,你真好看。”
听到师妹的夸奖,沈衾霜的脸立马红了起来。
院子里回荡着清荷的笑声,在清冷的院落里格外热烈。
这样子就好。当一个平凡的戏子,过一种平凡的生活。不要想太多,把以前的统统从脑海中挖走。
如果一直想着以前的事情,是会止步不前的。
天下着滂沱大雨,“哗哗啦啦”的声音划过沉闷的空气,寒意朝沈衾霜阵阵袭来。没带伞的他站在一
家客栈门檐下,双手环过肩膀,抱紧了自己。
出门的时候还是万里无云的,没料到一会儿而已,雨便来的突然。
他有些不悦地皱紧了眉头。
“这么美的人是不应该皱眉的。”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占了一个人,说了一句戏谑的话。
沈衾霜转头看过去,一名男子对他笑得文雅。
他年纪和柳煜景相仿,尽管身上穿的并不显眼,但也遮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他清秀的眉目刚好和柳
煜景的锐利形成对比。看着他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我在和你说话。”他笑着对沈衾霜说,声音温柔明朗。
沈衾霜低下了头,让披散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
在他小的时候,有好多街坊邻居夸他长的好看。可是他爹却说:女子美艳是红颜,但男子妖娆则是罪
过。
这句话直到现在,他从未有一天忘记过。即使到现在,一旦有人夸他美,赞他妩媚,他总会想起这句
话。
原来,他从出身开始,就是一种罪过。
沈衾霜重新抬起头,笑得尴尬:“为什么这么说?”
接到沈衾霜的问题,他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会让人情不自禁想安慰他。”
“你这人说话真不正经。”
“我把这当做夸奖收下了。”他的笑容扩大,显得明亮而美好。
过了一会儿,雨势有些小了,他才开口询问:“你这是要去哪?不如我送你。”
他抬手,晃了晃手中的乌骨伞。
“不劳烦阁下了。”
“这有什么好劳烦的,反正我闲着也没事,不如送你一程,做件好事。”
“可是……”
“不要可是了,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天也快黑了。难道你想等到天黑了然后再冒雨跑回去么?
”他撑开手中的伞。
伞面上一朵朵紫色的小花上站了雨珠,越发晶莹起来。
沈衾霜看着他坚持的样子,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缓缓走至伞下,对着他说:“城西梨园。”
朱漆的大门上,有几片漆已经剥落,显出里面黑色的木板。只有这门上用木板可这“梨园”两个字显
得还有些新。
“谢谢了,能请问您尊姓大名吗?”沈衾霜从伞下走到门檐下,转过身来,笑得温柔。
他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回答:“我叫楚泠。”
沈衾霜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楚泠。
他半边身子都湿了,头发也湿漉漉地披散着,几缕凌乱地粘在右脸上。
“楚公子,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你的衣服又湿透了,不介意的话,不如到里面避避雨。”
青衣公子喜出望外地点了点头。
沈衾霜把他带进自己的房间,找了一条干净的布巾放到楚泠手中。
“湿了的头发要尽快弄干,不然很容易头痛的。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姜汤过来。”
待到沈衾霜快步走出房间,楚泠才开始慢慢在房间里打量起来。
这实在是一个简陋之极的房间。
一个木柜橱,一张床,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桌子上左上角摆放着一个首饰盒,大概是装胭脂水粉的
,还有一面有些陈旧的铜镜。
这样的房间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他在台上风光无限,台下的生活也会如台上般,光鲜亮丽。
可是他想错了。
原来在台下,伶人的他会被人吹捧,也会被人取笑,被认为污秽之物的,是他们这一群生活在社会最
底层的人。可是为了生存,即使不愿意,也要笑脸相迎。在一些人眼里,伶人的身份,甚至不如青楼
女子,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他们在台上,耗尽一生的气力去劝慰别人,?为别人流下自己珍贵的眼泪。可有没有人愿意为他们的
际遇流泪?他们又是否为自己流泪过?
想着想着,沈衾霜就进来了。
他把姜汤放在桌子上,用有些劝说的口吻道:“即使不喜欢,也多少喝点。”
他淡淡地应道。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沈,衾霜。”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该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是‘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里的衾霜吗?”吟起那两句诗,楚泠温和的笑业黯淡了下
来。
沈衾霜点了点头。他不习惯,或者是不喜欢听到别人吟起那两句诗。那仿佛是爹对娘的思念烙印在他
身上。
有时候,他常常会想,爹爱的是娘,不是他。那为什么当初不在他还是婴孩的时候,把他抛弃掉?
气氛忽然很沉闷,楚泠喝完自己的姜汤,外面的雨也停了。
送至门口,沈衾霜弯了个腰,以示谢意。
“今天真的是谢谢楚公子了。”
“不客气。这样子认识你也不错。”他笑着看了看沈衾霜,又抬头看了看天,继续说道:“不过,你
还是叫我‘楚泠’吧,‘楚公子’听起来怪生疏的。”
沈衾霜淡淡一笑,笑容妖冶妩媚。
“那,再见了,楚泠。”
第九章
连续几天,梨园没有表演,大家都轻松了许多。清荷便拉上沈衾霜上街玩。
街上还是依旧繁华,摆摊小贩的吆喝声依旧响亮,只是沈衾霜的脸上笑容少了。
清荷不顾形象地在街上挽着沈衾霜胳膊大摇大摆地走着。不少女子都侧脸过去看了一眼那个白袍妩媚
的青年。
忽然看到一个买发簪的摊贩,清荷放开沈衾霜,一蹦一跳地过去。
“师兄快来看哪!这簪子好漂亮呀!”清荷拿起一支发簪朝沈衾霜挥着。
沈衾霜快步走过去,拿过她手中的发簪,替她斜插入发。
“小姐,你可以看看。”摆摊的老妇人从面前的摊桌上拿起一面镜子,平举到清荷面前。
镜子里,清荷的小脸在阳光下红扑扑的,脸上满是孩子气的笑容。那支发簪经过阳光的照耀显得熠熠
生辉,仿佛一只蝴蝶停留在她头发上。
“好看吗?”她眨了眨那双水灵的眼睛。
“好看好看。小姐你戴这个真好看。”老妇人脸上堆满笑容。
“真的吗?衾霜师兄。”她回头望了望沈衾霜。
“嗯,真的很好看。”沈衾霜轻轻地看着她,点了一下头。
清荷的脸“唰”地红了,低着头,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双手有些局促地绞着自己的裙带。
“在想什么呢?”沈衾霜伸手推了他一下,“到前面看看吧。”
她回过神时,沈衾霜已经走离她两三米远,她便满心欢欣地跑到沈衾霜跟前。
两个人在街上来回地走,一会儿看看胭脂水粉,一会儿又看那些烧得极其精致的瓷器,还摸了摸扎的
五颜六色的纸鸢。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街上,人们的脸上,身上,清荷不小心瞄到沈衾霜的侧脸,宁静,祥和,带着一股
不可名状的沉寂。
她的师兄在红光照耀下愈发显得清瘦。
她不禁回忆起自己四岁那年的事。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骄阳火辣辣地高挂着,爹从外面抱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童回来。
那名孩童看起来只比她大几岁,浑身是伤,有好几次都开始溃烂发炎。大夫剪开他破烂不堪的衣服,
里面一大块一大块的淤青一下子把她给吓哭了。
直到他醒来的好长时间里,都没有说话。
他一直跟着梨园,走男闯北的生活。
她看着他练功,看着他连身段,看着他没日没夜的勤奋。然后那名孩童渐渐长大,渐渐地成为“明空
第一音”。
遐想之间,耳边传来冰糖葫芦的叫卖声,她便走上前去,利落地挑了两串,付钱。
“师兄,给你。”她将一串递给沈衾霜,随即又继续蹦蹦跳跳地围着沈衾霜转,说起秦家闺女的事。
“衾霜师兄,我要是你,我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她咬下一颗糖葫芦,用力地嚼开。
“哦?说来听听,为什么?”
“你想想看,人家秦姑娘家事不错,人长得也不错,听说还下得了厨房。再说了,人家一个姑娘家都
亲自开口了,你还想要什么?”
是很好。那位姑娘。她两年前父母就没了,一个人撑起家里的茶馆,身家清白。他还想要什么呢?这
么好的女子都亲自送上门来了。缺的,许是那份相爱的心,只有一个人的爱是不够的。
“可是,我只把她当成一个朋友,对她并未超出该有的界限。”
沈衾霜苦笑,早知如此,当初拒绝那位秦姑娘是就应当再直接一点,不必那般委婉。
“那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就没有想过娶她为妻?”清荷把脸凑到沈衾霜面前,一副追根究底的模
样。
“嗯,嗯,嗯。从来没有。”似乎是担心清荷看不见似的,沈衾霜用力地点了点头,后面四个子还特
意加重语气。
“呵呵呵……”
沈衾霜看着清荷一副喜悦的样子,边走边转圈,还挥舞着手中的冰糖葫芦。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那位秦姑娘一厢情愿的。
手中的糖葫芦还没有动过,沈衾霜低下头咬下一颗,先甜后酸,带着无尽的回味。
即使清荷已经离他有了一段距离,却还能听到她的笑声,明朗而纯净。
“啊”一个不留神,清荷便撞上了人。沈衾霜连忙追上去。
肃杀的秋天里,那样柔和的笑给周围带来几分暖意。见到那张英俊的笑容,便是没由来地安心。
这,算得上是喜欢么?
沈衾霜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自己,撞了南墙也不愿回头。千百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对他产生任何感情,
依旧无效。
“衾霜师兄。”看到沈衾霜,清荷连忙躲到她背后,像只小猫似的。
他什么都没变。
还是那一身素白的衣服,乌黑的头发用红缎带高高扎起,依旧是淡漠一切的表情。
尽管只是半月有余没见到他,缺仿佛过了好几百年那么漫长。太过漫长,以至于在见到他时,恨不得
狠狠地抱住他,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清荷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身着锦衣,英气逼人的男子。他笑起来,连阳光都是黯淡的。
过了许久,久到清荷发现两人之间的异样,沈衾霜才淡淡开口。
“王爷,我师妹她年纪尚小不懂事,一时得意忘形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柳煜景轻摇头,温柔地开口道:“没什么。”
“多谢王爷,我们告辞了。”他拉起清荷的手,越过柳煜景快步离去。
柳煜景伸出手,只有几缕头发从指间滑过。什么都没有抓到。
那一句“你过的还好么”还来不及说出口,伊人已离他远去,仿佛他是瘟疫一般,不愿再多带片刻。
清荷回头望了望柳煜景的背影,失落且寂寞。
那位被人称为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景王爷看着自己的右手怔怔出神,高大的背影一下子弯了几分。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沈衾霜,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眼在夕阳下泛着泪光,不知道是不是泪。
衾霜师兄哭了吗?在记忆中几乎没见他掉过一滴泪。其实是有过的吧?也许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会哭
泣。
人并不是那么坚强的吧?或许,当所有的悲伤,不安,绝望统统向你涌来时,哭泣才是最好的宣泄方
式。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那位骄傲的王爷,在他面前,衾霜师兄会哭么?那可是一位看起来让人很有
安全感的男人啊。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那种温柔,不是任何人都学得来的。
第十章
回到府里,正好是晚膳时间。柳煜景匆匆忙忙地赶到饭桌上。
“爹,林姨。”他坐下,打了个招呼之后,拿起桌上的碗筷。
“你说这一天都跑到哪里鬼混了?都快成亲的人了还没点正经样。”老王爷看着没有丝毫稳重样的柳
煜景呵斥道。
他重新放下碗筷,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让柳家丢脸的事。”口气不冷不热,不像是对自己的父亲说的。
“不会?你天天往那烟花巷里走,不丢人吗?不学无术,气走夫子,不丢人吗?”老王爷听他不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