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边看着恋人吞咽时滚动的喉结,苗雨阳觉得莫名的性感,连眼中都带出了一点纯欣赏的赞叹。或者,还有自己未曾察觉到的依恋和爱慕。
刚刚在公证处,他们公证了一份协议,约定水韵豪庭的那套房子为两人共同所有,倘若有一方亡故的话,房产全部归另一方所有。若不幸两人在同一事故中亡故,那房子再由各自的第一顺序法定继承人来继承。有了公证过的房屋共有产权人证明,那套房子才可以属于两个人共有。
大概同志伴侣来做这种公证的不多,齐天还跟公证员申辩了很久。最后两位公证员提醒他们不是彼此的法定继承人,即使有了公证,倘若一方发生了意外,继承方也要在一定时间内到公证处主张自己的权利。
没有一纸结婚证书,不管爱得跟异性情侣有否不同,总有些事会变得很麻烦,比如同志手术,同性伴侣可能无权签手术同意书。
在齐天心里,坚持至少有一半房产在苗雨阳名下不过就是想要对方的父母看到他的决心。但对苗雨阳来讲,可能要更感性一些,虽然不管是出于怕办手续麻烦或者是怕万一分手给齐天添麻烦的理由而不想接受房子,但齐天坚持要给他一个属于两个人的“家”的想法,无疑是让他从心底觉得温度的。来来去去,这个圈子里从不缺少聚散离合,不是说缺少真爱,而是给不了一个相信永恒的名分,总有种怅然若失的遗憾,只能够是爱了就爱了,散了就散了。而现在有了共同的“家”,家是归宿,也是牵绊,无形中巩固了对彼此的一份责任。当然,只是心灵上的,与法律上的无关。
旋紧瓶盖,齐天伸手抓过苗雨阳的左手拉进了他羽绒服的口袋里,踩着盲道边走边问现在想去哪里。
大白天的,这么高调地把手放在对方的口袋里并肩而行让苗雨阳稍稍有了一点羞涩感,下意识地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小半张脸。
不过就算再怎么挡,还是瞒不过至亲之人的眼睛的,苗爸爸远远地同儿子跟齐天相向而行,一抬头正巧看见齐天转头贴近儿子耳边说着什么悄悄话,两个人笑得一脸幸福。
许久以来猜测的真相呼之欲出,血登时往大脑上冲,体温却好像由指尖流走,老苗瞬间丧失了面对真相的最后勇气。
拎着装满一大堆东西的超市购物袋,苗爸神色紧张地左右张望,发现旁边有个被贴了好些小广告的公用电话亭,忙闪身躲到了后面。
对面的两个人越来越近,近得都可以听到他们在聊些什么了,苗爸的心也揪得紧紧的,好像他才是有不可告人的事儿一样。怕被儿子看见,怕儿子在这种情况下真的告诉他那个在脑海中几乎已经被确定了的答案。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苗爸的一颗心也越沉越低……
被偷窥着的两个人太专注于彼此了,对苗爸的存在浑然不觉,还在聊着过两天给苗爸苗妈买个按摩足浴器的事。
路过电影院时,看到已经开始上映的几部中外贺岁电影的宣传广告,齐天突然顿住了。
“雨阳哥,咱们好像还没一起看过电影呢吧?”确实,虽然已经交往好几年了,但基本上都是聚少离多,每次不管谁去探望谁,都是来去匆匆的,看电影的事情彼此都没时间想到就又分开了。
“你想看?”反问了一句,苗雨阳眼睛弯出笑意,跟着停住了脚:“想看哪部?”
其实哪部对齐天来说真不重要,他就是想两个人一起看场电影而已。
往前走了两步,可以看清宣传海报上的演员名单了,苗雨阳研究着看哪部比较有趣,齐天的手机恰在这时又响了。
稍微走开一点接完了电话,苗雨阳从他的表情已经猜出大概看电影的事情又要泡汤。不过也无所谓,本来就是齐天主动提出来的,他只是小小欣喜了一下,是以看不成也没有觉得特别的失望。
“那个……”
体谅地帮齐天拉了拉羽绒服的领口:“有事就去忙吧,不用这个那个的。”
“不是,我是想说反正你今天没事,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吧?”
拖着苗雨阳一起到了他那几近落成的店里,苗雨阳当初还是地刚选好时过来了几次,现在再看,跟当初已经完全不同了。
毫不夸张的木质仿古门楼两侧,占地较宽敞的院落用拇指粗细的竹篱笆圈了起来,庭院的碎石甬路两边也都是一丛丛的细竹,颇显清幽雅致。
客房都是在独立的小院落里,一色平房,没有高大的建筑。古朴的水井,略显粗糙的秋千架,的确别有一番不同于都市快节奏生活的意境,感觉时间都会在这里慢下来。
比之客房那边的幽静,餐饮这边现在倒是很热闹。海燕正带着十来个服务员忙着擦窗户拖地打扫卫生,一见齐天他们来了,让其他人先忙着,自己把放在一边的一大包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展开给两个人看。
“怎么过来这么晚?人家有事等不及先走了。服务员的尺码已经统计过了,几套样品留下让你挑花色,选好了直接打电话那边就可以做了。”海燕叽里呱啦地刚说完,就被叫去看门首的那两个灯笼怎么挂,害齐天想问句强子哪去了也没问成。
都说打仗亲兄弟,他跟强子虽然不是亲兄弟,可也是从小当亲兄弟处下来的。他忙着跑外面那摊子事儿的时候,里面这些差不多都说交给海燕跟强子打理。强子为此把他自己那个小饭馆也盘出去了,荣升为本店的掌勺大师傅,算是在齐天这里头入了一小股,拿店也当自己的那么用心。
“雨阳哥,你也帮着看看吧!”要订制员工工服,齐天一直没抽出时间过去,正好海燕的一个朋友在做这个,人家就上门服务了,齐天今天拉苗雨阳过来也是要决定这事的。
六套样品摆在那里,苗雨阳结合店的风格,帮着选了一款改良后的中式款型。斜襟盘扣蓝边黑底碎花的上衣,黑色滚小碎花边的长裤,因为跟海燕是熟人,人家还给免费配了跟裤子同色系的乡村风围裙。
齐天这里的服务员只挑手脚麻利、待人接物热情的,务必给客人留下朴实诚恳的印象,故而身高体重年龄这些一概不拘。看到厨房两个擦灶台的大妈胳膊快赶上自己大腿粗了,苗雨阳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均码号的工服不能订,而要特意给员工量尺寸了。不过大妈们有大妈们的好处,看着就有亲和力,把他当成了齐天带来的朋友,端茶倒水那叫一个热情,苗雨阳也觉得这样待客的确会让来就餐住宿的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把海燕叫过来说了选中的工服,海燕又找了个体态中等的小姑娘套上试了一下,效果看起来蛮不错,穿上其他人也都说不难看,工服的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海燕去给她那朋友打电话,齐天又带苗雨阳去后面看了看散养柴鸡的地方。这边地方毕竟有限,只是象征性的养了十几二十只,真要是到时候供应不上,其实还是去附近的村庄里收老百姓家自己散养的。不过起码有这几只悠闲地吃草籽捉虫子做做样子,这天然绿色的旗子就可以打起来了。
转了一圈,苗雨阳除了对客房的窗帘花色提了点小意见外,其他的都觉得齐天搞得不错。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齐天明天还要起早去地税局办点事,两个人就跟海燕打了招呼说要回去。
本来打算送他们到门口,半路不知道谁的一个电话又把海燕给叫回去了,正巧齐天懒驴上磨又说要先去个厕所,苗雨阳就一个先往外走。
大门口,强子总觉得自己的柴鸡野山菌汤还欠火候,特意跑去向之前跟着学过手艺的一位师傅重新请教了一遍。回来刚好遇到还差几步路就走到店门口的齐勇军,就开着给店里当临时代步工具的齐天早先那辆已经几近报废的小皮卡顺路把人给带过来了。
门前的停车处是给只吃顿饭的客人临时预备的,住店的客人车要绕过竹篱笆从后门进,停到院里的停车场。强子从前面放下齐勇军,自己去后面停车,不曾想却让苗雨阳在不宽的甬路上跟齐勇军正走了个碰头。
这是自从知道儿子的性取向之后,齐勇军第一次见到苗雨阳,顿时就是一愣。一则时间多少平复了些东西,二则齐天回来以后一直也很忙,他们爷俩也没机会再重提这个话题,导致他这个当爹似乎也刻意去忽略了这个问题。
不过眼下,儿子信誓旦旦说要携手并肩过一辈子的“儿媳妇”突然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那些个以为差不多都忘记了的事情又不得不重新面对起来。
一时间,老齐有点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苗雨阳。老苗家的这俩孩子他是从心眼里喜欢的,想当初整个棚户区,谁不拿苗家的这双儿女当教育自己孩子的榜样?可是……好归好,可这性别不对路嘛!要是换成雨曦,或者齐天是个闺女,他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跟老苗家结亲家的,但这两个大小伙子,不清不楚没名没分地搁一块过日子,这成个什么体统嘛!
齐勇军这一纠结,脸部神经都跟着抽搐起来,弄得本来一见他就先心虚起来的苗雨阳更慌了。
好半天,苗雨阳才带着不安的颤音,陪着笑试探性地打了声招呼:“齐叔,您过来了?”
60、准备好了
去过厕所洗了手没来得及擦干,齐天随便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背就疾步赶过去准备跟恋人会合,万没想到竟看到他爸正站在那不知道跟苗雨阳说着什么,当时走路都有点顺拐了。
下意识地顿了一下,随即齐天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想到当初老爸知道他喜欢苗雨阳时火大的那个样子,真怕他老子一怒之下也跟苗雨阳说些什么变态艾滋之类难听的话。
“爸爸爸爸爸!”边喊着边把自己插进了两个人中间,齐天先冲着苗雨阳努嘴挤眼的暗示,随即搀住了他爸的胳膊,试图把人拉到一半单独谈。
“你烫着了?叫一遍就行了,又没聋。”不满地嘟哝一声,齐勇军由着儿子拉远了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陪着抱歉的笑脸,齐天低三下四咬着老爸的耳朵说悄悄话:“您有什么话就单独对我说,要发脾气回家冲我来,这些都不关雨阳哥的事,就算没有雨阳哥,我也还是会喜欢上别的男人,所以根本问题在我身上,您甭迁怒其他人。”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迁怒旁人了?”拿鼻子恨恨地哼了一声,齐勇军不乐意地甩开了儿子的手:“急性子的毛病总也改不了。”
嗯?不是在教训苗雨阳么?
衣角被拉了一下,齐天回头,苗雨阳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齐叔只是跟我在聊学校的事。”
齐勇军再是大老粗,这么多年做生意也不会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又不是人家儿子绑架他儿子去那什么的,就算对两个大小伙子一块搭伙过日子再怎么不满意,他也不可能冲着人家儿子说三道四的。
“嘿嘿!”挠了两下后脑勺,齐天冲他爸傻乐:“那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啊!”
话,齐勇军可以当儿子没说过,但儿子对小苗那紧张的态度,他却不能当做没看见。儿子摆明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架势,任打任骂任抽任踹,闹完转回头再把左脸皮揭下来贴右脸上回来哄他,不要脸、二皮脸、外带嬉皮笑脸地说好话,弄得他这个当老子的是真没了脾气,合着不能真不要儿子了吧?背地里齐勇军也琢磨过几个点子,不过最后都被自己一一推翻了,没辙,儿子经济上独立了,小时候那些经济封锁的法子都制不住他了。
唉!儿大不由爷啊!
“行了,你们有事先忙你们的去吧,我随便看看。”说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齐勇军再不满意儿子的性向,对齐天首次自己“创业”还是相当上心的。搭着这离他那也不远,动不动就拿个太上皇的身份来视察一遍。
“成,那我们先走了,明儿我抽时间回去看您跟刘叔,再顺便摘点草莓送人。”没有刻意避讳什么,齐天拉了下苗雨阳的手腕就想先把人带走,也省得他爸看着两个人在一起碍眼。
“摘草莓才是正事,看我跟你刘叔是顺便吧!”齐勇军也知道儿子是真的忙,说这话倒也不是在挑理儿,反正最近这几年齐天一直是在外面跑着的,他都习惯了。
“看您说的,哪能啊!”
打了句哈哈,齐天刚要转身迈步,他爸突然打了个手势又叫住了他:“过来,再跟你说句话。”
就这一句,苗雨阳心头就突地一跳。
“那,我先到门口等你,你跟齐叔好好谈。”小声嘱咐了一句,苗雨阳带着不安一个人出了门远远地站到了公路边上。
门前的这条路是国道,经常跑些大车,一辆外省的大拖挂车呼得一下从他身边开过去,顿时带来一股子不新鲜的冷风。
不自觉地打了寒噤,苗雨阳又把围巾往上拉了拉。今天本来挺高兴的,但见到齐天爸爸之后,好像突然又被拉回了现实中。刻意被压抑住的不安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隐忧又开始蹭蹭地往上冒,怎么拉围巾似乎都有点裹不住那担心要泄露出来的趋势。
一串脚步声由后面传来,苗雨阳刚回过头,就被齐天给卷进了怀里,后者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活脱跟遇到下钻石雨的美事一样。
“怎么了这是?突然这么高兴?”
“好事!你猜!”也不理会来往的车辆,齐天嘟嘴就在苗雨阳额头上“啵”了一口,心情爆好的小火苗灭火器都熄不掉。
“这我上哪猜去?”虽然猜不到,但齐天情绪的感染力太强了,苗雨阳在对方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不自觉地就放松了些紧张的心情。
“我爸说,下次让我带你回家一起吃饭!”
“你们刚才说得是这个?”吃饭事小,象征意义却大。这顿饭的含义,齐勇军懂,齐天懂,他自然也懂。
苗雨阳此刻已经完全能够对齐天的那种开心感同身受了,甚至,他内心的喜悦还要超过齐天的。
“嗯。”稍微有那么一秒钟的犹豫,齐天还是斩钉截铁的肯定道:“就说的这个!”
无奈苗雨阳太过聪慧,齐天的那丁点隐瞒也没逃不他的眼睛。
“不只吧?”微微挣扎了一下,苗雨阳试图退出齐天的怀抱:“你别瞒我,这样以后我知道了会更不开心。”
“其实也没什么……”看了眼恋人认真的表情,齐天吞吞吐吐地开口:“我爸就是问我,你跟你们家人说咱俩的事了没有。”
家长都是关心自己孩子的,看着齐天这么死心塌地,齐勇军在大刘那也被做了不少工作,就算是不甘心,也能咬紧后槽牙硬让自己学着接受了。但这些的必须是在一个大前提下进行,那就是儿子跟小苗在一起一定可以过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不然他的委屈成全不都没意义了么?现在他们这边基本算是不支持不反对顺其自然了,但苗家的态度还不清楚呢,要是那边坚决反对,到时候人家孩子一孝顺半路撤梯子“不玩了”,那自家这傻小子还不得疯了啊!
“……”一时无言,苗雨阳完全可以参悟出齐勇军问这话的意思,那是怕自己对齐天不是认真的,不出柜是给自己留着退路。
“那个,我爸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出柜这事本来也不能操之过急,你看什么时候机会成熟了再说,别往心里去啊雨阳哥。”齐天成长的道路上固然跌跌撞撞没少摔跤,但基本上他每吃一堑还都能长上一智。之前郑璟跟贺喆因为跟不跟家里出柜的问题闹得差点分手,他是从别人身上吸取到教训的。出柜这个问题上旁人都帮不上什么忙,给对方时间慢慢处理,自己只要相信他会处理好就行了。
返回城区,两个人在外面吃了饭,苗雨阳回家第一件事仍是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