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傻子才会相信玉朝华的话。李东挽不是傻子,反而三番两次被玉朝华和离鸢称为“聪明人”,自然不会把玉朝华的话当真。但他脸上却被他自己硬逼出了几分感激来:“微臣多谢皇上厚爱!”说着便要屈膝。
玉朝华适时地上前扶起了他,轻叹道:“朕知道,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朕的性子又不太讨人喜欢,你们这些作为臣子的,对朕都是避如蛇蝎,敬而远之。可朕坐在高位之上,即使手握无上皇权,但高处不胜寒,朕时常感到孤苦寂寞,而朕的皇后又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面上露出几分欣慰之色来,“还好朕有李太医,能为朕一解苦闷,所以,李太医,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朕虽贵为皇上,可也会心痛。”
李东挽被玉朝华这一席话说得满心激动,热泪盈眶,大声宣誓道:“皇上放心,微臣此生必将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来世也当结草,以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
玉朝华点了点头,冰封的面上难得绽放出一个粲然的笑容,霎时满室朝华:“朕相信李太医。”
而当李东挽踏出未央宫后,他脸上激动的表情霎时归于平静,眼中的雾气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重了。玉朝华的话,他当然是一个字也不信的,而玉朝华口口声声说相信他,但他若真的相信他,又怎会像今天这样试探他?只是李东挽不得不承认,玉朝华的演戏功夫也不逊于他,若不是他对玉朝华此人的性子知之甚深,恐怕真的会被他说动吧?更别提那样一个极容易让人心动的笑容了。
是的,自制如李东挽,在看到玉朝华那个笑容的时候,也不禁被晃花了眼,也难怪那么多的千金小姐会为他倾心了。明知道他是那般冷血自私,却也依旧愿意为他化为绕指柔,至死方休。
就像那个忘川国的凌冰公主云潇儿一样。
其实,说起来,云潇儿的事上他也掺了一手——长相思那药,是他按照玉朝华的要求配出来的,虽然他知道玉朝华会拿那药去做什么。云潇儿应该也知道,只是她故意忽视掉了罢了。玉朝华有很多不好的事都有着他的帮凶,李东挽知道总有一天玉朝华会除去他这个心腹大患,他现在还没有动手,那是因为他对他还有用,只是李东挽岂是任人宰割之辈?离鸢的出无疑给了他一条后路,除了对离鸢这这个人感兴趣外,李东挽接近他,也未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
而现在,玉朝华已经对他起疑了。
想到这里,李东挽面上不由得现出了一抹苦笑来。脚踏两只船,果然不是一件舒心的事啊,他必须在玉朝华和离鸢之间做了一个选择。其实他早就已经选好了——跟着玉朝华,确实不如跟着那个作风大胆的弄月公主有趣,只是,离鸢要求他背叛玉朝华的方式也实在太……惊世骇俗了,即使像他这般桀骜不羁的人,也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只是为今之计,也只能随她去了。
离鸢看着下边低着头跪着的那二三十个人,妩媚的桃花眼微微一挑,懒洋洋地说道:“你们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那一众人齐声答道,同时站起身来,低着头作恭敬状——他们正是玉朝华为离鸢选出来的宫人们,宫女太监各占一半儿。离鸢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既然是皇上替本宫选出来的,想来个个都有着那么一股精明劲儿。但本宫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本宫先给你们选择,不愿意伺候本宫的退后一步——你们也知道,本宫是别国的公主,跟本宫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们放心,本宫现在还犯不着找你们这些下人的麻烦。”
离鸢这话说完,那些个宫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他的意味,没有一个人敢动。离鸢又看了他们一眼,叹了一口气,道:“既然没有人退后,那本宫就随便点了,本宫丑话可说在前头,在本宫的梅霜殿里当值,就必须一心向着本宫,若让本宫发现你们对本宫有不轨之心,那就别怪本宫手下不留情了!”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用厉声说出来的,一股凛冽的气息自他全身散发而出,吓得那些宫人都是两腿颤颤,更有甚者,已经跌坐到地上,直哆嗦着了。离鸢见状觉得好笑,声音微微转柔,“本宫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不想伺候本宫的,全都退后一步!”
这回,倒是陆陆续续有七八个人退了出去,借口无非是担心自己无法伺候好皇后娘娘之类的话,离鸢也懒得去戳他们那些借口中的漏洞,全都应允了。堂下还剩十九个人。离鸢随便点了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出来,其余人全都遣退了——当然,他选出的那些人中,有三个是暗殿里安插进来的心腹,还有一些是玉朝华的眼线,而真正身世清白的,却只有一个小宫女而已。
漫不经心地询问了一下这八个人的名字,离鸢借口身体依旧不怎么爽利,躺回床上去了,吩咐他们没有事情不许进来打扰他。
待那些宫女太监下去后,离鸢撩开了床帘,看到了床上坐着的显得分外局促的慕后,离鸢不由得勾唇一笑,道:“本宫又没有对你做什么,你为何这般紧张?”
慕眼睛都不知道放到哪里了,他轻声道:“主子,属下还是到外面去守着您吧。”说着,就要从床上下去。
“别,”离鸢拦住他,“你就留在这里陪本宫就是了。墨迭也不知道跑哪去玩了,如果你也出去,那本宫真的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慕,你不会这么残忍吧?”说着,还可怜兮兮地冲慕眨了眨眼。
慕还能怎么办?虽明知离鸢是故意在耍宝,他也无法就这么丢下他,只得又坐了回去,低着头,问道:“那主子想和属下说什么?”
“这才乖嘛。”离鸢笑着摸了摸慕的头,霎时弄得慕又是一阵窘迫,“慕,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的吗?”
“属下……”慕飞快地看了离鸢一眼,面上一红,“属下的心事,主子您一直是明白的。”
“谁说的?”离鸢闻言,忍不住在他额上轻敲了一下,“本宫又不会读心术,你不说出来,本宫又怎么会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可是……主子您是了解属下的。”慕的声音低如蚊蚋,若不是离鸢仔细听,还真听不清楚。
离鸢微微一叹,捧起慕冰冷的脸,认真地说道:“本宫再如何了解你,但人的心思哪是那么好捉摸的?不光是你了,还有被本宫留在碧落国的他们,甚至于墨迭,本宫都看不太清楚。”
慕跟着离鸢这么久,离鸢的心思他也是能看透一二的,听离鸢这么一说,他霎时明白了过来,目光一闪,问道:“是墨公子让主子烦心了吗?”
离鸢苦笑一声,道:“本宫知道他有事瞒着本宫,但他不愿意说,本宫也不好强求,可本宫心里总是悬吊吊的,查也不知道如何查起,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七十四章:轻慢
慕看着离鸢苦恼的样子,低垂了他那双潋滟的眸子,轻声道:“主子,墨公子会瞒着主子,应该是有着不得已的理由吧。”
“这个本宫自然知道。”离鸢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本宫确定,他隐瞒的事情跟本宫有关,他不愿对本宫坦白,本宫也不愿逼迫他,可是本宫心里却一直不是滋味,这种感觉——慕,你明白吗?”
慕低头不语。他怎么会不明白。就像他看到离鸢命悬一线却无法分身别顾一样,那种无力的感觉,以及对自身的自责,几乎快要把慕逼向崩溃的边缘。离鸢虽然还不到崩溃的地步,可是想来他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离鸢将头靠到了慕的肩上,闷闷地说道:“你们一个二个,个个都不让本宫省心——对待外面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本宫可以游刃有余,但是面对你们,本宫却全然没了招数。偏生你们又都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就连最粗大条的莫黎也对本宫藏着心思。再这样下去,本宫非被你们累死不可!”口中说着抱怨的话,离鸢却将慕缠得越发紧了。虽然他一向怕冷,而慕的身体一年四季都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主子……”慕浑身一僵,有些不自然地推了推离鸢,“您的病还没有好,属下身上冷,别冻坏了您的身子。”
慕不敢对离鸢使力,离鸢借此赖在人家身上不肯下来,嘴上还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本宫觉得挺舒服的。别闹,本宫现在暖和了,正好让本宫来温暖你。”
慕脸红了,他控诉一般地看了离鸢一眼,知道自己的主子脸皮极厚,便也没再和他争辩,只是转移话题道:“主子,那对墨公子,您准备怎么做?”
“不知道。”知道慕在转移话题,离鸢也不点破,他叹了一口气,道,“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知道如果本宫完全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后,能不能看出点端倪来。不过看墨迭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估计也不太可行。”
死猪不怕开水烫……这是什么形容,也只有他的主子想得出来,被墨迭听见了,不知道又要怎么闹了。慕摇了摇头,问道:“那主子知道要如何才能恢复记忆吗?”
“不知道。”离鸢苦着一张脸,泄气地说道,“看到莫黎带回来的玉朝华的银发,本宫记起了本宫梦境中那绝代风华的人的模样;和墨迭……后,本宫想起了本宫和他的前世——本宫和玉朝华前世的记忆被墨迭封住了,看来想要解除封印,必须要接触到前世的那些人,但从本宫的梦境中,实在是找不出个头绪啊!”
慕闻言,蓦地坐直了身子,看着离鸢,问道:“是墨公子封印了主子的记忆?”
离鸢点了点头,有些疑惑:“慕,有什么不对吗?”
“那么,那次伤了主子的也是他了?”慕的声音蓦地拔高。他还记得还在碧落国的时候,他的主子曾在梦境之中被一个神术师攻击,那个时候他和砂发过毒誓,一定要让那个敢伤害离鸢付出惨重的代价。如果那个神术师是墨迭,和主子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他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离鸢心头一跳——他怎么想起这档子事来了?那根本就是他自讨苦吃,胡乱编出来的理由嘛!不过,那件事跟墨迭也脱不了干系,谁叫他的神力也是被墨迭封印的呢,使用神力过度必遭反噬——这也是墨迭害怕离鸢过快苏醒过来而下的禁咒。
离鸢妩媚的桃花眼急转,眼见慕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他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道:“那件事情虽然跟墨迭也有关系,却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他也是为了本宫好,不想让本宫遇到玉朝华,他担心本宫再受到玉朝华的伤害——慕,你也就别怪他了,本宫也只是神经衰弱了几天而已,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
慕低下头,颇为不甘地应了声:“是。”
离鸢看他那样子,知道他又在别扭了,遂伸手挑起了他纤细的下巴,睥睨着他,说道:“慕,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应当知道本宫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更何况,本宫心眼很小,甚至可以说是睚眦必报,如果墨迭真的存了对本宫不利的心思,不须你出手,本宫早就让他尸骨无存了,又怎会为他的事烦心——所以,慕,你也别在和他计较了,就当是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如何?”
“主子……”慕小声叫了一声,道,“主子的命令,属下是绝对服从的,属下今后会尽量和墨公子……和平相处的。”慕的语调是他惯常的平淡冷漠,听在离鸢耳里,却分明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如此甚好。”离鸢偏过头去,掩饰眼中大盛的兴味——他可是很记仇的,即使墨迭是为了他好,可是伤到了他是事实,就这么算了实在不符合他的风格,更何况他现在还敢隐瞒他,让他烦心——他是不会对他做出什么来的,免得被墨迭抓到把柄(……),可是他的小暗卫要怎么做,可就不关他的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在这种事上他自然是不好插手,所以,也只好坐在一边看戏了。
墨迭,这可不是本宫不想帮你,是本宫实在帮不上忙啊!
与此同时,跑到玉朝华的未央宫里捣乱地墨迭蓦地打了一个寒噤。
他摸了摸鼻子,感觉有些奇怪——他可是黑色曼陀罗精灵,是不会怕冷的,怎么会像凡人那样打喷嚏?难道是小离想我了?墨迭颇有些自恋地想。
玉朝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将碧玉杯里的玉液一口饮进,然后将杯子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墨公子,你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为什么要回去?!”墨迭像马一样喷了喷鼻子,“你做你自己的,我又不会打扰你——怎么,难道你在筹划着对我的小离不利,不想让我看到?”说到这里,墨迭的表情立刻变得警惕起来,竖起了他那对尖尖的耳朵。
“墨公子!”玉朝华的声音越发冷然了,“朕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才一直容忍你对朕的不敬至今,你如果再如此放肆,休怪朕不念旧情!”
墨迭却丝毫不怕他的威胁,看着玉朝华那双不带感情的眸子染上愠怒,他感到分外有成就感:“你都没有记起我,哪跟我有旧情?就算你爱上了人家,可人家心中只有小离,恐怕要让玉哥哥你失望了。”说着,他还状似羞涩地冲玉朝华抛了个媚眼。
在外人眼里,玉朝华一直是睿智冷静、骄傲自持的,不屑于给世间万物任何一个生动的表情,可自从遇到了离鸢,玉朝华的脸色就开始变得丰富多彩起来——离鸢还好,毕竟他是一国的公主,对玉朝华这个别国的国君还是有一些忌惮,不会做得太过分,可是墨迭就不一样了。他不是凡人,自然也不受凡人的规则约束,更不把玉朝华放在眼里,想方设法地惹他生气——最重要的是,他,玉朝华,居然真的生气了!
“哼,朕才不会看上像你这种目无尊长不知轻重的人!”玉朝华冷哼了一声,说道,“也不知皇后怎么会看上你——朕观皇后众多娈宠,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可以独挡一面的人物,而你,虽然是成了精的花妖,却似乎并无太大作用。”一句话,将墨迭贬得一文不值。
“你!”墨迭霎时炸毛了,双手往腰上一插,气呼呼地瞪着玉朝华,“老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老子是精灵,不是妖精!亏你还是个皇帝,这般不长记性,迟早要将自己的国家败出去!”却并没有抓住玉朝华话中的重点。
玉朝华也被墨迭这一席话气得面色铁青,但他绝不会做出像墨迭这样泼妇骂街般有失风度的动作来,只用他那双阴寒的银眸死死地盯着他,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的话,墨迭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面对玉朝华如此“深情”的目光,墨迭也难得地感到有些压力,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看来玉朝华虽然被封印了大部分神力,其气势还是不减当年啊!墨迭突然想起前世的玉朝华法力虽不及离鸢,却也远超于他,他现在这般轻慢他,等他完全恢复了,那他岂不是……想到这里,墨迭不由得懊悔起来,看来他最近确实是太得意忘形了,把打盹的老虎当成了病猫。但打盹的老虎还是老虎,等他苏醒过来,那他一只小小的黑色曼陀罗精灵,岂不是会被他拆得一根骨头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