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一大碗酒灌下,去有些眼睛发花的李狄看到他这个动作不由身上一热,立即别开眼观察起架上的
葡萄来。
“药物果然能够激发神花的能力,但是要怎么提取出来呢……”高渐邈喃喃自语道。
“再喝一碗!”他指了指桌上的酒坛。
李狄无奈,只好自己斟了一碗酒喝了下去。自从自己身体里多了一朵神花之后,高渐邈似乎决心把自
己全身上下研究个透彻。
喝药、针灸、服毒、断骨倒是没什么,问题是他对自己的诱惑力似乎越来越大了,或者是自己的定力
有所下降,总之非常容易在试验的时候走神想些别的事情……可是在一心钻研医道的时候,这个人偏
偏最恨别人打搅……
轻轻地把人架到矮榻上,高渐邈笑了笑,这个家伙可真是容易醉,三碗就倒。
不过没想到李狄醉起来俨然还是一副军人的做派,一脸严肃地在那里正襟危坐着,连眼睛里都是一片
清明。要不是问他什么都是一声不吭,自己还真以为他越喝越精神了呢。
今日的药酒是专门为李狄配的,神花的力量虽然对各种内外伤都有效,但是却不能调和身体中的不平
衡,或是治疗积年的隐疾。李狄常年修炼的外功和他多年来所受的旧伤,如果不能及早调理,将会大
大降低他的寿数。估计这也是李家从来没有长寿之人的原因之一。
只见高渐邈十指如飞,或轻或重地按压李狄身上的各处穴位,以加速药物的发挥。足足有一炷香的功
夫,额角都有些见汗了他才停手。
“小邈……”李狄皱了皱眉头低呼。
知道因为药物的作用他此刻估计十分不舒服,高渐邈凑到他耳边下令:“立即睡着,醒了还有活要干
!”
“好。”
打了个手势让进来的药童等在门边,高渐邈把外袍盖在李狄身上,轻声走向院门口。
一直到出了小院子,高渐邈才开口询问药童的来意。
“外面有个女子说是师父的故友,求您去瞧一眼她的孩子。”那药童大致比划了一下来人的样貌,“
我觉得她身上似乎也有伤,活动有些不灵便。”
高渐邈心中一凛。
再次见到白念音的时候,高渐邈有些惊讶于自己心中竟然没有半点起伏。
由咒术刻下的爱意没有了,却也没有了对当初算计的愤恨,只是好像重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高大哥一向可好?”牵着一个看起来三四岁大的小男孩,这个女人依然像多年前一样显得有些楚楚
可怜。只不过此刻她的面色有些憔悴,头发也有些凌乱,一边的胳膊无力地捶了下来,高渐邈从她身
上闻到了皮肉腐烂的气味。
高渐邈看了一眼紧紧依偎在女人身边的孩子:“先天心智不全,我也无法可医。”
白念音身体一颤,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孩子只怕是没法像寻常人一样了。我在怀着他的时候被
迫跟人动手,犯了本门的忌讳用上了离魂鬼音,所以他一出生便是这个样子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
他也要像他爹娘似的,一辈子机关算尽永远不得安生。”
“……”高渐邈斜睨了一眼这个女人。她这个时候也许是在真心感叹,不过谁知道她不是想再一次算
计自己呢?她丈夫过世不满半个月,她便千里迢迢来到敌国的首都丹阳,打得又是什么算盘呢?
“你想要我做什么?”看眼前的人似乎低头沉浸在回忆中,高渐邈直截了当地问道。
“高大哥,你能帮我照顾卓儿吗?”白念音双目中淌下两行清泪,“我知道这个要求是有些过分,可
是……可是……我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杰哥走了,南华派几乎灭门,妙罗宗也只剩下了我一个…
…天下之大,真的是没有我容身之处啊!”
“把他留下,你可以走了。”高渐邈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
白念音似乎没有想到他立即就要赶人,只得神色一敛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求高大哥帮忙。”
高渐邈似乎早料到她还有话要说,只把眉毛微微一挑,避开了白念音想要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我想要见白王殿下一面……”
高渐邈蹙眉,他知道白念音到楚国一定另有所图,但是却想不出来她要见季空晴的理由。是想要报复
季曦,还是她又有什么别的阴谋呢?
“我有可以让楚国兵不血刃夺得荆国的办法!”
听到白念音的这句话,高渐邈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
季空晴仔细地帮怀中的婴儿换上一身红衣,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铜锤喜不喜欢这身新衣呀?这可是你母妃亲自做好托人大老远给你带来的哟!”
未满一岁的景文和还不会说话,只会看着季空晴的脸咯咯直笑。
“要说穿红嘛……还是我家小凤凰最好看!可惜你怎么就不穿了呢?”景明叡从后面贴上季空晴的颈
窝,轻轻哈出一口气,“你说你当初是怎么发誓的,我们来想个解除誓约的办法吧!”
“你别乱动!誓言也是可以轻易悔改的吗?”季空晴动了动有些发痒的脖子,有些怜惜地看着正在玩
自己手指的婴儿,“你真的打算把小铜锤一直留在宫中抚养吗?”
景明叡有些疑惑地挑眉:“皇储难道不应该留在宫中吗?”
“……”
立景文和为皇储的时候多少有些为形势所迫,而如今这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却要和父母骨肉分离……看
着每隔三五日羽王妃从南方送来的衣衫和玩具,季空晴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若是景明叡一生都和
他厮守,那他们怎么也不会有后代……
季空晴甚至有种是自己偷走了别人家的孩子的感觉,因此也对景文和特别宠爱。
“等天下大定了,就把老大召回来吧!”景明叡一手捞起婴儿,高高地托起放下,想逗着他玩闹,“
要继承大楚的江山,还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呢!”
景文和却非常不给皇帝陛下面子,登时被吓得哭了起来。望着季空晴有些恼怒的眼神,景明泉只得讪
讪地将婴儿交回。
一回到季空晴的手中,景文和顿时止住了哭声,开始有滋有味地吸吮起季空晴的手指。景明叡不由翻
了一个白眼,怎么总觉得这个小家伙每次都是故意要跟他抢心上人呢?!
“你什么时候上朝理政?”季空晴有些不满地看着正向小孩子扮鬼脸的人。
景明叡坏笑着勾起季空晴的下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吗?
得到你这样的美人,寡人还不得抓紧时间夜夜笙歌啊!”
“你!”季空晴脸上闪过一抹红晕,抿了抿唇冷笑道:“即便如此,也应该是本王不早朝才对吧?”
景明叡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我们的契约虽然完成了,但是我的身体太弱,需要时间调养啊!”
季空晴想起因为自己,景明叡几乎要与他天人永隔,心中不由一痛。不过景明叡的下一句话却立即让
他的负罪感烟消云散。
“所以我就更需要白王殿下为我调和一下力量哟!”
被景明叡含住嘴唇,季空晴不得不把婴儿放回摇篮,被迫踉跄着向内室走去。
这个景小囝,现在竟然还学会了示弱!季空晴有些恼怒地想。
不过很快,随着景明叡巨大的情绪波动传入心间,他便再也无力思考别的事情了……
因为某人的消极怠工,季空晴不得不在上完朝之后继续和众将领讨论作战的计划。
捏了捏自己有些发酸的脖子,季空晴在心里估算着晚上回去又要被歪缠的可能性……
天!景小囝简直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发情!
老高到底要让自己见什么人呢?散会之后还坐在殿中的季空晴有些好奇地想。听说是从荆国来的……
白念音见到季空晴的时候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她曾经在雪峰上远远地看过这个男人一眼,然而给她留下最深印象的却不是那模糊的一瞥。
她对季空晴的印象更多的还是来源于她的丈夫,因为蓝思杰总是把这个和荆帝有着一段暧昧过往的人
挂在嘴边。白念音每次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都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的丈夫会那么无端端地憎恨这
个人呢?
是的,他一定是恨季空晴的。那种想要撕碎对方的恨意,白念音还是第一次在自己的丈夫身上感觉到
。
杰哥说是这个人动摇了荆帝的霸业,他一定要为了毕生效忠的对象杀死这个人。
可惜……
杰哥死了,如今也只有这个人才可以动摇荆帝的根本!
“荆国的先帝季之晃是被人毒死的。”白念音对季空晴说的第一句话让他不由心底一颤。
……
……
“杰哥真傻,我既已知道了季曦的秘密,他又怎么会放过我们母子?”白念音苦笑道,“还好我早有
所觉,从暗道逃了出来,又躲过了一拨又一拨的追杀,才能把这个消息带到殿下面前。”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季空晴沉吟道。
“我把孩子托付给了高大哥。他是个好人,是我对不起他!我身中奇毒,也唯有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埋骨罢了。”
白念音走得决绝,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季空晴不由问高渐邈:“她身上的毒已经不治了吗?”
“我看未必!”高渐邈冷笑道,“这个女人的话我一句都不相信。”
季空晴叹出一口气,今天的消息再加上多年前意外得知的那段隐情,一个真相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
晴空之卷七
季空晴看着远处修缮一新的宫殿一角,苦笑了一下,至少今晚没有人会来打搅他。
******
季空晴去找季曦打听消息的时候,夜幕才刚刚降临。
他在荆皇宫里一向是通行无阻的。从他的院子有一条小径直通未央宫,这条路上一般没有什么人把守
,只是偶尔会有例行巡视的侍卫走过。
季空晴进入宫殿的时候刚好听到一声杯子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他不由顿住了脚步,是季曦的心情不好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好像不是一个很好的求助时机呢!
“你打算拿季晗那个野种怎么办?”女人愤怒的声音随之而来。
季空晴身体一僵,他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季曦的生母,当朝皇太后,同时也是在自己小时候曾经有
过一面之缘的舅母,这个声音正是来自于这个荆国最尊贵的女人。
舅母竟然在叫我的本名?
季空晴心底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从来没有和季曦说起过自己的身世,而季晗在荆国应该被认
为早已失踪多时了。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我的本名,难道说季曦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
刹那间,一股阴谋的气息萦绕在季空晴的胸口。
季曦冰冷低沉的声音传来:“我自然是打算让他好好偿还他欠我们母子的那笔债了。”
还债?
季空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天天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人竟然说要自己偿还欠债?什么时候,
到底是什么时候,我欠下了舅母和表哥什么债啊?
“我看未必吧……”皇太后冷哼一声道,“你把他毫发无伤地养在宫中,不会是真的看上他了吧?”
“怎么可能?”季曦不削地冷笑道,“我会喜欢他?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夺走了我父亲的人?”
“你还记得就好。你可别忘了我们母子从小相依为命的日子,可别忘了那个贱人母子到底欠我们什么
!”皇太后冷声提醒道,“身为嫡皇女却去勾引自己的亲哥哥,最后竟然还怀上了孽种,为了遮丑不
得不下嫁臣子……哼哼……我看那个野种比他那个贱人娘也好不了多少,他都把你迷住了吧?”
“母后大可放心,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从他一出生就带给我的耻辱。父皇他从来都不正眼看我,我起初
还以为他只是天生薄情、帝王心性,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亲眼看到他和我的皇姑母‘一家三口’
和其乐融融的样子!要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么会在父皇眼中犹如幻影?”季曦恨声道。
“没错,可笑那贱人思子成疾,一命呜呼之后,你父皇竟然还想着要把她葬于自己的陵寝!可惜……
可惜……你父皇驾崩后,那贱人的尸骨已经被我从墓中起出挫骨扬灰了,我要让他们永世不得相见!
”皇太后桀桀怪笑起来。
“就是因为他欠我太多,所以我才要让他也尝一尝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滋味!”季曦也低笑起来,“我
要让他一辈子在男人身下辗转求欢,我真是期待他知道真相时候的表情,哈哈哈哈——”
“那就好,那就好。”皇太后似乎很满意于季曦的话,“我的儿,你可千万不要步上你父皇的后尘,
就像你们季家的列祖列宗一样爱上至亲之人!”
季曦笑道:“你说那个季家的诅咒?哈哈……我可不是父皇,夺取天下才是我心中的最爱。说起来楚
国的公主就快要来了吧?母后还是多为我的大婚操一点心吧,不要去管那个野种的事了,我包管结果
令母后满意就是了。”
季空晴离开的时候,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直到坐在自己的屋中,一口气灌下了一大壶凉茶后,他的头脑才恢复了一些清明。
原来母亲和舅舅……
自己的身世竟然是这样的!
想到母亲已然尸骨无存,自己的亲生父亲甚至都从未听自己叫上一声爹爹……
季空晴的心不由抽痛不已。
那样说来,其实季曦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出于报复才会把自己骗入宫中的……
一夜未眠,季空晴的眼中满是血丝。
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地方终于成了他心里唯一的念头。
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试着写了几次书信给季曦,最终还是决定不要留下只言片语。
对于这个皇宫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可笑竟然昨天才知道自己已经是货真价实地父母双亡了。季
空晴心中一痛,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季空晴自然是并没有能够离开皇宫。
不管他的态度是恳切还是强硬,侍卫们都只是用婉转的话告诉他,他在宫内可以行动自如,但是想要
出去,最好还是求得陛下的许可。若是陛下没空,求到皇太后的手谕也行。
他是早有计划把我锁在这个华美的牢笼吧?
季空晴默默地走回自己的院子,等待季曦的到来。闹出了这样的动静,这位新登基的皇帝陛下又怎么
会不知道呢?
季空晴其实并不太恨季曦,他只是心里难受,非常难受……
真是想念还能和景小囝联系的时候啊,起码还有个人可以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