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诧异、诧异、诧异!
“大人!就是他不愿出诊!”张固常指着薛承远忿忿不平的汇报道。
公良飞郇一步迈进薛承远小院的门槛,居高临下的眼神中混杂着诧异与不满。
薛承远望着面前这位半夜四更还一身束甲的不速之客,唇边倒是展开了一丝笑意。既然不是沅西派来抓捕自己的死士,眼前这些人真是好对付。
“你会治病?”
公良飞郇冷眼看着他,眼中犀利的光早已上上下下将薛承远扫视了几遍。
“是”薛承远点头道。
“那当日为什么不说?”
“当日大人没问。”
薛承远不紧不慢的答复噎的公良飞郇胸口怒气腾升。
“没问你就不会自己答么?!”公良飞郇右踱一步,瞪着薛承远,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沅成学”薛承远依旧答的恭敬。
“沅成学?”公良飞郇琢磨,这沅姓可是沅西一大姓氏。
望着眼前这衣着清雅,俊美之中透着灵秀之风的男子,公良飞郇语气咄咄逼人的道:“沅成学,知道我今夜为什么而来么?”
“还请大人明示。”
回想起福全为自己拒绝出诊的事情,薛承远心中早已有了大概。
“因为有人禀报你是奸细。”公良飞郇轻探到薛承远耳旁,低声道。
“大人说笑呢?在下怎么会是奸细。”
薛承远摇头笑笑,否决道。
“我说是,就是。”
公良飞郇同样直视着他,皮笑肉不笑。
咫尺之间,两人眼眸互不躲闪的对视着彼此。
“大人半夜四更不休不眠,就是为了来这儿给在下扣上顶如此某明奇妙的帽子?”
“莫名其妙?我可是证据确凿!”公良飞郇话音刚落,一抬手,身后立即走上了两名人高马大的男子。
连迂回的废话都无意多说,公良飞郇直接下了命令。
“都绑起来,带回去。”
“是,大人!”
眨眼间,福全一看草绳已经捆在了他们家世子的身上,正要挣扎,谁知自己也同样是难逃厄运。
“你、你凭什么抓我们?!”
相比薛承远的洞悉世事,福全还在不依不饶的反问着。
“凭什么?”公良飞郇冷哼一声,踩蹬上马,不容反驳的道:“就凭我是肃图首领——公良飞郇。”
第二十四章
治病救人的大夫应当怎么样请到府上?
在玄仁,那一般都是轿子抬来抬去,毕恭毕敬生怕有什么闪失。可到了公良飞郇这,一切可都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其实要是别的名医,公良飞郇今日就是下跪也无怨。谁知,偏偏就是这张面孔入了视线,不绑他绑谁?
夜色之下,林涛馆的厅堂里,身绑草绳的薛承远和福全就这么被人推拽了近来。
“松绑。”
公良飞郇跟着踏进厅堂,几步走到椅子前撩起袍子,端端正正的坐下。
“呃……”福全缠开侍卫松绑的草绳,怒瞪了面前坐着的公良飞郇一眼,又连忙帮薛承远整理衣襟,焦心的叹道:“公子……”
薛承远拂了拂肩头,打量着厅堂内。既来之则安之,浓郁药味可以说明这里确实有人病了。
公良飞郇折腾了一夜也是又累又困,更担心着丛明廉的病情容不得拖延,看着薛承远,沉沉的就开口了。
“沅成学,你曾在燕径山下放走我们抓捕的犯人,上次却被你巧舌如簧辩驳的逃脱了。可如今我手中已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你是沅西所派的奸细。”
“是么?究竟是人证还是物证?”薛承远呵呵一笑,丝毫不显担忧的道。
“命都在我手里,人证或是物证重要么?”
公良飞郇刚直的指尖轻触着桌几上的茶杯边缘,眯起眼睛略略仰头,睥睨着薛承远。
看来这人不但心高气傲,而且自以为是。薛承远轻咳一声,道:“公良大人言笑了,在下今日就是真死,难到还不能求个明明白白?”
“死?!”公良飞郇一站而起,向薛承远迈步而去,“没那么容易。这拷问、逼供、堂审,行刑,都要照着肃图的章程,慢慢来。”
薛承远听后暗笑,而福全却紧张心虚的要哭了。
“那一切就都遵循公良大人的心意。”
“你就没有什么要为自己辩驳的?”
这时,公良飞郇倒是对这番毫无挣扎之意的臣服显得有些不满。
薛承远沉默着淡淡摇了摇头。
“沅成学,今日倒是有个能够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要么?”又是那冷冷的声音。
抓我来给人诊病就明说嘛,何必大费周章还搞这么多威逼的名堂,薛承远心想。
“在下才疏学浅,怕是……”
“你不是近来在城南被人誉为神医么?怎么今日变得如此谦虚?”
公良飞郇才不信这番推搪,断然就截住了薛承远的话。
第一次在城河边对话,眼前这个人就曾说过当日在古庙自己不是不能说,而是不屑说。
“是治不了,还是不想治?”公良飞郇盯着薛承远,眼中闪烁着狠狠的质疑。
“在下愿意一试。”
不料薛承远却淡淡一声,答应了下来。
因为身份特殊,这些日子凡是登门为权贵诊病的事,薛承远都不愿前去,这才婉拒了许多邀请。
但今日能将公良飞郇逼到四更天还带着一队人马将自己硬押了回来,可见这个人在肃图队内的地位一定非同寻常。
更何况,医者总有怜悯众生之苦的胸怀,既然今日来了,为救人出力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这公良飞郇的态度就不怎么令人待见。
“若是治不好,你的下场……”
“在下任凭大人处罚”薛承远此刻说的很是自信。
“好,爽快!”
公良飞郇点头一诺,也很是满意面前男子对眼下处境的自知之明。
“去将他们的药箱拿来。”
“是,大人。”
公良飞郇重新坐下,道:“我就在这厅堂内坐等消息,你务必尽心尽力为他诊病,知道了么?”
薛承远轻轻一点头,便提着药箱从容的走进了内堂。
眼看着他们走了进去,开始为丛明廉诊病,张固常也快步走到了公良飞郇身旁,想一解困惑。
“大人,咱们真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们是纤细么?”张固常有些摸不着头脑。
古庙囚徒被放之后这件事一直就没有再查过,沅西会馆的事也是同样,所谓证据……究竟是什么?
公良飞郇咽了口茶,淡淡说道:“说他是,他不就是么?”
“也对”张固常恍然顿悟,点头附和道。
“他真的医术了得?”公良飞郇心事重重,又啜了口茶,沈声问道。
为了丛明廉能够活下去,今夜等于是孤注一掷了。至于此人的医术到底如何,说实话公良飞郇心中也没有把握。
张固常笃定的回道:“据查证此人确实医术了得。”
公良飞郇想起第一次相见时,那人单薄的身影,镇定淡然的神色,全身上下于清秀之中却透着铮铮风骨,别有一番不可言说的味道。没想到他竟是个……大夫。
若他真是个大夫,定是个超凡绝伦的大夫。
想到这里,公良飞郇“啪”的一声,将手中茶杯稳稳按压在了桌上。
第二十五章
而薛承远的医术确实没有让公良飞郇失望。
天幕刚刚微亮的时候,在薛承远的医治下,丛明廉的病情已经有了十分明显的好转。
陪在一旁的丛明成难掩感激之情,当众就向薛承远跪了下来。
“多谢沅大夫救命之恩”丛明成重重的一磕头。
“快起来。”
福全忙将他扶了起来。
“沅大夫此恩明成兄弟必定终生不忘!”丛明成执拗的依然跪着,感激涕零的道。
薛承远将药箱合上,微微一笑,道:“治病救人是在下的本分,无需多礼。”
公良飞郇站在门堂前也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于是缓步走了过来。
薛承远看见公良飞郇向这床榻前走来,望着那张严肃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薛承远端直将头扭了过去,对着丛明成说道:“他的病情还需要观察几日,若是五日之后气血通畅,康复就指日可待了。”
“好、好的……”
只因为公良飞郇的坚持,寻来这个能够用奇药医病的大夫,而为自己的胞弟在绝境之下寻得了一份生机,丛明成心中同样已不知该如何感谢公良飞郇。
“谢大人”丛明成有些哽咽的对着身旁的公良飞郇言谢道。
公良飞郇看看丛明成面容已经疲惫的不像话,拍拍了他的肩,“去歇着吧,这儿我会派人尽心守着,明廉一定会康复的。”
“嗯”丛明成点了点头,强忍下了眼中的湿润。
这番言辞之后,几人之间一下陷入了寂静,倒是福全开口了。
“大人,我们家公子已经诊完了病,是不是能让我们回府了?”
公良飞郇眨眼想了想,觉得在丛明廉病榻之前不适合说这番话,于是转身又走了出去。
丛明成,薛承远和福全于是都一同跟了出来。
“谁说诊完了病,就能放你们回去了?”公良飞郇冷笑一声,气定神闲的开场了。
“你!!!”
福全已经是忍了又忍,人善被人欺,现在豁出去跟他拼了心都有了。
还好薛承远一把将他拽住,“福全,别鲁莽。”
“公子!他这明明就是玩弄我们!”福全高声道。
丛明成见这架势,忙几步上前,走到公良飞郇身旁,低声劝道:“大人,不如就放……”
公良飞郇抬手示意他闭嘴,沈声道:“让你先下去歇着,这儿有我。”
只见丛明成脸色一暗,不敢再多顶撞,回了声:“下官告退”,说完就恭敬的退了出去。
共事几年,公良飞郇的脾性丛明成早已拿捏的清清楚楚,两人合作相处向来甚是默契。公良飞郇能够这么说,也定是有他的考虑。
“奸细就是奸细,知道乾徽近来是如何处置敌国奸细的么?”
公良飞郇神色凛凛,那气势像是这罪名早已确定,丝毫不容争辩。
说薛承远不气那是假的,但如此忍气吞声也只为寄人篱下还能给自己和福全找条活路。否则就凭他们两个外乡之人,又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与这威名远扬专门负责情报的肃图队抗衡?
“大人”这时薛承远笑了。
公良飞郇挑眉看着他,等着听这沅西来的神医如何辩说。
“大人如此兴师动众为这病榻上的人寻医,可见此人在大人心中也算是有些分量。方才虽已经用了药,但在下愚钝,总怕这几日若是药效控制不当,这性命……”
真是岂有此理,竟然还敢跟我来这一套?!也不看看自己站在谁的地盘上,在跟谁说话!
“砰!”公良拍案而起,怒目相视的喝道:“你还敢威胁我?!”
“怎么敢?”薛承远唇角轻扬,犹若静潭般的眸子直视着公良飞郇,道:“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还望大人能够另请高明为病者医治……”
公良飞郇向来对沅西人毫无好感,这已经形成的惯性思维了。但眼前这个人,确实不那么简单,柔中有刚不卑不亢,而能够有回天之力的医术,就更让人多了几分敬畏。
“你可以回去,但他要留下。”
丛明廉的病情还没有彻底见好,公良飞郇也不能大意,指着薛承远身旁的福全,做出了一步退让。
“公子!”福全虽说还是年纪轻,容易冲动,但为了自己家的世子那可是从来豁出命都不会含糊的忠诚,焦急的道:“公子,你快走,别管我了!”
薛承远听的出这“快走”是福全在对他说——离开玄仁这里太过危险。可天下之大,他们一路漂泊奔忙,到底哪里才会是栖身之处呢?
公良飞郇冷眼看着这一主一仆,不动声色。
留下他身边的人在这里做人质,就不信这个如此重情重义胸怀仁慈的大夫,能够忍心孤身而去。
薛承远按住了福全的手臂,道:“咱们又不是奸细,只不过四处漂泊,行医谋生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福全恨声道:“可是公子……”这份欺辱实在让人无可忍耐。
“没有可是,你先安心在这里呆几日”薛承远说着抬头直望向气势凛然的公良飞郇,道:“我相信公良大人为官公正,绝不会无凭无据伤害无辜百姓。”
那眼神交汇的一瞬,公良飞郇惊讶于那对方那从容沉静的目光中,居然焕发着如此坚毅勇敢的力量。
这绝对是个不可低估的人物……
第二十六章
福全被扣留在林涛馆的几日,薛承远每天都会按时来给丛明廉诊病。
但公良飞郇却再没露面过,开始薛承远还有些纳闷,这脾气大派头足的公良大人怎么就舍得浪费了能够如此苛刻蛮横,欺凌自己的机会。
后来才从下人口中得知,原来沅西乾徽边境又出事了,对话完的那日深夜公良飞郇就早已带着一队兵马,赶了过去。
天下太平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罢了,几国之间相互制衡,包括古潍在内怕是未来也难免一场恶战。
想到这里,薛承远心中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沈甸甸的。
经过薛承远精心的调理,十日后丛明廉已经能够略微坐起身子了。丛明成大喜,对薛承远以礼相待尊崇有加。
“沅大夫,当日公良大人或许多有冒犯,但……”
这一日,看着丛明廉缓缓将药喝下,丛明成坐在榻前,终于开口了。
毕竟多日不见,薛承远听他说起了公良飞郇,倒是有些意外。
“但……?”
薛承远看着他,表情淡漠。
“但公良大人的心地是很好的,只是这脾气……”丛明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在他眼中公良飞郇就是匹脱缰的野马,这脾性真是没有人能够驯服的了。不但喜爱独断独行,而且甚为清高孤傲。
薛承远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没有评述。自己和福全如今不过是寄人篱下讨生活罢了,能够直起腰背不屈折尊严已属难得,又怎能苛求他人?更何况,是可以掌握自己性命死活的这一帮官吏。
“福全这几日可好?”
薛承远问道,他现在只是关心福全的安危。
“好,公良大人虽将他关在了后院,但每日在下都会亲去探望。”
听到这里,丛明廉沙哑着开口了,“沅大夫……”
虽说能够言语,但显然丛明廉内伤还未痊愈,说的吃力而含糊。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丛明廉靠在枕榻上,望着薛承远,眼中尽是感激。
一向身体强健的丛明廉还从未受过如此重伤,那一日被常庆武一剑刺入胸腹后,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几日里,顿时似乎也想清楚了不少事情。
人生短暂无常,何必意气用事招致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