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佛之泪——浅浅一夏

采菖龇了龇尖尖的獠牙，“我越来越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知道的太多，我不放心。”

黑衣人说：“那不重要。我帮你，只要你救活他之后把佛泪交给我。”

“你不怕我反悔？”

“你不会。比起仙人，我更愿意相信大恶魔，你们族人视背信弃义为最可耻的事情，他们可能做的，你不屑做，再说你心里还有比救活他更重要的事吗？”

采菖笑起来：“不错。……我可以看看你的脸么？”飞快探手要撕下他面巾。

黑衣人远远飘开，“我不喜欢别人动手动脚。”他说，“你可以叫我——天之蓝。”

采菖用黑青色的巨石摆出一个奇怪的六角星石阵，然后开始移动巨石。黑衣人问道：“你确定这是你们魔族的幻术？”采菖哼了一声，“这片林子一看就是我们魔族最复杂的幻术制造的幻境，只要陷入其中，如果不懂破解之法就会永远走不到尽头，找不到出路。”

黑衣人道：“他对你真是念念不忘，居然把魔族的幻境之术搬到自己家来。”

采菖讥嘲般又龇了龇牙，也许吧。自从，他无意闯入自己创造的幻境，那片无垠的海，突兀的孤岛，遇到孤岛上那个红衣黑发的小恶魔……

过了片刻，采菖长吁了口气，他启动了石阵。强烈的光芒过后，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石阵内三色光芒剧烈抖动起来。

此时，迷雾森林中的小绿神色一变，他警觉地站起来。敏锐的感觉有危险的气息流过来。他快速地挟起流殇，往上高高飞起。

紫色的天空越来越近，地动山摇般的感觉越发明显，极乐树一排排倒下，蓝色的枝干迅速枯萎，叶子尘土一样扑簌簌抖落。两人冲天大鸟一样越飞越高。

周围的一切像画布一样抖着，慢慢碎裂，天空裂开一条缝，像被撕开了一样向两边张开，露出来的是碧蓝如洗的苍穹！小绿带着他飞鸟一样飞了出去！

那双绿眼睛近在咫尺，温柔而坚定，小绿的面纱被风吹动着，流殇看着他，心里流过一丝奇怪的感觉，脑海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脱口道：“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了……”

惊天动地的响动惊动的天界的每一个角落。

几乎是一瞬间，鸣煌、鸣宏、湛清、殷素等人就都赶到这里。流殇和小绿踩在一片云上，高高地看着下面。流殇说：“小绿……我们先不要下去了。”小绿嗯了一声，看着下面，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他们是谁啊？……我好像见过他们……”

跟这个健忘的家伙呆在一起真是危险，流殇提心吊胆的，生怕小绿突然又忘了他是谁，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扔下去。“小绿，待会儿你就算不认识我是谁，也千万别把我丢下去啊。”小绿温柔地笑起来，将他搂得紧了些，“你是流殇，我不会不记得的。”

不知道打什么时候开始，小绿就再也没有忘记过他是谁。

下面天界的人朝着采菖叫喊着，不知道在说什么，个个神情激愤，有的甚至现出兵器来，随时准备跟他拼命。过了一会儿，采菖一双妖眸越来越红，像随时能喷出火来，头发飞扬起来，生长着越来越长，红衣褪去，身体变高，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过，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骨架。巨型骷髅指骨暴长，顷刻间捏碎了数人的头颅！

鸣煌、湛清、殷素这几个仙术最厉害的挥动法器攻过去，骷髅随意抬手挡下几人同时的进攻，只掉下一只臂膀，然后，骷髅身体上迅速长出新的一只，比先前的还大。它动作相当简单机械，只是直挺挺往前跳，然后僵直着手臂往前砍，只是力量实在太大，加上它手臂怎么砍也砍不完，又打斗了片刻，几人身上都大大小小受了些伤。

几个人里面实力最弱的是殷素，他腿上受伤，一时躲闪不及给骷髅捏住了脖子。只要轻轻一捏，他的头就能跟身体分家。

其他人想救他，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候，一枚小小的发簪从空中飞下来，带着惊人的气势力道打在骷髅手上，咔嚓一声，骷髅的手断了。不等流殇有什么反应，小绿带着他轻飘飘地飞落在了地上。

翩然如鸿，潇洒如风。

绿衣款摆，轻轻的像撒落了一池的涟漪。

时间停止了。天界的众人都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绿衣人，好像忘记了一切。

鸣宏痴傻了一样看着小绿，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突然嘶声喊道：“二弟……”

似乎是被鸣宏喊醒了一样，人群中一阵骚动。“二殿下……”

没有谁会认不出他。就算隔着面纱，单就那双碧绿美丽的眼睛和浑然天成的气质，天界就再无一人能及。二殿下鸣寿，一个神话一样的人，只活在传说里。天界最强大的战士，没有一次败绩，天界最具战斗力的右翼军团是他一手所创，史上最光辉的右翼元帅，慈悲的化身，拥有无上的地位和荣耀……他也是唯一一个被两次打入天牢的人。第一次被打入天牢，没几年就逃了出来，推翻了炼丹炉，再一次被打入天牢……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以为他早已在天牢散尽仙力，只留一具空壳……

鸣宏走上前几步，一脸狂喜。

“大哥。”小绿，更准确地说，是鸣寿轻轻的道。

流殇在听到那声“大哥”时，一颗心重重地坠了下去。他面目表情挣开了鸣寿握着他的手。

小绿竟然就是鸣寿！他跟他的大仇人朝夕相处的这么多天！流殇垂在身体两边的手握紧了拳头，忍不住地颤抖，他真傻！他装得可真像，自己像个白痴一样被他骗了！不愧是天界二殿下，演技真叫绝了！

小绿，不，鸣寿缓缓扫过还在石化中的众人，天界最强战士的气势重新回到他身上，他淡淡的眼眸看向采菖，“大恶魔？”

“是我。”采菖恢复了少年的模样，神情懒散，眼神却变得凝重。

这两人的声音都温柔好比女子，只是鸣寿的声音像二最柔和的春风，柔而不媚，采菖的却媚气十足，听起来多了些阴气。

鸣寿皱着眉头：“大恶魔还没死绝么？”明明是在骂人，可给人的感觉还是谦谦柔和。

“咯咯，不算我的话都死绝了！”采菖满不在乎地笑：“我们魔族想要什么东西，就一定要抢过来。”众人听他说得狂傲，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几个年轻气盛的仙人忍不住了，提了剑扑上去就砍，鸣煌等几人没有办法，只要也上前去。又是一场狠打恶斗。

几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打斗的数人，除了一个人。流殇身体里的血液一阵冰凉，一阵沸热，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地想，我竟然跟湛清和他的大仇人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小绿，所有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更可笑的是，他还有一点点把他看成在天界唯一的朋友！就是他，害惨了师傅和他，要不是他，湛清当年不会想杀死他，他和湛清不会一直心存芥蒂……湛清也不会抛弃他！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造成的！血液涌上大脑，流殇的眼睛越来越红，一个无比蛊惑的声音在他头脑里幽幽的说：“杀了他，杀了他吧……”

他的脸部微微扭曲起来，脑海里那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杀了他！

鸣寿一加入战团，局势立刻变了。

破水勾，那件秒杀过无数恶魔的神兵像苏醒了一样兴奋地在他手里嗡嗡叫嚣着，太极浑天道青色的锐芒渐渐将采菖包围，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采菖突然跃出圈外，斜斜地飞出去，一把抓住了愣在原地的流殇。他捏住了流殇的脖子，神态狰狞：“再上前一步，我就捏碎他的脖子！”

几人硬生生停了下来。鸣宏的冰山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提着苍龙戟飞身就要过去，半途被鸣寿打下来，鸣寿大声呵斥道：“都停下来！谁都不许动！”

“二弟……”鸣宏愕然。

采菖锋利的指甲划过流殇的脖颈，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把佛泪交给我。”

鸣寿僵立不动，幽幽的绿眼睛里满盈着担忧，痛心，挣扎的神情。

采菖嘻嘻笑道：“你很关心他么？”他故意用力卡流殇的喉咙，发出一声骨头移动的声音。“你快放开他……”鸣寿跨前一步，再也忍不住，声音颤抖着，一种无比深切的焦急、和恐惧浮现在他眼中。采菖挑了挑眉，有些奇怪，鸣寿对这个人的关心远远超过他想象，而这个人，被自己卡着脖子，似乎感觉不到一点害怕，嘴角还扬起一个颇为诡异的笑容。

鸣寿说：“好。我答应你。”说完，他大鹏展翅一样飞起来，没有人见过那样快的速度，就像借助了什么未知的强大的力量，鸣寿飞到采菖身前，伸臂将流殇硬生生夺到自己怀中，他前胸没有丝毫防御得暴露在采菖面前。没有人理解鸣寿为什么这样不要命去救他，采菖也愣住了，一时忘了攻击他。

众人一口气还没松完，流殇突然伸出手，毫不留情地刺穿了鸣寿的心口！

这一个变故实在太快，每个人都呆住了，血从五个指洞喷射出来，溅了流殇一脸。白色面纱染上星星点点的红梅，忧伤委地，一张坑坑洼洼的脸露出来，那是一张极为丑怖的脸，上面伤心欲绝的神情和极度悲伤不解的眼神让在场所有人心里都生出凄然之感。

鸣寿倒在地上，流殇失了魂魄一样跟着倒在地上。他眼里的红光渐渐褪去，有些茫然地看着，鸣寿心口大片碧绿的衣服被染红了。碧莹莹的眼睛里水光闪动着，哀戚地看着他。流殇睁大了眼睛，颤抖地张开手，黏糊糊的感觉告诉他一件事，他杀了鸣寿！

鸣宏发出一声困兽一样撕心裂肺的哀鸣：“二弟！！”他红了眼，蓝色的长发狂乱地飞舞着，持着苍龙戟疯了一样朝流殇刺过去。洛水鞭缠住了他，鸣煌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他杀了你二哥！你从小最敬佩的人不就是他吗？！你这个疯子到现在还要袒护这个混蛋吗！”鸣宏满面狂态，冰蓝色的眼底喷出火来。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流殇喃喃地念着，鸣寿颤抖地伸出手，擦着流殇满是血的脸，心里是了然的悲哀，他嘴角挂着一丝浅笑，断断续续地说：“不是……你的错……”他明亮的绿眼睛亮得惊人，温柔如水地看着流殇，想安慰他似地轻轻拥抱着他，意识开始模糊，他恍恍惚惚地说：“没有想到……还能让我见到你……你已经长大了……这么大了……”

流殇像是诉说又像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你要推翻炼丹炉？为什么那样害我？……”

“炼丹炉？……”鸣寿道，苦笑了，“我没有办法，他……他用弟弟威胁我……逼我那样做的。”

流殇脑子里朦朦胧胧抓住了什么，紧紧不放，“‘他’是什么人？”

鸣寿说：“他……他是……”眼睛慢慢扫过众人，眼神变得困惑，“他们都是谁……我……记不起来了……”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失忆！流殇死死抓着他的衣服，“你快想起来！快给我想起来啊！”他红着眼用力摇晃着他。“我……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他慢慢低下头看着流殇，眼睛空洞洞的，碧色眼眸的光渐渐涣散，他吃力地把脸温柔地贴在流殇身上，“流殇，你是我的弟弟啊……很小的时候……是我亲手把你送到人间的……”流殇尖叫起来，“你胡说什么！”他是快死了，神智不清了胡言乱语，或者他恨自己杀他，所以编谎话骗他，想增加他的罪恶感……

鸣寿慢慢闭上眼睛：“我的……弟弟……”，一串泪珠从他紧闭着的睫毛下流了出来。

20.佛泪

鸣寿死了，破心而死，死得很惨。

众人眼看着迷雾森林被摧毁，鸣寿死去，心下凄恻。鸣宏疯了一样骂着，一遍又一遍扑向流殇，像要把他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了一样。流殇失神地抱着鸣寿逐渐冷却的身体，不敢去看那双血红的，满满的都是焚心彻骨般仇恨的眼睛。采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的，他全身僵硬了一样，牢牢抓着鸣寿的尸体不放，不知道是谁走过来，来拿鸣寿的尸体，他紧紧的不放手，那人踹了他一脚，他手才松开。

几个人过来拖着他走，一路走，好像走了很长的路。到了一个华美辉煌的大殿上。

有人说：“天帝，流殇带到了。”

流殇抬起头，天帝月坤坐在九龙御座上，容颜比上一次愈发苍老，他左手坐着鸣宏，眼睛哭过一般红，右手坐着鸣煌，他瘦得像变了个人一样，华贵的紫服松散地套在身上，竟然有一点邋遢。两边站着的还有湛清、殷素等几个地位极高的仙。

天帝说：“流殇，你走近些。”

流殇走近了些，重新跪下。“抬起头来。”天帝又说。流殇抬起头，月坤天帝眯起眼细细打量他，流殇能清楚地看到他眼角的鱼尾，那是岁月沧桑无情蹉跎的痕迹，算得上英俊的脸部肌肉微微下坠，那表明一个人已经苍老，双龙戏珠的冠冕高耸在头顶，那是唯一给人天帝威严的装饰，除此之外，他只是一个身心疲惫的老人而已。天帝忽然笑了：“你跟你小时候长得真像。……刚开始我居然没有认出你，我的孩子，你真正的名字应该叫鸣鸢。”

“这个秘密藏在寡人心里许多年了。没有想到，当初一念之差，会害死我最出色的儿子。其实，我早就知道佛泪根本不在盒子里，只是，为了不引起众人猜疑，只好假戏真做惩罚于你。”天帝叹了口气，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鸣鸢，你出生于天界纪元四千八百二十年，你五十岁时，还是个刚刚能睁开眼睛的小婴儿……那年西天诞生了两滴神佛之泪，我无意间查看天界书时，看到一句‘同时拥有两颗佛泪的人，将是下一任天界之主’，”天帝脸上带着一丝愧色，“当时我还年轻，就到西天取走了它，想把它放在一处隐秘的地方不被别人找到。那时鸣寿是众人拥戴的右翼元帅，于是我想到了把其中一颗佛泪放到他的左眼里，而另一颗，我把它放在了你的右眼里。”

“我还是不放心，生怕有人看到天界书上的那个秘密后会想方设法找到它们，于是我故意传出话，说佛泪被我封在降魔古洞里。”天帝声音低沉，此时变得有些激动，“可是，我没想到，原来至善的东西有时候会变成至邪至恶的东西。我把他放到你一个小小的婴儿体内，没有多久，佛泪中隐藏的种种邪恶和暴戾之气就侵染了你。你样貌也一天比一天美，那是一种邪恶之美。你太小，虽然做不出什么事来，但是你的眼神变得越来越邪恶深沉，看着让人心寒。”

“鸣寿天性慈悲善良，加上他早已成年，佛泪中的邪恶之气没有侵染他，他的身体反而成了净化佛泪最好的容器，只是他的容貌一天一天的变丑了。”

大殿里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见，几个人静默着，只有天帝悲伤低缓的诉说着，“我害怕了，不敢想象你长大了会变成那个什么样子，最终我决定将你冰封在雪池，永远不让你长大。你二哥鸣寿知道了我的打算，他跟我争过，辩过，求过，可我还是没有动摇。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但那一次他第一次违背我，封印了你的神识，锁住你的仙骨，将你偷偷送到凡间。我知道了之后很生气，因为你身上还带着佛泪，我一怒之下把他打入天牢，原本只想惩戒他一番，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因此乱了神智，私逃出天牢，犯下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