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津不是能令阿斯卡恐惧的危险人物,但对方手中握着的,比从外相能看到的多更多。
深藏不露。
「轮暴后绞杀。」阿久津稍微扶了下那副时髦的绿色眼镜,「最后缠在我脖子上的就是喇叭接线。不过就是些无聊的嫉妒,谁杰出、谁出风头、谁被杂志专访、谁被提名为教授候选,最终因此丢了性命。」
「因为你很漂亮的关系吗?」阿斯卡问。
不带恶意的言语,率直地肯定了阿久津在外貌上的价值。
「唉呀、谢谢称赞。」
一打开扫具柜,东西就砸落下来。这可不是相声桥段。
左手接着倒下来的扫把,右手扶起拖把,左脚勾住一整袋的卷筒卫生纸,最后头顶着写上3-B记号的铁水桶,就这么喜欢金八老师吗?
啪啪啪啪啪啪啪——!掌声响起,几个不良中年姿势不太雅观地蹲在小便斗旁,嘴上叼着廉价纸卷烟,双手用力拍着,显然把阿斯卡有勇气打开扫具柜的惊险行为,当成了忘年会时菜鸟负责炒热气氛的表演。
「我要打扫了,如果你们没事的话……」阿斯卡望向已经被自己强制拉开通风的厕所大门。
本来他还有闲情想跟阿久津氏继续混下去,但在对方善良地提供:「因为现在员工宿舍处于无法开放申请的状态,所以要是你再不去把厕所弄成适合人进驻的地方,你就真的得跟垃圾残渣睡在一起了」的这个情报后,他还是决定不管之后会怎么样,总之得先把自己安顿好。
当然他也跟一楼服务台方面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得跟小便斗与马桶作伴的这件事,很遗憾的是已成定局。
而目前看来的当务之急,就是得先把这群不良中年请出厕所,之后再来个彻底大扫除。至于要怎么样把一个看起来就是公共厕所的地方弄得适合人住,这又是另一个稍后该考虑的难题。
「啥?」不良中年们斜着眼,眼神凶狠地瞪着阿斯卡。
那似乎代表他们已经跟这间厕所有了相当深厚的感情,正在难舍难分中,不过千里相送终须一别。
「其实,我是杀手。」阿斯卡头上还顶着水桶,「三年前,芝加哥出名的杜里帮别馆肢解案是我做的。」
中年男人们凶恶的表情僵在脸上。
「我对杀死东西特别拿手。」
已经有人开始往后退了。
「虽然我擅长使用的是刀,不过徒手也行,虽然在冥道所造成的伤害性到底如何我是不知道,不过根据之前在擂台上的经验,把肋骨拆下个一两根应该没问题……唉呀、没有人想试试看吗?」
……空间突然一下子大了许多。
大概是碍事者全部清除了的关系吧。
不过,就算死了也怕痛,因为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再死一遍,即使如此,还是怕会受伤害……不、会对他人做出排斥动作,光是这点,就证明了即使死了也无法就这么轻易解脱这个道理。
将头上的水桶拿下,阿斯卡抓着长柄毛刷,利落地将厕所中所有垃圾集中在一起,用铁簸箕装起,全部装到垃圾袋内。虽然心想着不知道该不该做个分类,不过要是真动手,也没这份闲心,所以便很快地打消念头。
「好、接下来……」
阿斯卡回过头,厕所的出入口旁,正静静地伫立着一名少女。有着灰色皮肤、浊白色的骇人眼珠,穿着过于华丽的洋装,乍看之下,简直就是鬼屋里会放置的精致蜡像,而且还是会被归类在吸血鬼风味的那一区。
「你好,小姐。」他故作开朗到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程度。
再怎么说,实际上的心情是不可能真的好到哪里去的,因为这个少女是杀人凶手。
光以属性来说,与自己并无分别。
然而实际的差异是……因为自己是被这个女的给干掉的关系,所以非常不爽。
对了,之前曾听高巽说过,少女的名字叫「茅里」。
茅里慢慢走进厕所,黑色的厚底鞋发出了不轻巧的响声。
她弯下腰,将已经装好垃圾的袋子抓起,以圣诞老人背负礼物袋的方式,摇摇晃晃地拿出厕所。
一会儿,她又旁若无人地进入厕所,东张西望却又僵硬的动作,就像机械运作的人偶。最后,她走到阿斯卡面前,伸手拿过他手上的长柄毛刷,开始从角落努力刷了起来。
阿斯卡望着少女的动作,眯起眼。随手抓过一罐放在洗手台边尚未开启的啤酒,使劲地上下摇动,然后、他做了一件自己从来没想过的蠢事。
他将啤酒开口对准少女,拉起了安全拉环。
(嘶——)
比想象中还要悦耳的声音。
少女的脸跟上半身立刻被啤酒淋湿,她茫然地抬起头,实际上,阿斯卡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不茫然,毕竟配上那双浑沌双眼,似乎何时都会是茫然状态。
「我的命还真便宜啊,一罐啤酒了结。」想他在联合国共通犯罪者名簿上,可是值不少美金。
少女低下头去,没有任何解释,亦无辩驳,采取了打从一开始就放弃的态度,激起阿斯卡些微的嗜虐心。
「还是你打算让我多讨点回来?」他想看她求饶的样子?不对喔、这是因为她本身就有一种足以使人想出手蹂躏的气味,为什么呢?
他徒手将啤酒罐捏扁,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对准少女的脸庞扔去。
锐利的边缘划开了少女的左边脸颊,没有阿斯卡预期中的喷血。对了、就像割开已经死亡的肉体一般,毫无反应,也不有趣,毕竟人只有在活着的时候受伤才会流血。
少女还在刷着地板。刷着刷着刷着刷着。就像她只为了刷地板存在而已。
「再激烈一点吧?」阿斯卡走向少女,踩住地上的毛刷,趁少女抬起头时,手里夹着的另一半捏扁铝罐,从少女华丽的服饰正中央,不偏不倚地划了下去。
喔呀!
在夸赞自己的技术之前,让阿斯卡在意的是少女的平胸程度,两个软垫从被割破处落下,他立刻知道之前那种有些微妙的感觉是什么了。
「你的兴趣?」
女装少年。这是最近的流行趋势?
对方稍微倾斜着头。茫然,真正的茫然,似乎连一个单字都听不懂的茫然。
「算了、一点兴致也没有了。」阿斯卡放开脚上的刷子,往「少女」的肩头轻轻推了下。目前他还是想称对方为少女,不然难得打扮成这样就没有意义了,或许是他对这家伙产生了微妙的敬意,进而才礼遇。
「茅里。」阿斯卡叫道。
少女终于有了活生生的反应,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身高至少比阿斯卡矮上两个头的他仰着头,似乎想呈现努力响应的模样。
「你怎么会来这里?」
「……呀。」他张了张口,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呀』是什么?」如果是因为衣服被割破所发出的惊叫,这也慢了好几拍吧?
「呀!」茅里晃了晃被啤酒淋湿的头,将双手合掌,「哇、呜。」最后朝阿斯卡鞠躬,「呜呜呜、呀。」
这是……跟自己道歉?
不过,这家伙不会说人话吗?他以为发出这种意义不明的声音,所有人就该懂他的意思?
还是外国人?不、那种发音没有逻辑,只是自我中心的想表达意思,就跟婴儿一样。从外表的年龄来看,十一、二岁跑不掉(除了自己以外,其它人的年龄倒是能立即判别),若说未受过教育不会写字也就罢了,但语言的学习在发展力最强的幼儿期就算无人教导,靠着日常汲取也该会一些,所以……有以下几个可能:
一、他的智商过低,无法学习语言。
二、有人故意断绝他跟外界接触,以至于失去学习的机会。
三、这里是冥道,怪事本来就一堆。(真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要阿斯卡选择的话,他会猜二。原因是因为服装,身为少年,虽不敢说百分之百肯定,如果出身没什么大问题,绝不会自动要求穿女装(父母也不会准),这么一来,事情就很明显,若是此人物有让少年穿如此昂贵豪华的女装的财力,显然有办法给予教导。
少年是被豢养的家畜吗?
还是有牙齿的。
「真有趣,我们有可能在某方面立场相同。」阿斯卡伸手摸了下茅里湿答答的头。
茅里似乎感受到了淡淡的善意,呆了几秒,最后露出迟缓的微笑,将灰色的小脸贴在阿斯卡的腰前。阿斯卡注意到茅里脸颊上的裂痕,正以肉眼所能观察到的速度愈合着。
「要不要……换件衣服?」阿斯卡静静推开茅里的脸,「以机动性而言,这不是什么灵活的打扮,不过当然如果你喜欢的话就无所谓。话又说回来,把这么漂亮的衣服弄得这么凄惨的人是我。」
「呀?」茅里的神情里装满问号。
阿斯卡毫不留情,把大拇指塞到茅里的嘴里,用力压住他的舌,「说『好』还是『不要』,我不知道你跟你的『主子』是怎么沟通的,不过若要跟我说话,就学一下。」
「啊啊啊——」茅里挣扎着,唾液从唇边淌了下来。
「『好——』?『不——要——』?这么简单都不会的话,去死算了。人类都很笨,光用行为的话会造成误解,用言语则伤得更重,但可以用不全的方式沟通是很厉害的。」
「呜……呜啊……哈、好……『好』、『好』!」
「对,就是这个音,好好记住。」阿斯卡抽回手指,自觉这是善意了。至今,他没有任何需要温柔对待的对象,因为自己受到苛刻训练的时间宛如一辈子那样长,所以不管是接受还是给予,他都不擅长。
「在我回来前,记住『不——要——』,这是功课。有做过功课吗?没有的话从现在开始。」
因为同样是家畜而产生的同病相怜。
阿斯卡交代完便跨出厕所。
大约十分钟后,他带回来一件白色实验室长袍与一条像是消毒过的干净白毛巾。随便用膝盖想就知道这是跟谁交涉而取得的战利品。
那个脑门上长电线的美男子,还结实地取笑他才刚到这儿没多久,就大剌剌地满身酒味,不过关于这一点阿斯卡并没有多辩解什么。
「……呀、好……不要!不要……」茅里努力地练习着。
「……还是不要一起念好了,总觉得光是听声音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呀?」
「来穿吧。」阿斯卡先将毛巾沾水搓洗,替茅里擦拭头发与脸。再拉下华丽洋装后面的拉錬,将整件脱去。茅里乖乖地任由他碰触,毫无抵抗。
连内裤都是附有蕾丝花边的样式,外加黑色网格吊带大腿袜,衬上纤瘦的幼儿体型,的确有种扭曲的美感,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基本上,会让少年做如此打扮,已经完全超越了性别倒错的欲望,而直接进入变态的领域。
不过因为没有替换的普通内裤,所以只能就这样披上白袍,阿斯卡帮茅里把过长的袖子卷起,并用铝罐做的利刃把拖地的下摆裁去一截。
替茅里把所有扣子扣上后,阿斯卡挽起他披散的长发,利用刚才裁下来的白色布料,给他在后脑杓大大系了个蝴蝶结。
「好了。」阿斯卡将茅里转身面对洗手台的镜子。
「……呀。」茅里说。
「『好』还是『不要』?」勇者斗恶龙般电玩式的回答方式,但不可否认地有用。您要茅里加入伙伴吗?
「好。」茅里回答。
茅里 加入成为伙伴了!
第五章
两人合力将厕所扫除完毕。之后,阿斯卡带着茅里去见洛提史顿·阿久津·尤坦。
「打扰了,阿久津先生。」
「呀。」
阿斯卡立刻又将手指塞进茅里嘴里,「『打扰了』,记起来,你没这么笨。」
「打……啊啊……」
「打——扰——了——」
「啊扰了……」
阿斯卡抽出手指,「打——扰——了——」
「……打扰了……」
「『那是什么?幼教节目?幼教节目吗?』」离门边最近的计算机闪出如此字幕。
「不是,纯粹是个人美学问题。我好像对于无法自力更生的东西会感到焦躁,本来在当宠物时觉得很幸福,一旦被放出笼外,才突然惊觉到无力已经太晚了。」阿斯卡拉着茅里的手来到阿久津的「巢穴」后方。
他们没有太过靠近,毕竟阿久津的座位旁边都布满着电线、大小型硬盘与硬件设施,以及两台呜呜叫的小型电风扇,似乎是用来冷却兼通风用。
「呐、这孩子,你认识吗?」阿斯卡问。
「啊……」阿久津头也不回,依旧埋首在工作中。不过阿斯卡的余光瞄到由邻近桌面爬过来一条电线,正准备对茅里发动攻击。
阿斯卡用手轻松一揪,将电线抄在手中,「阿久津先生,不要看到每个人都想读取一下好吗?」
「有点痛,可以放开吗?」阿久津说,「擅自进来我的地盘,遵守规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阿斯卡松开手,电线咻地从他手中滑开。原来真的有感觉啊……
「你把扫除班的小孩擅自带走不好吧?」阿久津终于转过身来,交迭着修长双腿,眼镜上反射出周遭屏幕上的数据。
「扫除班?」阿斯卡拉来一张椅子,把茅里按在上头坐好。他没有与小孩相处的经验,只能以常识去考虑「照顾」的方法。
「你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哪……」阿久津伸手调了下插在太阳穴上方的电线,就像少女玩弄头发般捻着,又像老式收音机调频。阿斯卡附近的五、六个屏幕同时亮起来,上头显示出一张简单的图表。这让他想到高巽在玻璃窗上写给自己看的那些说明。
「城隍府底下大致分为三个部分,一种就是像我这样的内部勤务员。另外两部分是由黑无常负责的『现世督导处』与白无常负责的『现世保安处』。督导处基本是负责规劝在人间游荡的灵体,以柔性手段将他们带回这里等候发落;保安处则是在柔性劝说不成之后,直接以强大的武力对浮游灵进行逮捕,偶尔也会扫荡非灵体的怨气与恶念。唯一的例外是魔族,那跟我们是不同次元的东西,一直以来他们跟冥道井水不犯河水。」
阿久津边说,屏幕上图表下的字就越详细,不由得让阿斯卡怀疑有声控系统在。
「扫除班,顾名思义,扫除用的。属于保安处底下的小单位,不是什么要职,负责定期清除恶念聚合物,总共分成许多小队同时进行工作,普通是三人一组。」阿久津耸了下纤瘦的肩膀。
「三人?可是我当初遇到他的时候,是一个人啊。」
「喔、也有这种情况的不是吗?被『排挤』什么的……」阿久津非常自然地道,自然得令人感到哀伤。
阿斯卡沉吟。被「排挤」是吗?生前(自己形容起来有点微妙)所处的场所,是绝不容许有这种感情存在的,凡是会妨碍任务进行的思考,一律得排除。嫉妒也好,羡慕也罢,个人的感想都是累赘。
「如果让我读取的话,可以得到更多情报。」阿久津说,「他看起来像尸兵,实际上又不是,我对此有点兴趣。」
「请保护智慧财产权。」阿斯卡耸肩。
「是隐私权才对吧?」阿久津把滚轮椅子往前挪,瞬间一股压力往阿斯卡袭去,他不由得往后闪避两三步。
对了、之前对方也有用过这招,好像叫什么无线传输?
阿久津露出微妙的表情,他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背过身子面对计算机,装模作样地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阿斯卡立刻明白,刚才那压力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来,而是对着茅里。不过茅里依旧一副人偶娃娃的模样,好像对什么都浑然不觉。
「不是说有智慧财产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