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哪里听不出这挑衅,这问题时时纠缠着他,但他束手无策。荀倪的态度很明确,逼他一起演戏给莫羽看。荀倪肯这么煞费苦心地扮演深情苦情,说明他对小羽还是有情意,但这人太虚伪太残忍,若面临非生则死之际,这种虚无的情意怎能指望得住。
荀倪一边安抚莫羽,一边向莫清毕恭毕敬地请示:“莫叔,我想带小羽回我家一趟,我母亲给他做的新衣刚做好,让他去试试,有不合适的今晚改还来得及。”
莫羽说:“又辛苦伯母了,真过意不去。父亲,我应该去向伯母道个别,不辞而别太不好啦。”
莫清心想三位祭司齐聚在此荀倪翻不了什么天,便点头同意。
去往荀府的路上莫羽担心地问:“哥哥,下午你父亲打了你,你还带我回家,你父亲会不会更生气?”
荀倪说:“我父亲说想把咱们俩叫到一起好好谈谈,我才敢带你回家。”
“他会不会连我也一起骂?他今天打你打得那么重。”莫羽一边说一边心疼地瞅着荀倪的脸。
荀倪摸摸早已恢复正常的脸笑着说:“说起来我父亲从未如此用劲打过我,从小他让我做的每件事我都能很好地完成,从未让他失望过,也从未挨过他的重责。”
莫羽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啊哥哥。”
荀倪说:“父亲打儿子,心疼的最终还是父亲。我父亲其实很通情理,你们走后我回家跟他好好谈了谈,表明了我的态度和决心,他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又说要看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坚决,他说你毕竟年纪小,只怕是一时冲动糊涂,让我别为你误了终生。”
莫羽立刻抬起头说:“我才不是一时冲动糊涂。”
荀倪说:“我当然知道,所以才敢带你见我父亲嘛。”
莫羽本来还有些怕荀拓责骂自己和荀倪,但荀拓态度很和蔼,只是说你们既然已经神圣结合获得神明的许可,他作为上一任祭司便不能阻挡,但你们的决定会遭受大多数人的质疑甚至反对,你们要相互信任相互支持,等等。莫羽没想到荀拓如此开明大方,便暗自埋怨自己父亲实在是太顽冥不化。
莫羽又去拜见荀夫人,再三感激之后拿着新衣去荀倪屋里试穿,两个人免不了亲昵一番。荀倪不断叹息,伤感地说:“要有好久不能抱着我的小羽了,一想到这个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他说这话本就是想要勾起莫羽的离愁别绪,莫羽本就舍不得离开他,听了这话立刻眼圈便红了。
“今晚留下来陪我。”荀倪轻柔地吻着莫羽。
莫羽迟疑地说:“父亲~~”
“先不管他,他来了再说好吗?”
莫羽想了想点点头。
夜色渐深还不见莫羽回来,莫清按捺不住便去荀府要人。荀拓将他带到荀倪院外,朝院内大声喊:“倪儿,小羽,莫祭司来了。”莫清急着便要推门,荀拓拦住他轻笑着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莫祭司太不体谅离别之人。”
莫清立刻醒悟到屋内的两人在做什么,气得嘴唇直哆嗦,但也不敢破门而入让自己儿子陷入难堪。
荀倪和莫羽在屋内听到连忙穿衣,莫羽慌得扣不上衣襟,还是荀倪帮着才穿好。荀倪安慰他说:“别紧张,你父亲早知道了,他只是心理有些接受不了,他也是祭司,知道神圣结合的意义,咱们多给点时间让他想通就好。”
莫羽低着头走到屋外,莫清一言不发扯着他的手就往外走,他想再看一眼荀倪,却又不敢回头,心里又慌又羞,出院门的时候他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莫清心里百味混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很显然儿子已经沉溺于与荀倪的情爱之中,他这个年纪一旦生出情愫,最是痴狂沉迷,对他责骂只会导致他更强烈的反抗和叛逆。要想彻底断绝他的心念,只有告诉他真相,让他认清荀倪这个祭司败类的真面目。
那么,告诉他预言的内容吗?
莫羽忐忑地望着父亲,一路上父亲都一言未发,回到客栈后也一直只是望着他叹气,他倒希望父亲责骂自己一顿,把怒气发泄一些,然后自己再跟他讲道理,或许父亲会象荀伯伯一样通情达理认可和成全他们。
但是父亲只是哀怨地叹息着。
莫清突然轻轻抬了抬手,莫羽蓦地退后一步,紧张地望着他。
“你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害怕吗?莫清问。
我不是害怕,我也不觉得自己错了。莫羽在心里说,他才不把这种有可能激怒父亲的话说出口。
“过来儿子。”莫清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温和。他向莫羽伸出手臂,莫羽迟疑了片刻,走到父亲身边,任他将自己揽入怀中。
“小羽,你长大了,想过自己的生活,我可以理解。但是,你还太年轻,很多事情你很难判断清楚是非,自己错了都不知道。我不怪你,年轻的时候偶入歧途也很正常,只要能及时走回正路就好。”看到儿子一脸不服气,莫清叹道:“很多事情,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人亦然。荀倪那个人,他对你不怀好心,有所图谋,他对你不是真心真意的。你当局者迷,我们旁观者清,连卫叔叔和黎姑姑都看出来了,所以他们才陪着我一起来找你。”
“不!哥哥对我是真心真意的!”莫羽挣开父亲的怀抱,一脸的忿忿不平。
“小羽,真心真意不是用嘴巴说的~~”
“当然不只是说说,我可以感觉得到,这里!”莫羽打断父亲的话,拍着自己胸脯说。
“小羽,你听我说,你太年轻,分不清虚情假意和真心真意,我们都是过来人,不会看错。难道父亲会害你?”
“各个都是说我太年轻!难道年轻是错吗!难道年轻就傻吗?”莫羽不服气地反问。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年轻容易冲动,容易感情用事。你有没有想过,荀倪已经二十七岁,他可不年轻了,他对你真的是只有纯粹的感情吗?”莫清耐心地继续说服。
“哥哥说他等我十五年终于等到我知道他的心意。正是因为哥哥不是年少轻狂,他对我的感情才更可靠。”
莫清嗤之以鼻。“这是典型的花言巧语啊,小羽,你想想,难道你一生出来还是个小肉团他就一眼爱上你?”
莫羽有点脸红。“也不是,我觉得应该是我十岁那年来东洲的时候。”
“你觉得?”莫清反问。莫羽迟疑了片刻,又坚定地点点头。
第四十三章:回家
莫清皱了皱眉,采取另外的说服方式。“小羽,现在先不提你们的感情,我再问你,你仔细想想,在你生活的周围,有没有见过两个男人一起生活的?当然这类事情也并非绝无仅有,但从来都是被鄙夷苛责为世理不容。你身为祭司传人,当为世间道德智慧的楷模,却做出这种腌臜事情,岂非亵渎神灵,亵渎祭司的职责。”
莫羽怔了怔辩解到:“哥哥说我们是在祭谷那个~~神圣结合,是得到神明认可的。”他到底年少脸皮薄,说完便低下头,羞色已经红到脖颈。
莫清哼了一声说:“神明才不屑于管祭司的这些私人小事,世人对你的认可才最重要。”
“我将来是祭司,普通民众怎么敢对我有所非议。”莫羽不服气地反驳。
莫清板起脸训斥到:“难道你要做一个让西洲民众敢怒不敢言的祭司?你要明白祭司是仰仗于民众对神明的信仰,而并非是对你个人的崇拜和尊崇。我沉溺于儿女情长而耽于祭司修行,已不算是一个称职的祭司,只能寄希望于你将来能给西洲带来更多福荫,但是你还未进行祭司修行就已经误入歧途,西洲前程堪危啊!”
莫羽嘟起嘴,心想父亲竟然给自己扣这么大的帽子,为什么哥哥的父亲就能够祝福他们支持他们呢,为什么父亲就这么迂腐呢?莫清看莫羽的表情就知道他听不进去,心里不断盘算着怎么才能说服莫羽离开荀倪。除了说出预言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吗?再说了,以莫羽对荀倪现在的迷恋,就算说出预言,若荀倪狡辩只怕他相信荀倪比相信自己更多。
父子俩话不投机半句多,莫羽闷闷地说困了,简单洗漱一番倒头便睡。莫清想着以前他每次都要腻歪着自己半天才肯入睡,不禁又长吁短叹起来。
莫羽被莫清带走后,荀拓问儿子:“你最近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有?”
荀倪摇摇头,他知道父亲问的是关于祭司修行。荀拓说:“预言所说的非强则弱令我感觉很不安。”
荀倪想了想问:“那么非生则死呢?”
荀拓蹙起眉说:“我最近突然有很强烈的感觉,事情未必能在我们控制之内。倪儿,我猜测可能会有某种凶险,你要做好准备。”
荀倪烦躁地说:“还需要感觉嘛,预言说得够明了,因爱生恨反目成仇,杀死对方并获得对方的力量,从而得到至纯力量。但是我不相信小羽会杀我,他绝不会。”
“那么你会吗?”荀拓反问。
“我~~我也做不到!”荀倪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眉头紧蹙,双拳紧握,脚步急促,可见心中是何等焦虑。荀拓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看见他突然站住问:“父亲,到底有没有未曾实现的预言?”
荀拓盯着他看了一会缓缓说:“或许有吧,但未曾实现的预言谁敢记录呢?你我所看到的都是实现了的预言。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你绝活不到五更,这就是神的力量。我可不想亲眼见证一个不能实现的预言,神明的预言绝非戏言,你看这十五年来神明都没有发出其他的预言,神明在发出预言时也是慎重的。倪儿,事到如今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
“倪儿,莫清一直在想方设法对付你,将来可能就是你的犹豫让你一无所有,甚至丢了性命。现在一步一步都符合预言的指引,所以这预言必然实现。天啊,你不会是因为爱上他,打算为他奉献一切吧?”荀拓突然想到这一点,惊讶地问。
“我爱上他奇怪吗?我爱上他难道不是预言注定的?”荀倪烦躁地甩了甩衣袖往屋外走。
“你干什么去?”荀拓厉声问。
“我回祭谷。”
“你明天难道不去送他吗?”
“我现在想静静。”
“在家里就不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在家里对着你我怎么可能静下心?”
“你这话什么意思?”荀拓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一声响似乎惊醒了荀倪,他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父亲,我~~”
荀拓摆摆手。“算了,我可以理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荀倪和衣躺在床上,但他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好久索性坐起来想入定,却心乱如麻根本无法入定。他真想就让莫羽这样一走了之,等他十八岁之后破了预言再去找他,但人力能阻止预言吗?非生则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可以放弃,但莫清不会放弃,莫清绝不会相信自己会放弃,他会把自己的所有所作所为都认定是虚伪的表演。
被预言所操纵的人生,由不得自己。
第二天清晨莫羽一行人一出客栈,就看见荀倪骑着一匹马在路对面候着,他所处的位置距离客栈并不算太近,但清晨路上人少,莫羽他们又准备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前行,所以几个人都一眼看到了他。莫羽想走过去,却被父亲一把拽到马车上,继而卫梓和黎洛也都上了车,莫清喝令马夫启程。马车从荀倪身边经过,透过飘舞的窗帘缝隙他看到莫羽依恋而伤感的眼睛。
荀倪不远不近地跟着马车,看到他们停下来休息或者用餐,他便也停下来,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一眼能看到的距离。莫羽每次下车都会朝他望一眼,然后被父亲扯走。到晚上看到他们进客栈,他在附近另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父亲告诉自己要循着自己的心念,而非刻意去做什么。昨天晚上他有一种强烈的念头,就这样让小羽走吧,让他们父子团聚,等到他十八岁看看到底会出现什么状况。但他知道这样绝不可能,因为父亲必然会以自己在祭谷向神明所发的誓言逼迫自己把小羽带回来。他的心早已不能由自己控制,因此每次当父亲说起什么顺其自然,让心灵去引导行为之类的话时,他就说不出的厌倦。
荀倪又是夜不能寐,时而躺下,时而坐起,心烦意乱地想着莫羽,想着他没有未来的未来。折腾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日还在沉睡中,听到有人急切地敲门,他应了一声,门外人低声说:“他们快要出发了。”
荀倪赶紧穿衣,也顾不上洗漱奔出客栈,正看见莫羽张着脖子四处张望到自己这个方向。他笑了笑,莫羽先是一怔,脸上露出欢喜之色。
莫清喝令莫羽上车,莫羽却似未听到,径直向荀倪走去。
街上人来人往,而莫羽毫不顾忌地扑入荀倪的怀抱。“哥哥,我以为你回去了。”他们这一对非常醒目,有人驻足而看。
荀倪含笑拍着莫羽的背说:“我只是有点睡过头了,你回去吧,父亲在瞪眼呢,我会送你一直到家,我要用诚意感动父亲。”他有意舍去了“你父亲”的“你”字,令莫羽听起来更加亲密。
莫羽点点头。“好,我也不会放弃,我们一起努力说服他。”
莫清看到莫羽返回时脸色轻松,心想荀倪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哄小羽。荀倪只是那样不远不近地跟着,并没有做出任何骚扰之举,令他也不好当着莫羽的面发作,只得在莫羽上马车后狠狠地瞪了荀倪一眼,而荀倪却微笑着向他深施一礼。莫清扭过头,看到莫羽正从车窗中探出脑袋,正好看到荀倪这以德报怨的一幕。
荀倪就这样连续跟了好几天,这日清晨莫羽从客栈出来,没有在习惯的方位看到荀倪的影子,便怎么也不肯上马车,站在车边上东瞅西望。莫清火了,厉声说: “要么你自己上马车,要么我施法术,你还得乖乖上马车,你自己选择。”不料莫羽梗着脖子说:“那你施法术吧!”气得莫清哆嗦了好一阵子,最后施了一个催眠术,把莫羽抱上马车。
第二日清晨莫羽依然没看到荀倪,这次他没有坚持多久便上马车了,只是那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令莫清无比心疼。
第三日清晨,荀倪依然没有出现,莫羽脸色苍白地爬上马车,中午休息用餐时一口饭也没动,莫清只当他是心情不好,心想饿上两顿他自然便会吃了,便也没在意。到晚餐时莫羽还是不想吃饭,莫清正要发火,黎洛伸手摸了摸莫羽的额头说:“小羽病了!”
莫清这才慌了,连忙问儿子有什么感觉,头疼不疼,嗓子难受不难受,等等,莫羽只是没精打采地哼哼唧唧说想睡觉。莫羽离开后,黎洛指了指自己胸口对莫清说:“他是这里的病。”
莫清说:“我知道,唉!这孩子还从来没有生过病呢。你们慢吃,我去抓药。”
黎洛体贴地说:“我估计小羽也就是怨气郁结,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我帮你看着他。”
莫清早没心思吃饭,匆忙出去找医馆了。
第四十四章:送行
尽管吃了药,半夜里莫羽的热度却更高了,莫清一夜听他呓语着“哥哥”,只恨不得把那个罪魁祸首撕成碎片。次日早上依然不见好,黎洛建议等莫羽好一些再上路,莫清却说无妨,给莫羽施了个治愈术后继续上路。治愈术主要是用于外伤治疗,对于头疼脑热这种病症只能暂时解除病状,但不能根治,到黄昏的时候莫羽又发起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