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的预感划过心头,独孤念远仿佛孤注一掷般的,伸出手,拥住夕颜,只是一瞬,夕颜的
身体已经移出数尺,无表情的脸翼竟然滴下冷汗来。
他好像,真的很害怕与人的接触。
独孤念远咬唇,难道只有触不到的才可以保持它的完美吗?
13.查
“四弟。”
楚忘机轻声的叫,这大概是送走独孤念远后第一次打招呼吧,只是因为夕颜几天来热衷于藏书阁的样
子实在令人费解,所以才会关心一下吧,这个很正常啊,楚忘机自己和自己小心翼翼的解释。
“嗯?又跑到哪里去了?”藏书阁空空如也。
“主子,刚刚从青管家那里得到的消息,殿下今晚召林儿侍寝。”
“你,再说一次。”
“主,主子……放……”那个小侍被楚忘机突然掐住脖子,一时说不出成句的话。
“青管家何在?叫他来见我。”
楚忘机甩开那小侍,这炎夏的午后简直燥热的令人想要杀人。
“主子,殿下今日的确说过要召林儿侍候,明日是灵儿,后日是星儿,还有……”
青管家的声音平缓的像是一条笔直的线……
“为什么?这次又是犯了什么病吗……还是因为那个妖人”
“主子,小声一点,怎么突然?殿下以往向来如此,主子也是知道的啊,您刚刚入府的时候不是……
”
“青霖,住口……你,退下吧。”
青管家一惊,似乎有太久没有见过他的怒火了,抬起头正好看到楚忘机琉璃色的眼眸,碎裂一地的青
色。
正像是红眼睛所说的,这个静国对于宗教的依赖颇深,他所要找的所谓迷匙既是宗教权利的象征又真
切的具有支配人心的神力……哼,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嘛?
“记载的东西和事实到底还是有距离吧。”夕颜一边鄙夷一边继续他的查阅工作。
祭司,神殿,遍布国家的各个角落,甚至渗入政治,军事,经济等各个领域。
几年前,静国国主猝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唯一的女儿静渊早已嫁入邻国息楚,也正是那几年时间
,患上了不知名的癔症,亡故……
几位侄儿怀疑是主祭司毒杀国君,几路兵马四起,教方的拥护者也并不示弱,以主祭司为主,各地的
教区纷纷联合起来,组织反击,整个静国陷入混战。
邻国息楚趁机,派出大皇子楚蕴籍,打着静渊公主的旗号,以维持和平为名,进军静国西部,暗中和
实力强大的主祭司联系,达成协议,几年间,便占据了西部十城。
而静国教方因有息楚的帮助,势力迅速扩张,与几位诸侯的战役,陷入僵局,正是这个时候静国爆发
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瘟疫,本就摇摇欲坠的国家成为人间地狱……
同年,息楚国国君楚向晚病倒,楚蕴籍被召回国。
无论怎样,人的权利追逐战还在继续,即使是大自然的力量也无法挽回。
这种时候,代表神意的那把迷匙,成为打破僵局的魔咒,得到它,便会收获大部分国人的拥护。何乐
而不为。
在严格保密的状态下,独孤念远等人被主祭祀派出,潜入息楚,企图在静渊的独子身上查出踪迹。
可惜。
夕颜转头,看向窗外妖娆的花树,花名初舞。
越是烈日炙烤越是开的热烈,薄薄的花瓣,刚硬的生命。
若不是红眼睛留下的资料可能根本无法拼完这个巨大的拼图。几位宠侍那里得到的信息再加上那么久
的观察应该不会有错。只是催眠的方法,的确很容易暴露。
虽然对林儿他们的心理暗示再加上几株致幻的草药有一些蒙蔽的作用,毕竟无法骗过锐利的眼睛。真
是麻烦,单纯的活着似乎真的不容易。
夕颜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斜斜靠着藏书阁的墙壁,坐在地板上,闭上眼,却还是会想起,楚忘机,平
民,“妖女”,樊若耶……
原来,那些交汇的样子,只是陷阱。
窗外嫣红的花朵,那么骄傲地迎着烈日,可是一阵轻柔的风却可以要它们散落一地。
原来,初舞即是凋零,一舞便是一生。
楚忘机连日来都会绕路而行,不愿经过若隐阁,不想走藏书阁,也不要看到林儿等几位宠侍的园子。
这让几位小侍的工作越发艰难,府邸虽大这么多忌讳的地方也要日日绕来绕去,实在不便。“主子这
几日难道是得了什么怪病?”
“从来不曾这么乱发脾气,就算是刚刚入府时,也只是自己闷在那个百草园里,不见人而已。”
“就是就是,难不成是和殿下有关?”
小侍们私下的议论让这座府邸开始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
夏日将尽,宫中关于君主病危的传言一直传的沸沸扬扬,似乎经常宣大皇子和二皇子进宫的消息,夕
颜只是默默计算着那些初舞零落的数目。
宠侍们被召过一遍便被送走,坊间流传这位太子喜新厌旧的频率越来越高,没有人知道,他们只是像
当初的独孤念远一样被给予自由而已,只是有些人从始至终都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不是因为环境所
迫,也不是因为自身,只是,宿命罢了。
14.迫
楚忘机不由自主地走向自己所禁忌的路线“藏书阁”。
这次又是为什么呢?是国君的病情?不,那个还不需要自己来担心吧,那么是哪家新开的酒楼?这个
怎么看也是楚涵岚的口气吧,难不成跟他说草药?这个也太……对,是因为这几天的坊间流言对太子
声名不利,所以我才过来。
楚忘机庆幸给自己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重重吐了口气,推开藏书阁的门。
今天似乎不在一楼的角落了,走上长长的窄梯就是书阁的二楼。
夕颜伏在厚重的木案上入睡,玄色的长袍露出雪白的一段脖颈,纤细优美的线条,长长的睫毛上还飘
落着一枚红色花瓣。
不知是属于秋季还是夏季的风儿吹过,初舞的花瓣打着旋儿灌入房间,那个单薄的如同剪影的人儿就
像是要被这阵美丽的花瓣雨带走,让人心中不忍。
“隐若。”楚忘机拼命压抑心中突生的怪异情绪,终于发出声音。
“嗯,楚忘机,好像很久不见你了。”
夕颜睁开眼,懒洋洋的打着招呼。有花瓣灌进领口,也不在意。
楚忘机不知道该把自己的视线停驻在哪里,刚刚练习要讲的话也突然哽咽在喉中。
“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见人影?”夕颜还是趴在木头桌子上,漫不经心的语调让楚忘机心中那
根酸涩的弦又一次绷紧。
“四弟再怎么任性也要顾及息楚国太子的身份吧,怎么最近又开始胡闹了,林儿他们都已经无法满足
你了吗?为什么要召他们侍寝?又赶出去?”
“楚忘机?”夕颜终于抬起头,平日无表情的面孔迎着那花瓣竟有些犹豫,缓缓的道:“有些时候,
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相,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事情会有其他的原因?”
“你到底要说什么?四弟。”楚忘机不解。
“四弟吗?好吧,楚忘机……你那天的箫声为什么那么混乱?”
“四弟所指的是被那妖人所害的那天吧。”楚忘机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和,只是……
“四弟,即使再怎么宠爱,也要记得自己的责任。身为太子,怎么可以苍白的倒在那个妖人的怀里,
你知道那日你的样子有多让人担心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暮色氤氲,淡淡玫瑰色的光洒在木头桌子上,夕颜贴着桌面的侧脸看起来温润而柔和,唇角还勾起新
月般的弧度。
“担心,我很久没有听人说过这个词,都快忘记了。它听上去好温暖。”温暖地让人想要珍惜。
“楚忘机,你知道驯养吗?”
“什么?”楚忘机被他语气中酸涩的味道刺痛,还跟不上他的思绪。
“就是建立关系,那种视彼此为独一无二的存在,会真正控制人痛苦的关系。”
“我最近在想,它和雏鸟情节会不会很相似呢?”夕颜自顾自的说着,沉落的夕阳,交错的光影,像
是梦想与现实的交替,又一次日光的轮回。
这个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人,并无差别,可是,如果有这样的你,来驯养我,那么我必将视你为这世
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样的情感本是夕颜禁忌的话题,绝口不提的秘密,总是觉得那样的东西是无从说起的,比起那些赤
裸的伤口更令人不知所措,竟然会不知不觉的和人讨论?
夕颜暗自心惊。
“驯养吗?”楚忘机转向窗子。
“哼,那个在贵族中不是很常见吗?四弟,怎么连这个也忘了?”他凉薄的声音有着不和谐的尖利,
“不过雏鸟什么的倒是新鲜说法,到要请四弟赐教了。”
“那个是说幼鸟的,刚刚破壳的小鸟会把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事物当作自己妈妈,依赖他,是很
……令人困扰的行为。”夕颜皱起眉,“感觉就像是,那天你的箫声一样,你也会遇到类似的事吗?
很难以解决吗”
“为驯养之类的事在困扰吗?呵呵,我息楚国太子,风华绝代的楚隐若也会为这等小事困扰吗?”
楚忘机已经无法维持最平常的语调,清浅的双眸忽地晦暗下来。
“楚忘机?喔,也对,是我不好。不该和你说起驯养,请你忘掉吧,至少,不要用那样的语气提起…
…”
太糟了,即使是过去那么久的情绪,还是清晰的不能碰触,只是因为,即使是生活在地下的自己,也
需要一点点虚妄的支撑,即便那只是童话。
“不想和我谈起吗?那么,四弟是要和谁谈起呢?”
楚忘机一把抓住夕颜的衣领,太过用力的指尖还隐隐作痛,夕颜有些发怔,不解他莫名的怒火,只好
微笑。
“抱歉,我,是真的,无法讲出完整的故事。”
“是吗,那么就让我尊贵的四弟恢复下你的记忆,是否可以记起呢?”
楚忘机浅色的眸子近乎失色,他俯身,重重覆上夕颜的唇。唇齿相交的瞬间,血腥的甜腻芬芳充塞了
口腔,占据了所有的意识。
夕颜的背仿佛被那巨大的木头桌子吞食,关于深渊的某些记忆被激活,幽深的绝望复苏……
只好,徒手反扣,转身压制,动作力不从心,仓皇失措,呼吸还是无法平复,但是双手依然准确的扣
住楚忘机的脖颈,在这个角度,只要稍稍用力,便可致人于死地。
“隐……若……你……”
夕颜惊觉,松开双手,身体有如失重般的滑下,只差一点,就……
夕颜闭目,又睁开,喃喃地说:“楚忘机,告诉我,你是怎样忘记的?樊若耶,陆无忧,药人谷……
”
即使是平地响起的惊雷大概也无法如此的撼动了,楚忘机只觉得那些红色的花瓣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狠狠地堵住他的呼吸,狼狈的失坠。
耳边还有夕颜的声音,只是越来越遥远,直到消失。
15.忆
似乎从记事起就不曾见过母亲发怒,她只是坐在窗口,始终保持一个守望的姿态。
楚忘机知道,他们是这宫中最特别的存在。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建筑中,只有母亲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封号,当然,除了宫中一直流传的“妖女”外
,她还是有名字的,而且那是个极为美丽的名字,樊若耶。
其父即是当年江湖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医,药人谷樊青空。
母亲自小便教他分辨各种草药,研习最多的却是制毒,教习的过程很是严厉,她明明对侍人都不会苛
责,可是每每面对自己儿子的小小错误却不能容忍,惩罚起来从未手软。
所以楚忘机并不知晓一位母亲和儿子相处的状态,他们一直以来都更像是师徒。
只有教习乐器的时候,母亲才会微笑。
她在这人间权势的顶端,拥有自己的园,名百草,住草屋,名难相舍,亲手植了各种草药,对于自身
的过往绝口不提,但是每逢帝王驾临她必然会支走楚忘机,也从未让楚忘机叫他做“父皇”。
百草园中的侍从都是特别安置的,他们安静而周到。仿佛是在这个偌大皇宫中安置的一处魔力的结界
。
这一方的时空被刻意的独立出来。
直到那一天,有人冲破了围栏,策马入园。
是个女子,一身桃红色云锦衣衫,映着烟霞,明媚的夺人双目。
可是,母亲却只是对着那些损毁的芽苗轻轻叹息,拿了铲子,重新整理了那片地,自始至终并未与那
女子有任何对话。
可是楚忘机却看到那女子眼中莫名的泪水。
侍从们说,那人便是静国嫁入息楚的公主静渊。
据说也是从那时候起,静渊公主也硬是要求住进了离百草园不远的蔷薇园,甚至时而会来拜访。
年幼的楚忘机并不知道她们接触的内容,只是恍惚记得那个黄昏,静渊走后,母亲第一次拥住他哭泣
,还有她在耳边的声音。
“鸩,你要记得,楚不是你的姓氏,陆才是。母亲可能无法陪伴你了,你可以不原谅,但是……”
那一夜,难相舍起火,有史以来宫中引发最大冲突的妖女樊若耶自焚而亡。
十岁的楚忘机成为孤儿。
然而,生而为人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那时才知,母亲为他挡住过多少风雨。
宫女侍从们对待一个王者厌恶的皇子从来无需客气。这座权势禁锢的牢笼开始露出它严酷的面目。
那一年,他十二岁,百草园换了新的一批侍卫,有时候会用怪异的眼光盯着他看,很不舒服,楚忘机
储备了一些珍贵草药的种子,梦想逃离这个硕大的牢笼。
只是,纤弱的身体根本无法胜任这样的工作,他被侍从轻松的捉回。几个大汉却并不带他回园。
供侍从休息的偏殿一向无人关注,几个人默契的关闭了所有的门窗,嬉笑地逼近楚忘机,撕扯他的衣
服,那些肮脏而龌龊的欲望从来都诞生于这样冠冕堂皇的地方。
楚忘机没有叫喊也并不求人,他只是用尽所有力气奔跑,身子瘦小就意味着可以在这偏殿里拥有更多
的空间,他拼命撕咬碰触到自己的人体,试图让自己成为一只兽,只是对方人数众多,血腥更激起他
们的兴致。
被捉到的瞬间,楚忘机突然有些遗憾,应该留些力气的,自裁也需要的。
阴阴的天气突然下起雪来,有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吴公公,他们在玩什么?我也要。”
“什么?”“有人来了。”“还有吴公公?”
几个侍卫眼神交汇的瞬间已经飞身向后门逃去。
楚忘机四处寻找那声音,终于在窗纸小洞里看到一只黑亮的眼睛,璀璨的像是深海中的黑珍珠。
他推开窗,只见那初雪中立着的小小人儿,白色的绒毛披风裹了个严实,像是个小雪球儿,他立在那
里,扬起头,粉雕玉琢的精致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