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耶律昊坚一把扫去了案上的烛火:“可是朕却觉得很值!我觉得这辈子拥有过你,死都值了,怎么办?!”
烛火滚落到地上,里面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里面。谷雨一动不动,哑着声音道:“我听说这次南征朝里的大臣都反对,连韩将军都有异议,爹爹还是执意南伐,要是失败了怎么办?爹爹在我心中一直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儿,一直是个冷静睿智的人,是个大英雄,将来也是名垂千古的帝王。可是现在你在做什么,还是我爱慕和敬重的那个人么?而且,与你对战的是我大哥,你们两个无论谁死谁活,都无异于往我胸口插上一刀,难道你真的那么恨我么,非要我死了才肯甘心?”
他极力抑制住不让自己掉下泪来,咬着牙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大帐里一片安静,只有男人时而抑制不住的哽咽声。
谷雨止不住哆嗦,伸手去摸他,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耶律昊坚哽咽不止,道:“我……我曾答应你,绝不在你面前掉泪……所幸现在这么黑,你也看不见我……我也算没有违背对你许下的诺言。”
谷雨咬着牙,泪水滚滚而落。
“爹爹真是因为我才发动这场战争的么,如果是的话,那我既为爹爹的深情感动,却也鄙夷这样不知轻重的耶律昊坚。如果是这样,那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愿离开你,还天下一个英明的帝王。”
他说着跪了下来,叩首道:“爹爹回去以后,请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将来北辽威震四海,请爹爹记住,在天下百姓的爱戴与赞颂里面,也有谷雨的一份。”
谷雨伏地而泣,道:“求爹爹退兵吧。”
黑暗里久久没有动静。那一刻,似乎有一辈子那样漫长。耶律昊坚在黑暗里面哑声问:“你会后悔么?”
谷雨哆嗦着直起身来,还未回答,耶律昊坚突然高喊道:“送公子出营!”
如意听闻急忙跑了进来,帐外的火光照了进来,却见谷雨跪地拜了一拜,道:“爹爹多保重!”
黑暗里隐隐约约一个模糊的人影,苍然道:“如意,少主就交给你了。”
一字一句,犹如含着血泪一般。如意慌忙跪到地上,哽咽道:“皇上放心,奴婢一定誓死追随公子!”
谷雨抿着唇粲然一笑,眼眸在黑暗中也能焕发出让人心动的光彩。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便走了出去。黑暗中的男人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如意一抬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看到耶律昊坚刚毅的脸上竟然满是泪痕。
他垂下头,流泪道:“我什么也不要,只想要你。”
谷雨快步跑到黑夜里面,高起慌忙追了上去,拉住他喊道:“少主!”
谷雨哽咽地喘不过气来,挣开他的手,朗朗跄跄往前走去,摆着手喃喃地道:“断了,断了……”
篝火的亮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时光回转,想到他的眼泪掉落到两个人紧握的手上,道:“爹爹,我心里真害怕。”
“都会好起来的。”男人擦去他脸上的泪痕道:“我向你保证。”
他那时疼得那么厉害,只好紧紧抱住他,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想起男人第一次为他流泪,孩子一样哀求他道:“那你还是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好。”
就这样骗了他一次,在那样黑暗的夜里面,他又看不见他,好像就为这个,他骗他也是可以被宽恕的。
这样想来,他何尝不是骗了自己。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们彼此放手的结局,这一场万劫不复的纠缠,原来也并不是一生。
第5章:火烧宫廷
谷雨在山林里迷迷糊糊地走了一夜,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回来。辽军已经在夜里撤离了,只留下一片片黑色的灰烬。如意和十几个护卫站在马车边,道:“皇上他们已经退兵了。”
谷雨哦了一声,神情也看不出悲喜。他望着不远处的巍巍高山,道:“那咱们也回去吧。”
飞鸟划过天空,蔚蓝色的天空下是碧绿的群山,谷雨靠着窗,叹道:“最是少年相见初,终了花落开两处。”
马车到了并州城下,却见大门紧闭,高起觉得蹊跷,拉住缰绳道:“你们先在这等一会,我去看看。”
如意走下马车抬头望去,皱着眉道:“好像人少了很多。”
谷雨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正要下车,高起骑着马赶了过来,道:“可以进城了。”
谷雨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高起蹙起了眉头道:“刚才大门紧闭,不过他们听说是少主就将城门打开了。”
如今北辽已经退兵,并州的防卫却更加严谨,这事确实是有些蹊跷。高起回头对后面的人道:“大家提高警惕,保护好少主!”
如意也紧张起来。城门哎呀一声打开,马车刚要进城,后面突然有人喊道:“大人请留步!”
高起立即率人围了过去,谷雨也急忙走出了马车,看见来人有些面熟,急忙喊道:“高起住手!”
那人已经跪了下来,伏地道:“大人莫惊,小人是温将军的家臣卫荣。”
谷雨一听,这才想起来前日在军营里见过这个人,只见他衣上满是血迹,一看就是经过了一场惨烈的厮杀,急忙走过去道:“出什么事了?”
卫荣伏地痛苦道:“大将军……已经遇害了!”
谷雨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高起也是吃惊不少,厉声道:“将军好好的在大营里,怎么会遇害呢?”
卫荣伏地哽咽道:“昨夜北辽一退兵,大司马就突然叛变了……他杀了大将军,如今已经率兵直奔京都去了!将军在厮杀中派了我们十个人前来阻拦温少爷回京,结果就我一个人杀了出来……”
谷雨面色惨白,哆嗦着嘴唇道:“你……你亲眼看见……亲眼看见我大哥……”
卫荣痛哭流涕,叩首道:“请少爷为将军报仇!”
谷雨朗朗跄跄后退数步,大喊道:“咱们回京!”
高起急忙问卫荣道:“除了并州,还有没有其他回京的近道?”
卫荣急忙站了起来,道:“城东十里外有个山路,可以直通京都东门!”
高起立即跨上马,道:“你跟着我门去,一定要在杨诚包围京都之前到达!”
如意急道:“咱们晚了这么多,能赶得上么?”
“他们是大部队,行程不会有咱们快,咱们现在就出发,你快去陪少主!”
如意急忙跑上了车子,却见谷雨哆嗦着缩成一团,只是默默流泪。如意鼻子一酸,叫道:“少主……”
谷雨微微抬起头来,含着眼泪道:“走得时候,我想拜他,可他不让,说让我回来再拜……我怎么没察觉出这话不详呢……”
如意掉下泪来,哭泣道:“少主想哭就哭吧,可是哭完了就要打起精神来,现在我们都指着少主呢。”
谷雨咬着唇道:“你说的对,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我一定要亲手杀了杨诚,替我大哥报仇!”
他们马不停蹄,直奔京都而来,马车一路颠簸得破烂不堪,等赶到京都的时候,随行的几匹马都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如意惊喜地喊道:“咱们真早到了一步!”
京都方面显然已经听到了消息,城门紧闭,了无人迹。众人凭着陈嘉远的腰牌进了城,高起急忙又找了辆马车,马车还没靠近皇宫,谷雨便看到一片浓烟,笼罩了半个天空。高起惊道:“是皇宫起火了!”
谷雨跳下马车,抢过一匹马就跨了上去,高起急忙冲如意喊道:“你们在后面跟着,我去追少主!”
两个人快马赶到皇宫,谷雨跳下马便向宣和殿跑去,沿路只见桃树幽幽,却不见一个宫女护卫。他一路狂奔,跑到一处拐角,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高起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了起来。谷雨惊魂未定,一把抓住那人道:“皇上呢,皇上呢?!”
“温谷雨?你还活着?!”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陈信之。谷雨急道:“皇上呢?”
“皇上在桃花宫……你不能去,那里已经起火了!”
谷雨挣扎道:“我要去见皇上一面!”
“连我们都劝不了,你也不可能劝得动的,皇上执意与皇宫共存亡,你去也没用!”
谷雨一惊,陈信之红着脸吼道:“与其落到敌人手上苟延残喘,还不如这么刚烈地死去,我们冒死相求都改变不了皇上主意,你又何必为难他?桃花宫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了!”
谷雨一脚将他踹到了地上,红着眼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他说罢便向桃花宫跑去,高起叫了一声,也急忙跟了上去。
陈信之说的没错,桃花宫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谷雨不顾高起的阻拦,冒着浓烟冲进殿里面大喊道:“皇上!皇上!”
他冲进了殿里面,浓烟里突然走出了一个人来,趔趔趄趄,披头散发。陈嘉远惊愕地看着他:“你怎么回来了?”
谷雨一把拉住他:“皇上跟我走!”
“不行!”陈嘉远一把挥开他的手:“朕不会走出这桃花宫的!”
“皇上!”
陈嘉远走至火势较小的偏殿,微微一笑,道:“你大哥已经死了,这京都只有几千兵马,其余全是杨诚的亲信,大势已去,南陈亡矣。”
谷雨红着眼道:“不到最后一刻,皇上怎么能放弃?!你身为一国帝王,怎么能就此撒手不管,岂不是太懦弱了么?!皇上请随我出工,以后再从长计议!”
陈嘉远笑道:“你或许不知道,我之所以喜欢你大哥,是因为他很想当年的护卫方俊。当年他佯装刺杀我,结果在我面前自尽而亡,我那时便应该死了的。我本就是懦弱之人,所以一生无所成就,家国不保,自己一生也是个笑话,再活着也没有面目面对天下了。”
谷雨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掉泪:“皇上……难道这样,皇上就对得起天下苍生了?……”
陈嘉远含泪道:“我陈氏祖训,不和亲,不割地,不纳贡,不弃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无力保全陈氏江山,只能以死殉国,保全最后一点尊严。你走吧,好好活着,或许他日还能为你大哥报仇!”
两人正争执着,郭淮突然冒着火势冲了进来,跪地哭道:“皇上,皇后娘娘已经自尽了!”
陈嘉远一惊,道:“我不是已经命她离宫了么?”
郭淮叩首痛苦道:“娘娘执意不肯,说她是一国之母,理应陪皇上共同进退,所以身裹白布,跳入古井了!”
陈嘉远哆嗦着掉下泪来,道:“朕知道了,你也赶快逃命去吧。”
郭淮叩首道:“奴才伺候了主子二十余年,再没有地方可去了,奴才在前面等着您!”
他说走吧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刀直刺入胸膛,鲜血顿时溅了出来。
一截横木突然落了下来,高起大叫一声扑了过去,谷雨被他扑到在地上,只听高起大叫一声看,火光熏得他睁不开眼睛,大叫道:“高起!”
高起咬着牙站起身来,拉住谷雨的手道:“跟我走!”
谷雨回头看去,却已经不见了陈嘉远的影子,只有浓烟咪不,还有漫漫火光。“皇上!”
“你告诉杨诚,朕自去冠冕,以发覆面,身后任凭逆贼处置,勿伤百姓一人。”
楼阁坍塌下来,谷雨泪流满面。两个人刚走到殿外面,高起便一头倒在地上。谷雨大哭,抱起他道:“高起!”
第6章:名扬天下
高起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谷雨道:“你没事吧?”
谷雨含泪摇头道:“你站得起来么?”
高起咬着牙靠着谷雨站了起来,如意等人也赶了过来,急忙将高起扶上马车:“咱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外城已经被大司马攻下来了!”
谷雨含泪看向已化成一片灰烬的桃花宫,跪地拜了一拜。
南陈灭亡,堪称一夜倾塌。因为杨诚早有图谋,陈氏皇族一脉几乎无人逃生。但始料未及的是,南陈的灭亡,竟然引起了一场殉国浪潮。自五月十四日始,自杀殉国,力战而死的官员志士不计其数,光后来被追谥有据可考的就有六千多人。他们大义凛然,壮烈殉国,从容就义,守备太监宫女战死的就达千人以上。当时的驸马都尉冯仲明,曾率兵英勇抵抗,留下遗言曰:母年八十矣,当自为计,儿,国大臣,不可以不死。
谷雨一行人在京都外的章州停留下来。这一带原是陈氏一族的故居,因此南朝志士甚多。谷雨忧心似焚,几乎夜不能寐。如意看着心疼,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一个人默默流泪。卫荣陪着谷雨四处奔波,看着谷雨愈发憔悴,便道:“属下知道我朝忠义之士的聚集地点,少爷要不要过去看看?”
谷雨一听立即便要前往。众人驱车来到城西的一处农家,只见里面满满的聚集了数百人,看打扮却是各色人等,一个个或慷慨激昂,或摇头叹息。
谷雨突然将玉冠摘了下来,撕破自己的衣袖,拉下一块绑住了自己的头发,咬咬牙跑到高抬之上。众人见这样一个光彩夺目的少年,全都望了过来。
谷雨一身素衣,含泪高声道:“鄙人温谷雨,是温大将军的弟弟。家兄不幸身亡,鄙人当与众将士共生死,奋力抵抗逆贼!”
大风吹动他的衣袖,更见他面目坚毅。众人之中,有人认出谷雨的身份,即便是不认识的,听到温顾朗的大名,一个个全都肃然起敬,齐声响应。
谷雨高声道:“反对杨诚逆贼的人虽然很多,但是力量分散,群龙无首,还请各位推举一名主帅,统领军政,以保万全!”
人群中有人喊道:“我等愿意听从温公子调遣!”
“是啊,大将军将名远播,深受天下人敬重,公子既然是大将军的弟弟,理应率领众人,天下群雄必群起而应之!”
谷雨抱拳道:“推举主帅,要德高望重,或者功勋显赫,各位推举我做主帅,试想主帅一职责任何等重大,敢问各位肯听我的命令么?!”
“愿意!”众人齐声响应。如意捂着嘴低声饮泣,高起含着泪看向她道:“你哭什么?”
如意摇头道:“要是皇上能看到少主如今的样子,心里想必也欣慰吧?”
高起笑着看向谷雨道:“这才像皇上的儿子,温将军的弟弟。”
谷雨拔出青玄剑,高声呼道:“大司马杨诚,威逼国主,迫害良将,以至我南朝生灵涂炭,此等逆贼,你我有志之士共讨之!谷雨有幸,曾得先皇眷顾,先皇有言,亡国不亡骨气,断头不断脊梁,我温谷雨在此立下誓言,他日必取狗贼性命,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温顾朗将名远播,天下有志之士纷纷响应,很快便建立了一支四千余人的队伍。谷雨年幼,并没有任何行军打仗的经验,全赖高起等人在身旁扶持,声势日益壮大。他日夜挎剑巡逻,并制定了一系列赏罚条例,军纪也极为严明。如意见他瘦得厉害,心里担心他的身体,便劝他多休息,但谷雨仿佛有无穷的精力似的,整日在外奔波。十八日,谷雨终于不堪劳累病倒在床,而且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到他与温顾朗最后告别的那个夜晚,他登上马车去,温顾朗突然叫住他,无限宠溺温柔:“以后大哥不在你身边,不能再为你撑腰,你要学着自己保护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