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碎,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
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出门时遇到Jack 王。他笑着搓了搓手,我认准的人,从不会错,多年
来一直如此。
话音刚落,我们便同时听到了一声又一声低低的呻吟从身后传来,转过身,却看到在黑暗的角落有两
个人抱作一团,正激烈地亲吻。Jack王不以为意,揶揄道,这是两个没有骨头的人,相互支撑着。我
没有言语,一辆汽车开过,车灯在不经意之间驱走了角落的黑暗。就在那时我看清了那两个像水草般
相互缠绕着彼此的人——竟然是Lucifer和Samuel !
当这一幕清晰地映入眼帘时,在我的内心,对Lucifer,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认同感。
我了解女巫们走过的那些落叶遍地的小路/ 她们戴着珠冠与羊毛纺锤/ 带着神秘的笑容/ 从湖底深处
走来/ 我了解晦涩的月儿在何方漂泊/
妲娜她们的脚步在何处缠绕与分解/ 翩翩起舞在苍白的浪花间/ 当月光在海岛的草地上冷却之时/ 树
枝没有一根因为冬日的寒风而凋谢/
树枝凋谢是因为我给它们讲述了我的梦
6
再次见到Lucifer 是几日后的傍晚。他静静地躺在FR酒吧的门口,头微微侧向一边,苍白如纸的脸上
写满了平静与安详。在他的身下,一摊鲜血犹如朝阳般缓缓升起。夕阳将他的全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
的光,甚至连地上的鲜血也散发出了闪耀的金红色光芒。身后是即将被暮色吞噬的皑城。倘若不是因
为Lucifer的周围环绕着太多尖叫和议论的人,我几乎要以为这其实是一出有着精致宏大布景的舞台
剧,而Lucifer 是为爱情自刎的王子,死在舞台中央。
我无声地站在原地,看着这具灵魂寂灭的肉身,心中并无太多痛感,只是惋惜。
议论声接连不断,像涨潮的海水一样迅速淹没我的耳朵。
听说这男孩原来是FR 酒吧的驻唱歌手咧。
是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从楼顶跳下来呢?
刚才听酒吧里的服务生说,这个男孩背着家人搞同性恋,刚刚他家人来酒吧逼他回去,还要他和那个
人分手……他迫于压力,所以……
真是想不明白,女孩子多的是,男孩子为啥子要喜欢男孩子哟。
议论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如海潮般撞击着我的心灵。那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都被抽空了,一股从
未有过的恐惧从脚底腾起,直逼心脏,最终顺着血液扩散到全身,后背不知不觉已湿了一大片。我深
知,大多数人面对这样的恋情,通常会忽略其爱的专注与用心程度,而只会牢牢地盯住那烙有禁忌的
表象。于是,被发现者往往身败名裂,走投无路。无法承受者唯有自行了断,一如躺在地上的
Lucifer。真不知他究竟听到了怎样的话才会绝望到连生命与爱人都可弃之不顾的地步。我闭上双眼
,耳边隐约想起Samuel那天夜里哽咽着说出的话。几年之前的Lucifer,为了与Samuel 的爱情而毅然
退学,背井离乡,来到皑城。多年来他所默默承受的压力,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Lucifer。路西法。光之使者。光耀晨星。
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臣。
救护车迅速赶到,将Lucifer的遗体抬走,围观的人纷纷走散,只有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街
道又恢复了往日黄昏的宁静,一排排林立的高楼浸泡在徜徉的余晖中,只有地上逐渐干涸的血液仿佛
在进行着最后寂寞的申诉。
Jack 王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徊年,这样的生命不值得留恋。我如梦方
醒,低垂着头,不敢与他的眼睛对视,生怕他看出自己内心深藏的秘密。
徊年,或许刚才你已经听到了人们的议论。我想知道你对Lucifer 的死有什么看法?
这于他而言或许……是解脱。
是吗,具体说说。
在这个世上一定有许多和Lucifer 一样的人,他们吃尽苦头,可却没有Lucifer
这样结束生命的勇气……我本想继续说下去,但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于是闭上了嘴,暗暗希求
Jack 王不要听出弦外之音。
这样的男孩活得缺乏骨气和血性,世人难容,像你这样优秀的男孩实在太少了,徊年,我很愿意你在
这里长期工作。过段时间,我要进行新一轮的招聘。你需要帮手吗?
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谢谢。
OK,该上班了,去工作吧。
我深知,自己生于凡尘,终究不能免俗,同时也终究无法躲避世俗的目光。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倘
若想要活下去,便必须遵守规则。而如今的我,像个玩火的孩子,生命岌岌可危。既然不是凤凰,就
无法在涅盘之后得以浴火重生。
回家之后,我拆开了浅泽送给自己的情人节礼物。是一个小而精致的木头相框,其中嵌着一幅素描,
自己的头像素描。素描下面是一行小字:徊年,我画了许多遍。
我凝视着这幅画,忽然想起了Lucifer,竟失态地一拳捣去,相框顷刻间粉碎。而其中镶嵌的那张头
像,也因此而变得模糊不清,犹如那段在记忆中逐日昏黄的岁月。
爱情的话题让我们静默/ 看夕阳燃尽最后一缕光影/ 看天空颤抖着的蓝绿之光中/ 如贝的残月高高悬
挂/ 在岁月的潮水中起起落落/ 在星辰的明灭中消损流逝
我有一个想法只能说给你听/ 你夺目的容颜令我深爱/ 用那古代恋人的高贵方式/ 曾经那般幸福/ 然
而我们疲惫的心正如此刻消损的残月
第三部分
我也总是情不自禁地画浅泽各个角度的肖像,然后再失态地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就连睡觉也不得
安生,有时刚刚睡下,就有梦魇袭来,惊醒后久久无法再次入眠,只能睁着眼睛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
,就像自己在夏城生病时一样……
第五章:与爱情错身(1)
Where the wave of moonlight glosses
The dim gray sands with light,
Far off by furthest roses
We foot it all the night,
Weaving olden dances
Mingling hands and mingling glances
Till the moon has taken flight;
To and fro we leap
And chase the frothy bubbles,
While the world is full of troubles
And is anxious in its sleep.
Come away, human child!
To the waters and the wild!
With a fairy, hand in hand
For the world“s more full of weeping than you can understand
——W·B·Yeats《The stolen child》
1
Lucifer
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从恐惧与矛盾之中抽身。在我的眼里,他的死是一个隐喻,抑或可以
将之称为谶语,昭示着我不久之后与之殊途同归的命运。我强迫自己不再抽空给浅泽打电话(有时情
不自禁地拨了号码,再迅速挂掉),也强迫自己不再在看到某样东西时想到浅泽,我甚至无数次练习
当浅泽打来电话时应该如何拒绝……然而当真正接到浅泽的电话时,我却又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脑
海中不由自主地勾勒着他的模样:皮肤苍白,额前长长的刘海落下来,眼睛像高原上的湖泊一样纯净
……
终于有一次,我对他说,浅泽,我最近很忙,夙兴夜寐的生活令我疲惫不堪,如果有事,可以写信给
我。
电话那边少年的语气显然有些失望,却没有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便默默地挂掉电话。
此后每周我都会从邮递员手中接到一封厚厚的来信。信件的内容大多是讲述自己的生活、对叶芝诗歌
的理解,并在末尾询问何时才能与我相见。有时我会给他写简短的回信,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
看完之后叠好,放于枕下。我深知自己如今的一系列举动,也只不过是无奈之下的逃避,到头来说不
定适得其反。然而我只是欲求生存,欲求有尊严地生存。
在许许多多个不眠之夜我都会坐在窗前,映着如练的月华,用黑色中性笔在记事本上一笔一画地写下
自己深刻而艰苦的想念——这是我如今唯一得以恣情放纵的方式,也只有如此,才能直视自己颤抖的
内心与被泪水浸渍的灵魂。对这种特殊又难以言喻的情感的犹豫不决是我的原罪,无法回避。
第五章:与爱情错身(2)
我也总是情不自禁地画浅泽各个角度的肖像,然后再失态地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就连睡觉也不得
安生,有时刚刚睡下,就有梦魇袭来,惊醒后久久无法再次入眠,只能睁着眼睛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
,就像自己在夏城生病时一样…… 在过去的十八年,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正常人,将来也势必会找
一个普通的女孩恋爱、结婚、生子,终其一生。而走到今天这步,我始料未及。可是如今盘踞在我脑
海中的只有浅泽,那个忧郁而清秀的少年,举手投足间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族气。在我们分别的日子里
,我甚至在看到一个与浅泽有几分相似的男孩时就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
难道我只能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地消磨着自己的情感,最终被别人发现,失去自我?像Lucifer 一样
除了自杀之外再也无路可走?
不,不能这样。我们本不该这样。
已是四月,樱花绚烂地盛开。冬日带给皑城的记忆已经随梧桐所长出的毛茸茸的新叶逐渐褪去,整座
城市一改冬日阴沉灰郁的萧条,呈现出温暖与生机。公园中随处可见笑容满面手拿棉花糖的孩子,湛
蓝明媚的天空之中,云朵与风筝相互缠绕,交织出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童话。阳光也是美好的,顺着
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上形成温柔流淌的河。阳光充足的时候我会平躺在地板上,可被不安包
裹成茧的内心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也就是在这时,FR 酒吧又新招聘来了一位驻唱歌手。
徊年,来认识一下,这是唐卡,酒吧的新驻唱歌手,在皑城的酒吧颇有名气。一天下午,酒吧刚刚开
门,王先生便带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向正在吧台后面整理调酒工具的我介绍。继而又转身对女孩说
,这是调酒师徊年,以后你会有机会品尝到他调的酒。
我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女孩一眼,她的身材瘦而高挑,随意地穿了一件灰格子外套。从成长岁月的最
初至今,虽说接触的异性并不算少,然而就在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我还是惊呆了:她的面庞瘦削而
苍白,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狭长的双目犹如被冻结的湖水,几片枯叶毫无生气地躺在上面,激不
起一丝涟漪。倘若说 Lucifer与浅泽只是神似,那么眼前的唐卡无论神态还是面容都与浅泽有着惊人
的相似,她此刻的眼神甚至令我想起了初识时的浅泽,想起如白驹过隙一般从我指尖流去的时光。我
的目光不禁为她深深地驻足,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你说什么?唐卡问了一句,她的声音与她的目光一样,也是冷冰冰的。
我回过神,冲她挤了挤右眼,翘起右嘴角,说,唐小姐您长得真漂亮,呼啊。
本以为所有女孩面会对诸如此类的奉承都会照单全收,却没想唐卡在听完之后脸依旧像是冰雕一般,
她注视着我,冷冷地回绝道,不要叫我唐小姐,我叫唐卡。
我笑了笑,”唐卡“是在彩缎装裱后悬挂供奉的宗教卷轴画,这未免也太高不可攀了——难道你觉得
被万人仰视的感觉很开心?——呼啊,肯定没人敢追你。
唐卡黑色湖水般的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怅惘,又在瞬间恢复冰冷,没有说话。
你原来和王先生认识?见她不说话,我又迅速转移话题。
不。唐卡简单地回给我一个字。你认识之前的那个驻唱歌手吗?她又突兀地问了一句。我的手突然一
抖,玻璃杯差点掉到地上,半晌才低声说,是的,他已经走了。
听王老板说是坠楼身亡——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从楼顶跳下来吗?
或许是个意外,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我不知道……我的声音略有些低沉,而唐卡却突然笑了,看你紧
张的样子,难道你很惧怕死亡?
死亡的结果不足以令人恐惧,令人恐惧的是过程。我回答。
唐卡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从高脚凳上跳下,一言不发地向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第五章:与爱情错身(3)
2
那天,我照例为客人们调酒,并在调酒时与他们聊天,开无伤大雅的玩笑。聊天的罅隙,我无意间发
现一个身着黑色衣裤朋克打扮的女孩拿着电吉他从更衣室走出。她径直走向吧台,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停下。这时我才认出她竟是唐卡。我注视着唐卡那张被浓妆覆盖到已经无法辨别本来模样的面孔和夸
张的发型,笑言道,唐卡,现在的你更漂亮了。
她却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抱着电吉他跑向舞台。手指用力地拨,吉他立
即爆发出玻璃碎裂般刺耳的声音,台下的欢呼犹如在涨潮时拍打暗礁的浪花。此时的唐卡已经完全进
入了演出状态。我环顾四周,听歌的大多是生面孔,显然是为唐卡而来。突然置身于如此嘈杂的环境
,我一时难以接受,下意识地捂起耳朵,却猛然想起寄宿在浅泽家的第一天晚上,自己也给了那个安
静少年一个震耳欲聋的夜晚。我摇了摇头,叹息声刚刚从唇边开启,却被激烈的摇滚和欢呼声淹没得
没了踪影。
唐卡在众人的欢呼喝彩声中面无表情地走下台,走向更衣室。周围的一张张面孔像浓墨重彩的脸谱,
久久保持着同一种神情。
我专心致志地调着手中的鸡尾酒,耳畔却突然传来了更加震耳欲聋的欢呼。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
唐卡一身白色蕾丝纱裙,银色眼影,手握着一枝洁白的百合,赤裸双足走向舞台正中央。酒吧瞬间暗
下来,一束银色的细碎光芒从天花板照射下来,缓缓飘落的人造雪落满她的头发,她的纱裙,她单薄
的肩膀。空气中的喧哗逐渐消失,我甚至能够想象出酒吧所有人脸上满是沉醉的神色。因为就在那一
刻,连我都不禁为之驻足,为之流连。
钢琴的伴奏响起,伴随着一同飘入耳中的,还有唐卡如梦的歌声:
天空上/ 挂满了蓝色/ 透明的/ 没了/ 海面上/ 漂流着梦境/ 我坐在里面/ 渴了
花儿开了/ 虫儿醒了/ 树叶轻轻/ 动了
太阳里/ 雪花在幻想/ 软软的/ 化了/ 月光里/ 琴师在乘凉/ 音符顺着指尖/ 飞了
花儿谢了/ 虫儿睡了/ 树叶轻轻/ 掉了
白天是白的/ 黑天是黑的/ 空气是空的/ 世界是黑白的
白天是白的/ 黑天是黑的/ 空气是空的/ 世界是黑白的
故事讲完了/ 结尾又变了/ 你们也困了/ 我早就乱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中的时候,两行泪水竟顺着唐卡的脸颊缓缓而下。灯光亮起的刹那全场一
片寂静,片刻之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唐卡的眼泪随之消失,逐渐恢复冷漠,像一片起了大雾的湖。
她对众人的喝彩漠然视之,赤脚径直走下舞台,然后坐在高脚凳上神情漠然地对我说,一杯
Alexander,多加鲜奶油。
我为她调酒,并按照她的要求多加了半勺奶油,说实话,你的歌声唤起我许多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