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子……”
我转身,看着越发不安的长汀,安抚的说没事的。说完长叹一声,说走吧。
“大少爷,你不要走了好不好?小少爷一点也不想你离开这里,你刚刚没看见他这般难过吗?大少爷,你若走了的话,小少爷不知道又有多少天会不吃不喝,你与他许多年前就相依为命的活着,小少爷说的是气话,你是哥哥,难道这都看不出来?”
面前跪着春夏秋冬四个丫鬟,夏迎说完这些话,身后的那些下人也跪了下去。
虽然对于我与子清之间的关系感到诧异,但此刻他们脸上的难过却是真的。
“大少爷,就算是为了小少爷,也请你留下吧。小少爷根本不会听我们说的话,你这一走,就真的没人敢叫他按时吃饭睡觉了。”
想起子清临走前的失态的模样,我愣在原地,终于还是说不出我要搬出去这样的话。
以后我连着几天都没有再看见子清,只是长汀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长汀一直都是畏畏缩缩的模样,连吃饭走路的时候,脸上都写着许多的担心,看的我于心不忍,说不要担心,长汀,这都不是你的错,我与子清一直就是这样的。
他说你与子清公子是亲兄弟?
我不想与他说起子清的事,只淡淡的点头。
“那你和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我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不用去大理寺报到,我让夏迎她们为长汀收拾出一个院子,让他住在那里。
他没有读过书,我有时教他认字,偶尔看见他盯着院子里的那片已经掉了叶子的竹林发呆,说长汀,你可是想弹琴?
他啊了一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你还真是个小孩子,一点都不会藏心事。随即又让下人将以前子清用过的古筝送他这里。
那古筝并不十分的昂贵,我看着他,说长汀,以后你便是我的弟弟了,你是男孩子,不能像女孩子那般畏畏缩缩的做人,要抬头挺胸,做什么都要坦荡荡的,你要记住,你叫苏长汀,你一点不比别人差。
他懵懵懂懂的点头,轻抚了手中的古筝,说子宴,我弹琴给你听?
他不好意思叫我哥哥,因此叫我子宴。
他弹得琴与雨竹和宋楚颜都不同,像是三月的暖风,带着些许的沁人心扉的力量。
我让人温了一壶酒,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听他弹琴。
“你倒是过的惬意。”
我转身,却是雨竹,穿着白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倚在一株碗口粗细的竹子面前浅笑着朝我看来。
我淡笑,说不及你的风流,这么冷的天,也不忘在手中拿一把扇子。
他绷不住,直接走过来拿着扇子敲我脑袋。
我边躲边说唐雨竹,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在这么冷的天拿着一把扇子了,和着你就是想拿扇子敲我脑袋是不是?
他浅笑着坐在我身边,说你还不至于像我想象中的蠢笨。
就着我的杯子喝了一口酒,看着面前停下弹琴的长汀说这位是?
“我弟弟苏长汀。”
他又拿扇子敲我脑袋,说子宴,你又做这样的事。我刚刚可是听夏迎她们说了的,为了你这个弟弟,与那个货真价实的弟弟狠狠的吵了一架。
我苦笑,说夏迎她们待你比待我这个正经主子强。
“你忘了我是京城第一风流才子。”
他脸上写着许多的得意,因为性格友善又是个喜欢开玩笑的,我这府中的下人最喜欢他,只是因为子清不喜欢他,他时常也不来这里。
“啊~~看你这般悠闲,我真想搬进来住在这里。”
“这府里多得是空着的院子,你若喜欢,直接搬进来就是。”
“我却怕子清将我连血带肉的啃进肚子里。”
说起来他们从小就不和,我招手让长汀坐过来,又说你们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点,我好奇的问他原因。他却摇头不再说话。
第二十一章:要人
我将长汀的来历同雨竹说了,随即说长汀,这是我自小玩到大的朋友,待我最好。说完我又补上一句,说除去他没事就喜欢拿扇子敲我脑袋这件事以外。眼见雨竹又拿着扇子朝我敲过来,我忙将他的手抓住,说还有一个叫王世襄的,我们三人差不多一起长大,也和我一样呆在大理寺,等一下你指不定就能看见他了,他不喜欢笑,也不喜欢说话,你可别被他吓到,三个人里,他是心地最善良的那个。
“那是一根木头。”
雨竹的手被我抱在怀里,只侧着身补了一句。
“在说我什么?”
身后站着世襄,脸上挂着浅笑。我放开雨竹,说世襄来了?冷不冷?我让下人给你拿个暖炉?
世襄浅笑着将官服外面的薄裘解下,递给身后脸红的春喜,说不冷。
“真是,苏子宴,每次你一看见世襄就像一只围着主人打转要骨头的狗。”
我看见长汀诧异的眼神,说不要紧的,长汀,他小时候没怎么与旁人说话,因此三个人中最不会说话的就是他,时间长了你也就知道了。
世襄也好奇的看向长汀,说他就是长汀?
我点头,世襄又浅笑着说我今日听到了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
“说你得罪了三皇子陈玄名。子宴,只这两日,京城里便没人不知道你的名字了。”
“左右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想去管它了。对了,世襄,饿不饿,我让下人将饭菜呈上来?”
“子宴,我先来的,你刚刚干嘛不问我?”
“雨竹兄你是这京城最风流不过的人物,何愁自己会挨饿,只怕一声低吼,这京城里无数的妙龄少女就会捧着精致菜肴前赴后继的朝这里涌来。”
雨竹听不出我的取笑,他点头,扇着扇子说那倒也是。后来大抵是觉得冷风吹在脸上太冷,讪讪的就将扇子收了起来。我怕我笑了他又要打我,只强忍着一脸的笑意坐在那里。
长汀一直瞪大眼睛看着我们。
菜呈了上来,世襄喝着酒,说子清回来没有?他若回来了应该要与我们一起吃饭才是。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那边雨竹一脸隐晦的笑容,说快别提他了,等一下有些人又要因为这件事连饭都要吃不下了。
世襄问了句为什么,雨竹立刻就把从夏迎她们那里听来的话说给他听了。
世襄看着我,摇头说你们两个也真是,这都多少年了,当年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沉默,雨竹与世襄使了个眼神,世襄不再看我,只说子宴,子清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在旁人面前他都是稳重冷清的模样,可你是他哥哥,他对你闹些别扭也是应该的。你怎么能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他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身边又没一个朋友,你这样做他只会更伤心的知不知道?
我身边好歹有雨竹与世襄陪着,可是子清真的是连一个要好的朋友都没有,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他把谁往这府中带过,想着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我眼睛又变得有些酸涩。
我低头将酒杯放下,那边三个人都不再说话,许久后雨竹叹了口气,说世襄,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原本也不是我们应该管的。说完他又看着我,说来,子宴,喝酒,我祝你与子清早日和好。
我知道已经没有那样的可能,可我还是忍不住抱着许多的期待将那杯酒喝下。
“对了,今年的花魁比赛你猜是谁?”
“大抵是宋楚颜宋姑娘吧?京城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雨竹点头,说也是。
我浅笑,说雨竹,你当真喜欢她?喜欢她就娶了她做你的妾侍吧?
“子宴,我明明喜欢的是你。”
“当真,雨竹?那我们今晚就洞房花烛好了。”
我正与雨竹胡闹,那边的世襄轻咳一声,我抬头,果然长汀正一脸诧异的看着我,我干笑,说玩笑话,玩笑话。
雨竹一脸不屑,说这会儿你又不好意思了。也不知是谁平日没事就抱着别人娘子娘子的叫个不停。
我尴尬的看着雨竹,说往后一定不敢了。
吃过晚饭,那天色就暗了下来,我让两个下人掌灯,将微醺的雨竹和一直说不用的世襄送回去。
回来的时候长汀在我房门口等着,我说怎么了?
“子宴……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和子清公子闹翻的。”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你怎么也像世襄年少时那般不开窍?都说与你无关了。廊里吹过来一阵风,我摸了摸他的肩膀说冷不冷?我已经嘱咐下人去给你赶制了几套新衣,若是冷的话就同我说,我房里有衣服,或者让夏迎为你准备一个暖炉,你抱在怀里也是好的。
我摸到他的手,有些着急的说果真是冷到了吧?我握着他的手呼了几口暖气,引得他浅笑起来,说我自小就是这样的……
说话间他就愣在了那里,我回头,却是子清,倚在敞厅门旁冷冷的朝我们这边看来,我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只是看见他后耳旁的温度就这样烧了上去。
他身上穿着官服,也不曾说话。背光的一张脸,倒像是刻印在木板上的画像。
时间静静流淌,我看着他,只觉得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宴,子宴。”
我回头,长汀微微担心的看着我,说子清公子已经走了。
我转身,那里空空的果然什么都没有了。
“去睡吧。”
眼见长汀还站在那里不动,我又忍不住笑起来,说怎么了?还怕?
他点头,我说走吧,我陪你聊天,等到你睡着了我再回房。
我已经不能再为子清做什么,那些不能做的事因此只能放到与他有着差不多嗓音和神情的长汀身上。
第二日,我正睡着,房间的门被人吱的一声推开,我看见长汀,说怎么了?
“你看我写的字。”
白色的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苏子宴三个字。我淡笑,说谁教你的?
“夏迎姑娘。”
对了,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与子清曾经教过春夏秋冬几个丫鬟识字。
“子宴,写的好不好?”
长汀想来是跑急了,脸上布着淡淡的红晕,眼见他讨好的朝我看来,我浅笑着伸手揉揉他的头
发,说写的很好。尤其这个笔划很多的宴字。
一直没听见长汀说话,我抬头,却看见他正盯着我的肩膀发呆,我低头,原来里面的亵衣散了。
我看见他脸上更加明显的红晕,想着真是个小孩子。正准备坐起来了,门口那里又闯进来一个人。
那时候长汀正伸手想将我的衣领拉上去,我头发没束,单手支在床上与他浅笑。
我带着这样的笑容看向门口的人,等到发现那个人是子清后,也免不了与他一样愣住。
背光的耳根那里淡淡的粉红色,他有些慌乱的将头撇到一边,我心慌意乱的拉着领子坐起来,说什么事?子清。
他回过神,向前一步将长汀的手抓住,说我喜欢他,你把他让给我。
就像世襄同我说的那般,子清在我面前就是个时常闹别扭的小孩子,我苦笑,说子清,你在说什么?
“我喜欢他,你把我让给我。”
他冷着一张脸说了与先前一样的话。
“子清,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他绷着脸不说话,长汀看一下这个又看一下那个,手里拿着那张写着我名字的宣纸一脸的恐慌。我有些不忍的站起来,披了长衫,说子清,我将他接到府中,是想将他当成了弟弟……
“我也会把他当成弟弟。”他转身看了长汀一眼,又说我一个人的弟弟。我会对他很好的。
“为什么?子清。”
“因为你欠了我许多。苏子宴,我会让你知道该如何对待自己弟弟的。”
他的声音并不特别的冷,只是那些话是他一字一句的说出来的,我静静的站在那里,说随便你。我转身,说长汀,你愿不愿意?子清的学问比我好,官阶比我高,心地也比我善良,你若跟着他,往后的作为一定会比跟着我大上许多。
长汀愣在那里,眼见我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怯怯的说了句好。
“子清,带着他出去吧?就像你今日说过的这般,你要将长汀当成自己的弟弟那般对他好。”
子清冷哼一声后就将长汀带了出去,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着只要你要的东西,哪怕是我的这条命,我大概都会毫不犹豫的交给你的。
第二十二章:遇刺
我回大理寺报到那天,世襄像往日那般与我同去。
大理寺的同僚看见我都会作揖,说子宴兄,恭喜,恭喜。
我淡笑,道一句同喜。
“子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世襄一脸正经,我浅笑,说每时每刻我想起温暾罚我的那两个月饷银,我便觉得生不如死。
“那不如我这个月多还你一些银两?”
“那也不够啊。”
“子宴,你应该节约点,如今都快二十六了,却连一点积蓄都没有。”
我知道他又要为这件事唠叨上许久,只说了一句好困啊,就远远的走开了。
大理寺一大半的案子都了结了,过了几日,身边的同僚都在说起周铭初的事。
圣上原本是想将这件事拖上一段时间,可是那日朝堂上的事却被多嘴的人说了出去,民怨难平,圣上一知道集市到皇宫门前跪满了数千的民众,便又将这件事拿出来说了。
原本替周铭初说话的人也不过意思了几句了事,不过圣上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依旧没有判他死刑,只是将他发配到岭南韶关。
那日,押着周铭初的囚车驶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周铭初年近古稀,却被街上的民众丢了许多的鸡蛋菜叶在身上。
他始终低着头,瘦骨嶙峋,只剩了一副很大的骨架在那里,白发凌乱,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囚衣,风吹过来的时候,说不出的凄楚。
我想起大理寺同僚的话,说这天下最聪明的人便是圣上,既彰显他的大度仁慈,又能平息民怨,实际上,这样的做法和判周铭初极刑没什么两样。
兔死狐悲,我想起第一次躲在我爹身后周铭初的模样,那时候好像许多东西都被他牢牢的抓在手上,意气风发,过的再得意不过。只是没想到他会落到这样的一个下场。
想着等一下要去我爹的坟头将这事告诉他,周铭初的囚车就这样在人群的欢呼和叫骂声中驶了过去。
我转身,看见世襄微微怔忪的模样,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世襄,世事无常,你要看开了些。”
尤其是我们这些身在朝堂上的人。
“子宴。”身边的人群汹涌的追着周铭初的囚车朝前涌去,我应了一声,他依旧目视前方。说当年害死我爹的人就是周铭初。
他的神色语气都很平静,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记得那时候学堂里的人最崇拜的就是周铭初,我每次看见世襄听见他的名字时脸上隐晦的表情,还道他与旁人一样。
“世襄,对不起,这些年来我胡乱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
他淡漠的摇头,说原本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他是怎么害死你爹的。”
“我娘说我与我爹的性格一模一样,也是个宁折不弯的。那时候周铭初为了讨好圣上,修了初上宫,又每年招了许多人替圣上寻找那些莫须有的东西。许多事你可能都不知道,周铭初当年听信那些道士的话,为了替圣上祈福,将一百名童男童女送到孤岛上,任由他们饿死在那里。我爹认为他这样做太过草菅人命,因此与几个同僚商议要将周铭初的罪行公布天下,可惜这件事后来被周铭初知道了,像他惯常做的那般,给我爹和他的那几个朋友捏造了个罪名,将他们全部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