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再嘴硬就没意思了。要你只是喜欢孩子,我给你弄一个来。我有个妹子,脑子不太好使,
偏偏被人骗了,生了个孩子下来。我把那小鬼弄来给你带?”
“……”
“真的,这事你就帮帮我忙吧——你看你和紫阙都那么喜欢小孩,多一个女娃也不会有什么大影响的
,反正已经不用喂奶了,小米粥就行。成不?”
“……你到底是在帮我出主意还是在给我找麻烦?”
“……”
“你不知道一个晏南已经让我够头疼了,你还再给我找个小鬼来?”
“……老大,楼主和小鬼是不一样的。”一个很粗很沉却透着股呆劲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
红魇和白倾都被吓了一跳。
回头,却是花老三。
“老三,你,你怎么回来了?”神经粗如白倾也惊觉大事不好。
红魇的脸已黑了一层。
“我,我看着那姓谭的进了一处宅子,难道还不能回来?”花老三被两人的神情一吓,说话也跟着结
巴。
“……哪里的宅子?”
“城南的一座小庙旁。”
“那里?”白倾与红魇相识诧异,“他怎么会去找那个人?”不怎么起眼的宅邸。
墙壁早被雨水污痕晕去了原本的色泽,掩在一片薄雾之中。
一个黑衣男子在黑漆大门前伫立良久,终是伸手叩响了铜质门环。
“吱呀——”半晌,木门缓缓开了一线。
一身蓝衫的伶俐丫鬟看着静立门外的陌生人忽然愣住,似被剥夺了声音,半晌才回过神:“你,你找
谁?”
“柳絮柳公子是否暂住此处?”男子的脸色苍白,掩在一袭黑衣下越发冰冷。语气却是出人意料的低
柔。
“……是。”话出口才惊觉不好,自家少爷分明是不爱见陌生人的。
“他不见客?”丫鬟脸上的困窘自是躲不过男子的眼。
丫鬟红着脸头都不敢抬。
“本想向柳公子打听个人的,若是不方便,也罢了。”男子轻叹,微微欠身,转身走下石阶。
“等等。”
男子脚步顿下,却没有回头。
漆黑的长衫下摆微动,衬得他越发削瘦,似将随风而去。
“那个,若只是打听个人的话,不如去找街口的陈老头,他知道的比较多。”丫鬟依旧忍不住多事。
却是来不及得到回应,就听到里屋传来刺耳的碎裂声。
伴着隐隐的婴儿哭闹。
丫鬟脸色一变,来不及多说什么,飞快关门。
男子缓缓转身,看着蓝色身影消失在门后,木门重又紧闭,脸上却不见丝毫黯然。也不急着继续所谓
的打听,只是在门边捡了一处相对干净的石条坐下。
他有伤在身,今日大显身手的不该是他。
微微阖了眼打瞌睡,丝毫不介意四下来往的人流和一道道诧异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人影伴着隐隐的风声从天而将。落地又轻又稳,不曾惊起丝毫飞尘,来人甚至还
有心思轻掸雪白的衣摆。
“回来了?”可惜依旧没能躲过某人耳目。
“谭尉果然带着谭小羽躲这来了。”白倾看着墨九,实在不习惯这样居高临下,于是伸手去拽。
“我一早听到小羽的声音了。”墨九丝毫不给面子,不过还是搭着白倾伸来的手起身。
“那你知道谭尉和柳三的关系一点都不好么?我在屋顶趴了多久他们俩就吵了多久。”白倾挑眉。
“猜得到。”
“……”
“不然当初燕羽山庄被灭,谭尉为什么没有找上柳三?”
“真没意思,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反正你什么都知道!”
“不是你不该来,而是我不该来。咳咳。”墨九一阵低咳,胸口隐隐作痛,“宅子里除了那两人就一
个小丫头,柳三的武功还比不上谭尉,你偷溜进去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发现。红魇太小心了。”
“哎,你想她为什么会那么小心?”白倾冲着墨九挤眉弄眼。
“你想得到的东西我会不知道?”
“……”“你离开这里多久了?”
“……多久?八九年了。”
“这你都记不清?”
“你没事扳着指头过日子?”
“……”
日子当然不是扳着指头过的,可若要论锦衣是多少年前被晏南带走的,还真不用扳指头。只是那时的
锦衣,只晓冷暖,尚不懂何为四季。
更不懂以此记年。
日子浑浑噩噩的过,渐渐学会了说话,渐渐能在晏南的剑下逃得一线生机,却依旧不明何为今时,何
为往日。
这些锦衣自然不会告诉邢破。
把踏霜留在林外,徒步在林中行走。满地的枯叶虬枝,一脚深一脚浅,没有路,自然算不得好走。
“你确定不会迷路?”邢破左看右看,西下除了树还是树,薄雾笼罩之下看不出任何区别。
“不确定。”锦衣答得淡然,脚下却是丝毫不停,“我只能保证不走回头路。”
出鞘的匕首悄然滑下袖口,在身侧的枝干上画上一道。林中薄雾弥漫,树干隐隐泛着潮气,一划之下
痕迹不甚明显。手腕微动,树皮被撬起一块。
“……我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
“你是不是需要回头去买点干粮?”
“……我们走得回去么?”
“知道就好。”
“……哎?你有没有听到水声?”
“我们快到了。”
残破的林间小屋。
木门躺倒在一边,想是有人入林后在此处过夜,却是对着扇开启不便又阖不拢的木门多有不满,终是
一脚踹在一边。
当年锦衣离开的时候,那屋子的木墙就已漏的漏裂的裂,这些年荒废着更见破陋。墙面的开裂处已可
见片片青苔,除了木门,屋内残留的陈设也是一片狼藉。
触手湿滑不堪。
“师父他,当年就住在这种地方?”似被四下的荒芜所慑,邢破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荒废了那么多年,你以为会是什么样的?”锦衣解下了背上的包裹,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放下。
看着满是积灰青苔的木桌,锦衣宁愿去溪边挑一块干净的石头。
“你手里的是什么?”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邢破一头雾水。
锦衣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邢破一眼,拿着手里的包裹转身出门。
“你在怀疑我?”邢破的疑惑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了然,却是苦笑。
“我不该怀疑你?”锦衣依旧反问。
“是,就算我们严格算来是师兄弟,毕竟这些年我一直跟着掌门,也一直称他师叔。你确实应该怀疑
我。”
锦衣倒是意外邢破的坦然,停下了脚步回头。
“只是这白玉观音已经落入师叔之手,后来他不要,这观音像才会落到晏南手里,最后到你这。”邢
破直面锦衣,话里一点弯都没有转,“所以,我根本没有害你的理由。”
锦衣深深地看着跟在身后的人。
邢破回瞪。
“你不是还是知道了我手里的是白玉观音?”
“……”
“那你说,谁有害我的理由?”锦衣并没有露出太多表情。可他自己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心里非常
乱。
“哪里有人要害你?”邢破头疼。
“翠晚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你当我是傻的?若我真的有心害你,向翠晚挖个坑我就顺着往下跳?”
锦衣没有否认。他本不想怀疑任何人,只是邢破的行事太过诡异,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更何况,这
些日子,他的感觉很不好。
想到晏南,总是一阵心慌。
“你!”邢破气得脸色通红,想说什么,硬是咽了下去。深吸一口气,尽力使语气变得平静,“这一
路过来,我有给你找过麻烦么?”
“没有。”
“我有拖慢你的行程么?”
“……你没有故意拖慢。”邢破找的那匹马脚力比不上踏霜是必然。
“我也说了,绝不是为了你手里的白玉观音,那,你觉得我能图什么?”
“我也想问你,你跟着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看看师父?”
“如果我告诉你,翠晚让我跟来,是想让我告诉你,有人想要晏南的命,你会怎么做?”当年不过是
一人高的红叶李,此时已是枝繁叶茂。
锦衣靠在树干上看着眼前的红叶李出神。
这红叶李还是叶霜天亲手移过来的,原本长在茅屋旁,刚好被茅屋挡了所有光亮。
挽风倚着树干而放。
不知何时起,挽风已成为锦衣的贴身物品之一,手里不握着挽风,锦衣甚至不知道手该往哪放。
只是此时,锦衣分明觉得剑鞘咯手。
“好了。”邢破拍了拍脏了的衣服,原本干净鲜红的下摆早已被沾了颗颗土粒,虽是拍去大半,可依
旧有一些粘在了上面。
长衫的主人却不怎么在意。
把观音像埋于树下,再将石块挪回原来的位置,一个人也能完成的事,邢破硬是把大半的体力活抗掉
。
锦衣回神,动了动麻了半边的肩膀,缓缓走进小屋。
半晌,捧着两坛酒出来。
锦衣记得晏南的话,每一句都记得。
“晏南说要给师父你带酒,不然你会不高兴。”捧着特意带来的酒坛,走到石块前,开封,一手捏着
坛口,缓缓倒倾。
锦衣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都很沉。
液体成股流下,落在石块上,溅起点点细花。酒水顺着石块向下流,缓缓浸透了泥土。
一瞬酒香四溢。
“还有一坛是留给你的。”锦衣说着转身,眼帘微垂,似是不愿再看。空了的酒坛被随意抛掷,落地
的一瞬砸在突起的树根上,一地碎片。
“你要回去了?”邢破一把拉住锦衣,“天色不早了,现在回去一旦迷路很危险。”
“晏南的处境更危险。”锦衣重又拿起挽风。
“……好,我不阻拦你。只是你觉得还来得及么?”
第十八章:还债
“公子,上次来过的那位姑娘又来了。”
“不见!”当然不见,一个小鬼就已经玩得柳絮一个头两个大,他哪里再有功夫去管什么女人。
一个不注意,喂粥的小勺子没送进小鬼的嘴反倒撞到了下巴,小鬼一瘪嘴“哇——“的一声。
“公子,小心一点!我来我来!”丫头看不惯,也顾不得门外的客人,一把抱起了小鬼,把柳絮晾一
边。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谭尉哪去了!”
“谭公子去买——”丫头的话没说完忽然顿住了。
趴在她肩上的小鬼忽然停止了哭闹,反倒伸着小手四下挥舞,似要抓住什么,嘴里更是“呀呀”地唤
着。
一道鲜红的身影不知何时已随着小丫头踏进了门槛。
红魇自知不可能受欢迎,自然不会落下任何一个进门的机会。
“我似乎已经满足了姑娘的要求,不知姑娘再次上门又是为何?”柳絮在看到红魇的一瞬冷了脸。
红魇无视柳絮的质问,只是从已经呆掉了的丫头手里接过了谭小羽。
小鬼见到故人自然十分高兴,大大的眼睛笑得弯弯。
“小鬼,你居然还认得我。”红魇抱着小羽笑得温婉。
“公子,我——”丫头终于回过了神,惊觉大事不好。
“你出去吧。”柳絮看着谭小羽的笑脸叹气,抚了抚额头,挥退了丫鬟,“你究竟为何而来?谭尉来
这里已经五六日了,若是为了他,你也来得晚了些。”
“不是为他。”红魇摇头。伸手在小羽脸上挠挠,小鬼捏了红魇的指头往嘴里送,“只是想请柳公子
跟我走一趟?”
“救人?”
“救命。”红魇看着柳三一脸郑重。
“你还有丝绢么?”
“……”
“没有?那我干嘛奉陪?”柳三答得理所当然,下一刻伸手从红魇手里抱孩子,“你这吃里爬外的小
鬼,这两天我对你不好么?”
小羽拽着红魇的手指死不放手。
“只要柳公子这次愿意帮忙,以后一旦有吩咐,红楼上下再死不辞。”红魇死死咬紧了唇,用最陈恳
的语气定下承诺。
“红楼的承诺自然是可信的。”柳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红魇,眼底闪过一丝凉意,“只是,
你这话究竟是利诱还是威胁?”
“……”
“其实,你不需要用红楼来压我,要帮你也不是不行。”柳絮话锋一转,手轻轻一挥,刚才开门的丫
头悄无声息地又闪了进来,“把小鬼带走,别让他吵个不停。”
“他要吵我有什么办法。”小丫头碎碎念,蓝衫消失在门槛之外。
“需要我做什么?”红魇横下心,抬头看向柳絮。
“你不用给我这个表情,我知道,我的要求对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柳三轻笑,伸手在衣襟里摸
索,“啪!”一件重物被丢在桌上。
一柄短剑,剑鞘漂亮地像是装饰品。
“要什么?”
“你的手。下毒的那只手。”
闻言,红魇脸色未变,只是看了眼桌上的短剑,复又看向柳絮:“是谭尉告诉你的?还是你一早就知
道了?”
“那个闷罐子,指望他说?”
红魇点头,走到桌边拿起短剑。
衣袖却在下一刻被拉住。
“看到你一点都不犹豫,我会觉得很没意思。”柳絮一手拽着红魇的衣袖,一手摸下巴。
“那你想怎么样?要我的头?”红魇微微皱眉。要头的话确实比较麻烦,紫阙那丫头实在靠不住,锦
衣毕竟见识还浅,翠晚不管事,青栩又……
“头就算了,太恶心,你继续——”柳絮放手,“你可以站远点。”
红魇无语地看了他半晌,后退了五步,缓缓拔剑出鞘。
很锋利的短剑,出鞘的一瞬光芒刺眼。
红魇忽然想起了那柄谭尉送给华天鸣现在却在她手里的短剑,不知也是否同样锋利。
如果有机会,还是应该还给他。
锋芒一闪,短剑从左手换到右手,下一刻狠狠向左手手腕砍去。
没有丝毫犹豫的一剑,柳絮甚至看不见剑身,只觉晃眼的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