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或许也说不一定……
回到房中的风行怎么也睡不着,那少年的身影总在眼前挥之不去。他的法术如此高绝,如果想要避开守城的官兵与术士,那是易如反掌吧?
只是有一点风行如何也想不透,自己为什么害怕他会消失?只是一个一面之缘的路人而已,那少年与自己毫不相关,为什么想要他留下?一点道理也没有啊,而且今天在客栈的大堂中,还用那种眼神看他,他一定会以为自己也和那些恶霸一样吧……
正胡思乱想中,眼前却泛起了微明的光线。风行迅速握着刀从床上跳了起来,却被眼前的景象吃了一惊。自己为之失眠的对象竟然就站在眼前,紫衣少年还没有换下衣服,依然是一身紫色的雪绡轻衣。只是在他的胸口却挂着个什么东西,风行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因为那东西正发出耀目的华光,将风行惊起的光线便来自于少年胸口所挂之物。
“你……”
“你是什么人?”
被少年冷冷的声音抢白,风行竟是一阵哑口无言。半夜三更跑到我的房里,竟然还问我是什么人?
“我……”
“为何鳞骨会对你有反应?”
风行一惊,鳞骨?难道发光的那个东西竟然是鳞骨?!
当年在祁山洞窿中重铸青鳞时,云出岫便是用鳞骨来打造青鳞刀,那时所见的鳞骨也是这样华光盛放。云出岫的鳞骨是炎帝所赐,这少年的鳞骨又是从何而来?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的吧?!
风行心下正百转千回,少年却只是挥挥手,一道红色的电光便围在了风行身上。风行一动,那电光便立即刺了他一下,痛入骨髓。
风行暗道不好,自己的反应怎么变得这么迟钝?难道也是那少年的法术不成?这下可好,被一介江湖草莽绑成了粽子,他神武大将军的面子何存啊!
只见少年一指点向油灯,鲜艳的火苗便重新燃烧起来,照亮了漆黑的房间。挂在少年胸口的东西的华光被灯光的明亮压得暗了下去,却仍是周身的华彩。风行这下可看清了,挂在少年脖子上的小石头与当年云出岫用的那块一模一样,再加上这异乎寻常的华彩,应该就是鳞骨无疑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有何目的?”
半夜三更被人登堂入室,还给莫明其妙地绑起来,风行正窝了一肚子火,却又听那少年像是审犯人一样审起他来,不免即好气又好笑。
“我是什么人?我说这位大侠,我一介良民百姓,自认一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二没得罪什么人。半夜三更睡觉睡得好好的,就被你给捆了个结实,我还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这可是我的房间,怎么听你的口气,倒像是你的地盘一样了?”
紫衣少年见他不但不回答,反而跟自己较起了劲,一时倒也无语。想想这人说得也在理,不过他可不管这是谁的房间。此人在船上时便看出他身手不凡,中了魔音不但能保持清醒,还能使用一定的武力。消灭那个冥妖虽说此人也助了自己一臂之力,然而在客栈大堂里再会之时,他却用那种下流的眼光看自己。回想一下,当时这人乘的船也是青楼的画舫,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仅仅只是这样的话,少年要么不予理会,要么就像教训那几个恶霸一样教训他一下好了。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鳞骨竟然对这人有所反应!
鳞骨乃上古神龙的遗骨,只会在遇到相同的气息之只才会华光大盛,并发出微鸣。既然鳞骨对此人有所反应,那说明这人也有鳞骨,或者是经常与鳞骨接近沾染上了鳞骨的气息所至。能与鳞骨有关的人一定并非凡人,于是紫衣少年便连衣服都没换,就等着风行入睡之后想来验证一下。没想到刚进入房间,便被风行发现,也只好先将他捆了再说。
现在看到风行和他较起了劲,少年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想也没想便一扬手,赏了风行一个响亮的耳光。他向来不喜言语,与其用嘴巴表达自己的想法与情绪,不如直接行动。
只是风行却被一下子打得蒙了,被人捆了不说,还要被打。这少年长得倒是倾国之姿,却如此心狠手辣,难怪云出岫说,越美的花越毒了。
“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与此无关的话,你多说一句,就多领个耳光。明白了吗?”
风行一挑眉,这小屁孩,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于是风行无视了少年的警告,露出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少年说,“我这皮糙肉厚的,怕是没把我打疼,你这小手就先给打肿了。让美人儿白遭罪,我这个心疼碍……”
话音未落,一阵劲风突然袭来,风行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便只觉左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只怕是肿了。口中也尝到了腥味,眼前更是金星四溅,半天回不过神来。
原来那少年先前只是警告,打人时便没带劲力。此时却见风行又出言不逊,便动了真格,好好地赏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带着少年七成的内力,打得风行是满嘴鲜血,牙没打掉那得亏他自己牙长得结实。也应了他那句话,皮糙肉厚,要是换了别人,挨了这么一巴掌,早就晕过去了。
少年淡淡地问,“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风行连连摇头,还敢交待什么?后事吗?
少年这才在桌边坐下,晕黄的油灯映着那绝色的容貌,少年长长的睫毛在光滑的皮肤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真是好看得紧。只是那双眼睛忽地一睁,又与风行悄悄打量他的目光对个正着。风行吓得不轻,立即心虚地垂下眼睛,暗自好笑。自己还真是不长记性,再好看的花,那也是朵毒花。真真是美色误人啊,都被打成了猪头还是死性不改。难不成是青楼逛多了,把自己给逛成个登徒子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有何目的?”
少年又将方才的问题重问了一遍。风行可真想喊冤,自己哪有跟踪他?不过是凑巧住了同一间客栈而已。只是这样说的话免不了又要吃巴掌,再说了,此次遥郡之行可是为着绝密之事。
于是风行委屈地开口道,“小的名叫风云,在船上偶遇大侠,惊为天人,于是想要找机会认识认识,交个朋友。真的只是想交个朋友,可没什么其他目的了……”
既然少年早已认定他是个登徒子,那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只不过他堂堂神武大将军,要当登徒子也得当个有品味有涵养的登徒子,不能让这少年把他和大堂中那几个恶霸混为一谈。
少年不等风行把话说完,又接着问道,“你身上有鳞骨的气息,从何而来?”
风行本想装傻到底,但想到自己刚刚见到鳞骨时那惊异的样子,只怕早已落入少年眼中,现在抵赖,不免又要吃上一记耳光。于是便说:“我家有把祖传的宝刀,据说是由上古龙神的遗骨所造。那刀上所染的光彩,与大侠的配饰一模一样,我也正好奇呢,听大侠说此物是鳞骨,便应该也是龙神的遗骨了吧。”
少年眯起眼睛,身上的寒气更盛:“你家有龙神遗骨所制的宝刀?据我所知,只有汉阳风家的神武大将军风行的配刀青鳞为龙骨所制,你即姓风,难道与风家有什么关系?”
见那少年竟知道自己这个神武大将军和青鳞,风行得意得差点就不打自招了。不过想想不对,就凭他现在这副样子,刚才又在少年心中奠定了坚实的“登徒子”的形象,说自己就是神武大将军,别说少年不信,要是真信了,他神武大将军的颜面何存呐!
于是风行急忙点头道:“正是正是。我是风将军的族亲,经常出入风家,风将军每次出征之时,风家的家宅也是托给我家管理。所以大侠刚才说什么鳞骨,应该是我出入风家时,沾上了青鳞宝刀的气息所至吧。”
少年脸上疑云未散,风行又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行理中还有风家的铭牌,你要不信可以看看,就在床头的那个包袱里。”
说完又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少年见状,便去取了那包袱,打开一看,果然有一块镀金的铭牌,正面是一个大大的风字,反面有风家的族徽。少年见状,便将绑住风行的电光收了,冷哼一声道,“暂且信你一回。哼,神武大将军风行在民间可是被称为战神,受到万民敬仰,没想到风家竟也会出你这样的登徒子,果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今天暂且看在你是风家人的面子上饶你一回,日后再敢放肆,就小心你的眼睛!”
说完,少年便堂而皇之地走出了风行的房间。风行在心中暗自叫苦,又怒又气,恨恨地想,老子我就是神武大将军风行!说出来吓死你个小兔崽子。不过他可不敢说,这少年法术了得,任凭他身手再好,没有青鳞在身边,普通的刀可抵不住这“引龙决”的一招半势。此时风行心中无比思念自己的好兄弟云出岫,要是被称为西炎第一术士的云出岫在这里,看这小子还怎么嚣张!
此时风行突然想起,被这小子又捆又打了这么半天,却连他姓什名谁都不知道,这可不是想报仇都没处找人去?又不由得暗骂自己倒霉,却又找不到人撒气,只得重新回到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十四章:闻道春还未相识
封锁遥郡郡都以来过了数日,却连目标的头发丝都没见着一根。风行疑心顿起,莫不是情报有误?还是说在自己来之前,他便已经走了?几日下来不仅守城的官兵与术士们一无所获,风行自己也几乎逛遍了整个郡都,连一丁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于是风行另行派了人手去重新调查,但那人行踪诡密,就算有了新线索,也不敢轻易判断那情报到底是真的,还是那人故意放出风声来误导他的。
风行连声叹息,一筹莫展。就连这望江楼最出名的千江醉,喝在嘴里也没了味。正想付钱走人,眼一抬,却正好看到个熟人,就坐在临窗那桌,身边是两个看起来十分油滑的中年男子,都长得肥头大耳,穿得是珠光宝气,正笑得一脸猥琐地向风行那熟人说着些什么。
说是熟人,风行见了他却像是见了灾星一样,连忙止住了要叫小二的声音,又默默地低下头去装作吃东西的样子。原来这熟人便是那日的紫衣少年,今日依然也是一身紫衣,不过不再是轻飘飘的雪绡,而是换作了上好的绛紫锦缎所制的华服,腰间玲珑配饰光彩夺目,头上是由白玉所雕的白虎啸海冠,由一根同样材质所制的流云簪固定,两颊边垂下两根银丝流苏,流苏上更是有南海鲛珠为饰。一身打扮看得风行眼花缭乱,若不是对那张艳得过火的脸记忆深刻,风行还真不敢把那日一身飘逸的少年术士,和眼前这个贵气逼人的锦衣美人联系起来。
这打扮也太夸张了吧?风行在心里暗自诧异,简直就像是在脸上写着“爷我有的是钱,快来抢劫氨一样。再说了,与术士的修行也并不相符。听云出岫说,修行术法之人层次越高,心中对物欲的需求便越少。云出岫与他身边一流的术士也从来都是简装素衣,更休提什么装饰之物。
此时的少年术士不但一身华贵,身边更是跟了两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中年男子,一幅点头哈腰的样子跟在少年身边。莫非又是那张祸水样的脸招来的麻烦?可看少年一脸从容的样子,又不太像是找他麻烦之人。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日面对那几个恶霸之时,少年不也是用这么张无动于衷的脸顶着,然后一下子出手惊人的么?
风行一时好奇,便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那桌的动静。却只见其中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从怀中摸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放到少年面前,然后对少年说:“大老板,按您的吩咐,望江楼这三年的账目都在这儿了,您看是找个清静地方让您过目呢,还是……”
啥?大老板?!
风行一口酒呛到了喉咙里,又怕紫衣少年发现了动静,便只能使劲憋着,低下头将脸埋到肩膀里闷闷地咳。
只听那少年说,“不必,我也饿了,先叫人上菜吧。”
说着便拿起那账本,随意地翻动着,像是抽这等着上菜的时间的空随便看看的样子。那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便立即做狗腿状,叫来小二,吩咐厨子把看家绝活拿出来,给大老板上几道拿手好菜。另一个男人便转到少年边上,见少年将账本翻到哪里,便适时地说上几句。
厚厚的一本账,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便被少年翻完。风行真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翻完了账本,这菜也上来了。少年边吃边随意说了几句对账本的点评,只见那中年男子垂手立于一侧,听得是大汗淋淋,连声称是。而刚才在少年看账本时适时解说的那个男子,此时却对账目之事毫不介意,见少年夹了哪道菜,便轻言细语地对此菜进行一翻点评,狗腿得恰到好处。
只是紫衣少年脸上仍旧没什么颜色,只是淡淡地应几声,自顾吃喝。看他吃饭的样子便知家境一定很好,有教养,却并不是什么权门贵族。看贵族吃饭,风行是要抓狂的,比如说云出岫。云出岫虽出生名门,却并不是那些严守教条的迂腐之辈。只不过一个人从打生下来起,一言一行便被人教了要怎么做怎么做,就算本人明明知道不这么做也行,别人也管不了他的时候,他仍然还会按照习惯了的方式去做事。比如说筷子要握在离顶端一寸的位置,比如说端碗碟不能离开桌面半尺之内,比如说餐具不能发出声音,比如说端碗碟时小指不能沾着碗底,比如说食不言寝不语,诸如此类。云出岫不会去在意这些东西,风行和他一起吃饭时也经常会开口说话,或者用筷子敲敲打打。但可怕的是,云出岫却能在无意识之间将这些教条完美地完成,比如说,如果吃饭时风行不主动找他说话,他便会完全无视风行的存在,默不做声地把饭吃完,且绝不开金口说一个字,更是听不到一丁点餐具的声音,小指也永远不会沾到碗碟底。
然而看眼前的紫衣少年吃饭,却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他的姿势没有云出岫那样的优雅,却更增了一份洒脱。他吃饭时话也极少,只是表情却并没有云出岫那样的淡漠,而是让人知道他正在心情舒畅地享受着美食。这一点让风行十分喜欢,脸上不知不觉便露出了笑意。想到云出岫吃什么都是一个表情——换句话说也就是吃什么都没表情——让人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而这少年的脸上虽然也是淡淡的,在吃到不同东西的时候,也会有微妙的变化。
正当风行看得入了迷,却又蓦地与少年的视线对了个正着。这一眼却让他全身冰冷,又是偷看被发现,而且还露出一幅傻笑的样子,真不知那少年心里会怎么想自己啊。然而转念一想,怎么不知不觉地就拿这少年与云出岫相比较了?除了同是术士这一点之外,这二人的感觉处处都正好相反,全无交集。
紫衣少年在看到风行之后便停下了筷子,眉间显出微微的不悦。风行只觉尴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却又鬼使神差地端起酒杯向少年走去。
那个一直充当解说者的男子见风行向这边走来,先一步走出去拦住风行,笑得一脸油都要流出来的奸滑样,“这位客官……”
风行没理他,只是对少年笑着举了举杯,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位大侠,我们又见面了。”
少年摸不准他的来意,大概顾忌到他是汉阳风家人的缘故,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没赶他,也并未搭理。
风行又说,“在下听闻望江楼的千江醉可是遥郡一绝,故闻名而来。不想与大侠偶遇,如不嫌弃,风某想请大侠一同品酒如何?”
此时,那中年男子笑咪咪地说,“不错,若是到遥郡不喝我望江楼的千江醉,便是白来了一着啊。只是我家老板今日为着公事而来,这位客官的好意,在下代为心领。”
风行故作惊讶地说,“哦?难道这位大侠竟是望江楼的老板?哎呀,那可是失礼至极啊,这位老板与我一个故人长得是十二分相似,不过我那位故人可是位技艺高绝的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