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不住磕头,其他人也噤若寒蝉。
总管将喷火的目光挪向白术,后者干笑一声:“我没想到那么烫……”
“废话!那是在火上烧的!火上!”总管怒道。他简直怀疑这人是故意的,为了报复自己方才催他干
活,故意找麻烦。
可惜他是小侯爷带来的人,轻易动不得,总管简直要把一口牙咬碎了,才生生忍了这口气,转向侍女
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炖盅新的!要是赶不及,太后怪罪下来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侍女们得了话,赶紧起来,收拾的收拾,准备的准备,打算抓紧时间重做一份。
白术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雪莲性大寒,你们好像用得太多了……而且用的是雄
花……”
方才他就是闻见那盅炖品味道不对,打算揭开来看看,却没想到太烫,失手打翻了。
总管没好气地横了白术一眼:“宫里年年都这么吃!”
他还想说什么,总管却只丢下一句“不劳公子大驾,您还是找地方歇着去吧”,就不再搭理他。
白术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自己寻了地方坐下。
******
因为方才的事,御膳房上下对白术都多多少少心存怨念。
他坐在一旁,不仅无人搭理,偶尔有要拿东西的侍女走过,还少不得瞪他一眼。
白术神经粗大,对这些并不上心,只是无人和他讲话,实在无聊得紧。他左顾右盼的,忽然瞄到放香
料的柜子脚下,好像压了什么东西。白术心里顿时一亮,暗道——难道这就是阁主所说的机缘?
想到这一点,他不敢耽搁,连声叫:“总管!总管!”
总管起先假装听不见,却没料到白术压根不知退缩,一声叠一声,大有永不停歇之势。御膳房众人虽
然手上活计不停,眼光却不由自主偷偷往总管身上飘。
最后,总管终于忍无可忍,快步走到白术跟前问:“何事!”
白术笑得十分无辜,指着柜子底问:“那下面垫的是什么?”
总管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你就为这种事把咱家叫过来!你当咱家是
什么!”
寻找秘籍的事自然不好到处乱说,于是白术道:“现在御膳房就总管大人闲着,别人都在做事……”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总管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狠狠一拍桌子,吓得白术后退好几步。
总管好容易缓过气来,指着白术正要说什么,却听有人进来道:“这是怎么了?”
来人正是殷远,看他脸上表情,似乎是觉得白术正在受欺负一般。
总管欲哭无泪,垂首道:“小侯爷。”
殷远走近,淡然应了,眼光一一扫过从他们二人,最后停在白术身上:“可有什么发现?”
白术点点头:“那里似乎有本书。”
殷远一瞧,眉头皱了起来。
他记着,白术要找的是本记载着秘术的“奇书”,而不是“奇怪地方”的书吧。要是秘籍在这种地方
,未免太荒谬了。
但既然白术开口,他还是询问地看了看总管。
总管连忙上前,讨好地说:“小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好些年前,御膳房里闹老鼠,那柜脚被啃秃
了,海大人就随手拿了个东西,叫咱们先垫着,日后换个新柜子。这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殷远越听越不靠谱,可白术越听眼睛越亮。
什么叫机缘,这就叫机缘!无数的巧合凑成的结果!
他进宫到现在,总算有了发现,如果阁主所言不假,那这东西即便不是他要找的书,也肯定有线索!
想到这里,他转向殷远。因为事关机密不好说出口,只能用眼神表达:帮我拿出来看看!帮我拿出来
看看!
殷远被那亮晶晶的目光一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实在太像家里那只小毛球问人要东西时候的眼神
了!
这里要插一句,小毛球是多年前殷远狩猎之时,阴差阳错带回来的一只小狐狸。因为沈瑜十分喜欢,
就留了下来。
那小东西十分娇憨,殷远平素就喜欢时不时逗它,比如拿了鸡腿在它面前晃一晃,然后放到高处,叫
它看得见吃不着。
那时候小毛球急得吱吱叫,就用这种眼神看他。
见二人都看着自己,殷远咳了一声,挥开脑中不合时宜的联想,对御膳房总管道:“既然如此,便将
柜子挪开,取出来看看吧。”
总管无法,只得叫人过来。
这柜子是实心红木的,本来就重得要命;当初为了稳当,还在柜底放了好几块青砖。再加上放在御膳
房许多年,上面已经堆满了香料,可想而知有多沉……
御膳房的小太监们细胳膊细腿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稍稍抬起一点。
白术眼疾手快,连忙趁机将那东西抽出来。下一刻,“轰”一声柜子落地,因为一只腿太短而摇摇欲
坠。
一干人已经累趴在地上,总管不得不连忙上前扶住,胖胖的脑门急得满头大汗。
白术没管那许多,见果然是本书,便几下拍掉浮灰,露出封面上的字。
正是他要找的《五行大合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白术不由将聚异阁主全家佩服了一遍——当真叫他说中,这么
容易就给找出来了!
白术心里狂喜,冲殷远点点头,正欲将书收入怀中,却忽然注意到什么。
等等——
他凑近仔细看了看,脸上瞬间变了。
第二十三章:所谓秘籍(中)
“不对?”殷远察觉到了,顺口问了一句。
白术正要回答,却瞥见御膳房总管竖着耳朵,一副八卦模样,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道:
“小侯爷,我们先回去吧。”
殷远知道他的意思,于是带白术出了宫。
回到小侯爷府上,沈瑜和易安正在下棋。后者一见二人,便丢了棋盘问:“找到了?”
虽然是问句,话中语气却十分笃定,看来他对阁主所言深信不疑。
白术对易安点头,面上却不见喜色,从怀里掏出那本书,问殷远要了块柔软的丝绸,小心翼翼地将封
面擦干净,整个书的全貌终于露了出来。
五行大合术。
正如师父清心真人所说。
只是“合”字的部分,看上去有一点怪,好像比其他几个字要小上一些。
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合”字的部分磨损比较严重,依稀可见原本应该是“盒”。
也就是说,这本书本来是叫做《五行大盒术》。
虽然师父交代任务的时候,并没有写出来,但那一番什么“五行秘法,大开大合”的话,怎么想都该
是“合”字才对啊,怎么会是“盒“呢……
有哪个秘籍叫大盒术的!
易安看看白术脸色,忍不住跟沈瑜对视一眼。
后者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易安问,沈瑜想了想,最后支支吾吾道:“这个…
…翻开书看看便知道了。”
一席话点醒正对着封面发呆的白术,他连忙将书翻开。
好在除了有个柜子脚形状的压痕,里面保存的尚算完好,字迹清晰可辨。白术念道:“五行之理,孕
于万物,相生相克,废一不可。”
“这是在解释书名了。”易安道。
白术继续:“所谓大盒,意在包罗万象,别于日常之需。此书所录,俱是世间精华所在,得之者仔细
参透,定有大成。”
这段话的意思,倒也像那么回事,可是白术对“大盒”二字始终难以释怀——和“日常”有什么联系
呢?
于是他接着往下看。
“将五行之理用于厨道,以食为本。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
他念到此处停下,抬头,咬牙切齿道:“这是一本食谱!”
“食谱?”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小侯爷忽然转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术手中的书,好似恨不得抢过
来看个究竟。
可白术根本没注意到他,满脑子都在回想自己下山当日的情景。
现在看来,那臭老头根本就是用计诱他上钩,给他找这本该死的食谱!他还傻乎乎地以为争取了下山
的机会,胜了一筹……
白术一想到师父在背后如何笑话自己,脸都绿了。再看手中这本食谱,就如同看见血海深仇的仇人,
恨不得大卸八块。
他一左一右扯着书页,就要将这书毁尸当场以泄心头之愤,却听从周身传来三声大喝:“不可!”
白术吓了一跳,动作就停滞在那里。
那三人像是没料到他们会同时出声,一时间有点尴尬。尤其是小侯爷,脸上都微微有些发红了。
易安左右一看,知道沈瑜和殷远是不会出来说话了,于是只好开口:“子宴,你别意气用事。”
“那臭老头诓我在先,不能白白便宜了他。”白术仍在赌气。
易安接着道:“左右你师父交代的事已经办完了,你也如愿下了山,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这本书
是不是你师父要找的,尚不能肯定。我看,还是去聚异阁问个究竟为好。”
他这么一说,白术也想起自己与聚异阁主的约定,找到书一定要给他看看。
若是撕了书……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他可不想因为这个被那老妖怪盯上,落个从此不能抬头做人的下场。
白术思来想去,也只有忍下这口气,将书扔在一边,气鼓鼓坐到椅子上,心中暗暗将自己师父翻来覆
去地抽打。
见状,现场又响起三道细细地呼气声。就这么着,这本食谱才堪堪保了一条小命。
“白公子,这书能否借我一观?”殷远看着食谱在眼前,心痒难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等白术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请便”,他就捧着如饥似渴地翻开来。
而沈瑜也凑上前去,两人时不时讨论起哪道菜好吃,要做来试试看。
《五行大盒术》越看越精妙,甚至比沈瑜殷远合编的《百味食录》要高出数倍。两人最后爱不释手,
说什么也要抄个副本,于是留了白术和易安吃饭,小侯爷下厨,而沈瑜连吃都顾不上,在一旁奋笔疾
书。
一直到黄昏,才终于完工。
******
本来易安提议先回客栈休息,第二日再去聚异阁,可白术坚持越快越好,还说他一人去就够了。
易安听了这话,默默看了他片刻,便应了。
于是白术孤身一人连夜访聚异阁主。
夜里的聚异阁比起白日,又是另一番风光,不说各色灯火以及燃着的异香,单说庭院中那几株在黑暗
中微微发光的花朵,就叫人惊叹不已。
不过这一切,白术都无心赏玩,他跟着小侍从,一路目不斜视地走过,径直找到了阁主。
阁主刚刚沐浴完毕,换了件简单的衣裳,神情闲散而慵懒。
白术一见,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觉出些尴尬来。但既然已经来了,他说了句“打扰”,便将怀中
的《五行大盒术》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阁主看他一眼,带着些笑意问:“书你可看过了?”
“看过了,是本食谱。”白术闷声答。
在小侯爷府上呆了半日,他的心绪早已平静下来,打算暂且不回云隐山,继续在外游历,拖他个七八
月再说——这算是他一点小小的报复吧。
只是心中仍旧郁闷。
大概是他过于平静的反应似乎让阁主觉得无趣,后者有些失望地叹息:“你也未免过于淡定,难道是
被你师父折腾习惯了?”
白术哼了一声,将书推给他:“按照说好的,先请阁主看吧。不过,你要一本食谱做什么?”
阁主一听这话,忽然又来了兴致,答道:“许久不见,给老朋友送一点礼物。”
白术见他笑得不怀好意,知道八成这位阁主大人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只不过他现在对师父满心不爽,
乐得坐观其成。
阁主笑眯眯示意小侍从将书收好了。
事情办妥,白术正欲告辞,忽又想起什么,问道:“我家那臭老头说,他捡到我的时候,身上就挂着
那把铜锁。上回我见阁主似乎神情有异,可是知道什么?”
阁主像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没有丝毫惊讶:“你想问什么?这次算赠送的,不收报酬。”
白术沉吟片刻开口:“这铜锁,和我的身世有关。阁主可是看出我父母是何人?”
“不错,“阁主没有否认,转而说,“不过他们既然做出选择,必然是有理由,你既然要追根究底,
便要想清楚了。”
“我想知道。”白术垂下眼睛。
阁主思量一番,最后道:“你问的,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
白术闻言一愣,沉默片刻,忽然起身:“那书,阁主三日内还我就是。”
“一晚足矣。明日我便差人将东西物归原主。”阁主道,却又忍不住开口:“你不继续问了?聚异阁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办得到……”
白术摇头,谢过他就告辞了。
阁主坐在原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顷,他笑意盈盈地对着房间深处一台檀香木的屏风问:“你是失望,还是庆幸?”
那屏风后有人!
只闻一声轻叹,竟是易安从后面走出来,看了眼门外,回答道:“……都有。”
庆幸,自然是因为白术没有继续问下去,而选择了将那惊天的秘密继续尘封;为什么失望……易安自
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白术瞒着他的事吧。
将诸般思绪都埋入心底,易安随口问阁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脸上复杂的神色被阁主尽收眼底,笑嘻嘻回答:“有人身上都快酸气冲天了,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
易安一愣,却难得的没有回嘴。
阁主有些幸灾乐祸继续说:“没想到我还能看到片叶不沾身的易先生为情所困的一天,真是三生有幸
,死而无憾哪!”
易安知道他是故意取笑自己,也不答话,沉默地在阁主身旁寻了位子坐下。
阁主端起桌上的茶杯,浅尝一口。两人都没有急着说话,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场谈话势在必行。
良久,易安终于沉默够了:“他身上太多不同寻常的地方,我只道定有缘故,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听他这番话,阁主却不甚在意:“你也不必思虑过多,毕竟他的回答你也听到了。”说着,又轻笑一
声:“谁说这孩子傻,挺聪明的嘛。”
易安听他说最后一句,有些无奈:“你只会拿话挤兑我,若有半点良心,至少做些什么吧,无所不能
的阁主。”
“啧啧,”阁主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果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