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浅出——尔七

对啊，为什么呢？徐威也在心里反问自己。刚刚把纸箱丢掉进门之后，徐威就后悔了。那一种悔恨来得又快又猛，根本让他无从思考，而当他在垃圾桶里找不到那个纸箱的时候，徐威就知道王强一直都在这里。基于对王强的了解，徐威隐约猜得到王强会抱着那堆东西去哪。果不其然，徐威找途径天台的楼梯口见到了王强。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强正双眼紧闭，双手大张，仿佛一个眨眼就要跃身而下。那一刻，徐威的心……就慌了。

紧紧地抱着王强，徐威没有因为王强已经醒过神来而松手。他沉默着，一声不吭。如果说幸福就是痒的时候挠一下，不幸就是痒了但挠不着。那么徐威的不幸就是很久以来灵魂和肉体都感觉不到那种蠢蠢欲动的痒了。确切来说，自从他毕业选择结婚之后，他就离幸福绝缘了。他爱过他的前妻，可那种爱止于理，远远没有到疯狂的地步。甚至可以这样说，在对的时间、对的地方只要遇到一个手指是热的人徐威都会接受。她是谁，对徐威而言其实已经并不重要。可王强的出现却让徐威明白，原来爱情可以这样深沉而疯狂，原来爱情是不可替代的。

“明明我都可以死心了，你怎么要……”王强抿了抿唇，依旧没有转头。

拥抱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明明靠的那么近，却看不见彼此的脸。徐威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哑着嗓子开了口，“你想要干什么？”

王强一愣，他没有想到徐威会知道自己生病的事儿。吞了吞喉咙，王强试着开口，可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他害怕，他的悲伤一出口，徐威就会忍不住笑场。那样，他一定会崩溃的。

“你——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徐威咬着牙齿，含着愤怒，低低地问道，“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怎么做？爱吗？王强真的不敢想，不敢要了。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面全是走马灯花的片段，里面的徐威或微笑或激动，但都是朝气蓬勃的。不像现在，两个人也不像现在。王强忍不住想，他到底爱的是大学里面那个天子骄子还是现在的徐威？他不知道，也没有心思没有力气去寻找答案了。王强过了好久才伸手把徐威抱着自己的胳膊给拖开，然后用一种很淡然的语气开口，“如果你是来找我的，那么没有必要了。如果你以为我是要自杀，那么你想错了。如果你是知道了我已经癌症末期了想要可怜我的话，那么，徐威我就真的后悔了。对于爱上你，我就真后悔了。”

王强一直都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不论是被拒绝，被伤害他都不曾退缩不曾说过后悔两个字。可现在，他站在徐威的面前，那么强硬地表面如果徐威在此刻来可怜他，那么践踏的绝不仅仅是王强的爱，还有更多的是毁了王强最后的那一丁点的尊严。时间可以带走不堪回首的昨天，岁月也可以带走长久深远的依恋，但惟有在最爱人面前想要维持的尊严是如何也带不走，也不能动手毁掉的。

“那你为什么从医院跑出来？啊？你他妈说啊！”徐威搞不明白王强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他是在寻死吗？徐威有些害怕。他伸手把王强的身体板正对向自己，“说啊！”

王强舔了舔唇，好半天，才艰难开口，“你管不着，徐威，你没资格管我。我已经让你滚了！”

徐威先是一愣，随即暴怒，“你让我滚就是为了这个吗？啊？你打算一个人默默死去然后让我他妈一辈子陷在愧疚里面是不是？啊？！这就是你的阴谋对不对？我说过了，王强，你最好不要在给我耍花样了！既然已经到了末期没得治了，注定要死，你他妈也别死在我面前！别让我知道！”

吼完，徐威将王强推到了墙壁上，咧着牙齿，喘着粗气，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对于徐威而言，王强的感情更多的是被看成理所当然，只是，这离开却是不能随便被接受的。矛盾的徐威，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强点点头，他觉得徐威说得很好。弯下腰，他把脚边的纸箱抱起，然后错开徐威就要离开。徐威见状，手比思想来得更快，一把抓住了王强。而就在王强惊诧之时，徐威猛地松开了手。于是，王强淡淡地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你啊，还是一个样。但我还是想说，我不是变态，我只是喜欢你。”

曾经的刻骨铭心到现在的云淡风轻，王强经历了太多的痛彻心扉，他早已学会了怎么去直视阳光里不属于他的幸福。但在这过程中，王强自始至终都记得一件事——他不是变态，只是喜欢的那个人恰巧是徐威……而已。

“我知道。”徐威第一次回答了王强，尽管没有答案，那却只是是一个答复。很多时候，徐威都是羡慕王强的。就拿爱他这件事来说，如果换做徐威，他肯定就说不出口。尽管大家都知道当你爱一个人就应该让那个人知道，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永远的失去那个人。可徐威却没有王强的那份勇气，或者该说是执拗。

“我也知道。”王强回了句，他的意思是说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你的这件事。那是徐威结婚得时候，王强听到的。

徐威没明白这话，但也没有再问，毕竟他不想在这个时候一直纠缠爱或者不爱这个问题。就算在刚才他还在一个女人的面前坚决表态他不爱王强，不过，此刻，他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了。想了想，徐威换了一个话题，试着心平气和地开口，“你……回医院吗？”

“你想让我回去吗？”王强突然扭过头，直直地看向徐威。

徐威是善良的，他这样告诉自己，“如果我说我想，你会回去吗？”

“我记得，你巴不得我死。”王强其实没有讽刺徐威的意思，他只是说事实。他还记得徐威残忍的模样，至今难忘。如今徐威突然变得温和了，让王强竟有些迷茫。这大概是被欺负久了，被稍微对付好一点，心里却都有阴影了。

“我不记得了。”徐威歪过头，有些无赖地回答。

“你啊……”王强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颇有些深沉地说道，“放心吧，我会让关子琪不为难你的。你要是觉得憋屈就别装了，装了也不像。”

“你——”徐威先是没明白过来王强这话什么意思，等他明白过来了，当即就把王强给拽回到自个儿跟前，恶狠狠地吼道：“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了？”

是，徐威是斗不过关子琪，他也被关子琪给弄怕了。可徐威就有那么一股面子比里子重要的性子，他啥都可以不要，就傲气丢不得。他来找王强也好，在刚才抱住王强也好，都没有一点想法都牵着关子琪的。他可以在关子琪的面前把态度放软了，但绝不会因为关子琪而装模作样，这不是徐威，也绝不可能是徐威。只要一想到自己被王强给误会成了什么窝囊样，徐威就怒不可遏。在他的心里，王强是唯一一个绝对不能够蔑视自己的人，绝对不行！至于为什么，徐威从未去深究过。而等他认真去深究的时候，一切却又为时已晚了。

“徐威，你……想干什么？”王强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徐威这个人的，却也是最不了解徐威这颗心的。王强知道徐威所有的小动作和小习惯，但却不知道徐威这颗心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他看着徐威，那一张脸上出现的神情让他迷茫，让他有些……心惊。

徐威眨了眨眼睛，过了好半天，突然抓过王强大声地叫道：“走，跟我去医院！”

“我不走！”王强挣扎着，他反抗着。

“你读了多少书，知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徐威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在死亡面前，什么爱不爱的真的不适合现在谈。

“就是知道我才不走！”王强回道。

“你……你这什么意思？”徐威没明白，耐着性子询问。

王强扭了扭自个儿的胳膊半天，见没动静，认了命，老实回答，“我不想在跟死神做斗争的时候，还要那么辛苦地去爱你。我受不了的，徐威，我……真受不了的。”

王强这话让徐威有一种脑皮子发麻的感觉，原来，有一种爱比死亡还要痛苦还要让人害怕。徐威吞了吞喉咙，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了，只是半天过后，一咬牙，徐威拉着王强往楼下走。王强挣扎着不愿意走，徐威竟然转过头一把把他给抱了起来。王强愣住了，徐威这时说了句，“那就治好了，再说爱。”

到很久之后，徐威每每想起自己说的话中，只有这句话是当着王强说过最暧昧的。当然，徐威是后悔的，后悔在往后的日子里面没有说出那三个字来，也没有机会清楚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只是，徐威不知道，他那句话在王强后来同病魔抗争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起着非常大的作用，甚至可以叫做“信念”。

chapter 22回忆的纸箱

王强被徐威抱走的时候，纸箱在下楼梯那当口给弄掉了。当时，里面的东西都给飞了出来。王强瞧着，有些尴尬，挣扎着从徐威的怀里下来了，自己埋着头把东西给收拾好。途中，徐威竟然也帮忙捡东西，王强有些奇怪，他看着徐威，徐威倒没什么，依旧捡自己的。等把东西捡好了，王强刚把纸箱抱怀里，徐威就出声儿了， “王强，你要能活下去，咱们就和好吧。”

那一声和好说得那么好听，却让王强有一丝愤怒，“我们什么时候成仇人了吗？”

徐威蠕了蠕腮帮子，没接话。过了一会儿，他上前拉过王强就下楼去。王强没再啃声，跟着他一路出去，然后上计程车。王强抱着纸箱坐在一边，徐威挨着他坐在一边。这时，计程车上正放着周华健的朋友。王强听得入迷，到歌完的时候，忍不住转过头看向徐威。他还记得大学时候有一次聚会，那次，徐威是搭着他的肩膀唱了这一首朋友。“朋友一生一世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徐威被看得很不自在，但也不好出口询问。毕竟这在计程车上，不是两个人独处的地儿。徐威扭过头看向窗外，打算漠视王强。于是，这一路上，谁也没再说话了。

到医院的时候，徐威给付了车前就下车了。王强跟着下了车，可等徐威意识到王强把纸箱落在计程车上得时候，计程车已经连影儿都没有了。王强倒是挺平静的，面无表情的。不过，徐威却显得有些焦急，他跺着脚悔恨怎么刚才付钱的时候没有要小票。现在可好，没车牌的怎么找？

天已经彻底黑了，王强站在医院门口，招手让徐威回去。徐威本来就挺心烦那纸箱的事儿，现在更是一脑子的火气往上窜，指着王强破口大骂了起来，“都是你他妈的混蛋！你个变态的！现在好了，别人见了那玩意儿还以为我跟你一样呢！”

原来徐威焦急的是那纸箱里面的东西。王强忍不住笑了笑，“你别紧张，里面就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人都把那些东西当垃圾，没你想得那么多。”

徐威一听，觉得也在理。那纸箱里面虽然是自己的东西，可也没有啥标注自己那些东西是被个变态收藏的啊。徐威有些释怀了，可抬头一见着王强那淡然的模样，徐威又不乐意了，“你不是把那当宝贝吗？怎么这会儿丢了，你倒是一点都不慌啊？”

“本来就打算扔了的，也算省个事儿。”王强扯开嘴角，说了个谎。那些东西费了王强多少心思，平日里也确实如徐威所言当个宝贝。他今天带上那些东西去徐威家一边是想和他断了，一边却又奢望着徐威见了那些东西能记得他的好。可结果了，王强是心灰意冷了。再怎么使劲往前冲，不爱的总归是不爱的。

“王强，你这话什么意思？”徐威自个儿都挺矛盾的，他这话一开口，自己都觉得诧异。

王强耸耸肩，有些无奈，“我的事不管你的事。你还是走吧。”

“王强！”徐威指着王强大吼了一声。

王强抬起头看向徐威，眼睛里包含深情。末了，他勾起嘴角，似是嘲讽笑了起来。转过身，王强抬起手挥在半空中，大步往医院的大门走去。那背影让徐威有一种分离的悲伤，他站在原地看着王强一步一步走远，距离他一点一点拉远。猛然之间，徐威一抬脚，朝着王强狂奔了过去。

碰一声，王强被徐威给紧紧从后背抱住了。王强那一刻就陷入了迷茫，感情的事真是好奇怪。当你很投入的时候，对方很抽离。可当你很抽离的时候，对方却又投入了进来。握紧了拳头，王强吞了吞喉咙，试着开口，“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怎么可能？”徐威回答得一如他以往，只是双手没有松开。

“那你为什么这样？”王强害怕做了近十年的梦，突然有朝一日能实现了，那绝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因为，王强已经决定退出，他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

“别动。”徐威不敢说，他刚才站得远，竟然会觉得只要一眨眼的功夫王强仿佛就会消失。那恐惧，让他不敢松手。

这就是大学时代让王强神魂颠倒的徐威，总是冷漠，却总是在王强脆弱不堪的时候出手。一出手，必定意义非凡，也让王强越陷越深。两人的相处模式就像回到了从前，不再如王强刚回国那会儿次次见血了。

“你千万别变成变态，上帝最见不得了。”王强任徐威抱着自己，他看着前方，自顾自的说着，“你也别再来见我了，我怕我会拉你一起下地狱。你知道的，我是个疯子，没命的疯子。”

徐威听着，心里难受着。他一直以为王强会待在他的身边，不管他怎样对待，可猛然之间，王强就要离开了，而且任他如何挽留也没有用了。谁又能赢得过上帝呢？徐威紧抿双唇，过了好半天，这才说了句，“你好好治病，我会来看你的。”

王强咧开嘴笑了笑，这样的徐威才是他一直深爱的。不善言辞却总是善良的，这样的徐威，王强爱了近十年，拼了全力在爱。问他后不后悔？王强一点都不。虽然没有得到同等的爱，但他至少求得了一个位置。如他当初卑微的设想，倘若他真的死去了，徐威还会因回忆起他而面带微笑，这一切就已经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伸手拉开徐威的手，王强转过身对他鞠了躬。挺直了腰板之后，王强回身走进了医院。这一次，徐威没有跟上去了。直到看不见了王强的身影，徐威这才转身离开了。而这一次的离开是徐威后来最后悔的，直到很久以后，后悔莫及的时候，才知道，他曾经亲手舍弃的东西，在后来的日子里，再也遇不到了……再也没有遇到过了。

王强刚进医院就遇见了李成岩，李成岩一见王强，就面带责备，“你怎么可以擅自离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糟糕？”

“医生，我感觉肚子好痛啊。”王强笑着说了这么一句，接着眼睛一黑便倒在了地上。而后，他只能隐约听见李成岩失控地大叫声。那时，王强想，果然医生是个好人啊。

chapter 23病情加重

“你怎么还有脸活过来？”王强刚醒过来，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光听这话，王强就猜到了说话的人是谁。他慢慢地睁开了一眼，果不其然，站在他病床旁边的有李成岩、肖勇和关子琪。

“你——”王强正想回应关子琪的话，可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厉害，连发声都变得很困难。

见到王强这幅模样，本来一直生气王强一直对自己隐瞒病情的关子琪赶紧一个箭步上前，轻轻地把王强给扶起，递上了水。待王强喝了水，关子琪才面色难看地问道：“强子，你到底当我是兄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