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莲——公子浅斟

第62章

向前迈一步，赤裸的脚掌没在黏稠的血浆中，那些金色的铃铛也因了主人的移动而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只是在这一刻听起来，却显得无限悲凉。

“你干什么？！”拓跋弘恶狠狠地问道，显然是被那胡姬的动作吓到了，往后一拽，那金色的衣衫“刺啦”一声，被撕下一大块儿来，露出丰腴的肢体。

四下将士皆是一惊，也顾不得那么多，皆是瞪大了眼，定定望着城楼上的一双人——露出在外的肢体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各种淤痕纠结一处，看来叫人暗自心惊。

那胡姬被拓跋弘一拉，险些一个趑趔扑倒在地，但最后还是晃晃单薄的身体，站定了。

刀已触及动脉，里面的血液有喷薄而出的架势。

站稳后，胡姬突然抬起头望向拓跋弘，甜甜的笑了。

拓跋弘一惊，手中的刀侧开少许，就在这一瞬间的当儿，那胡姬用劲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拓跋弘，玉足轻点，混合着风声，踏起了舞点儿……

旋转着向前，没有的乐音的配合，那胡姬也是越转越快，一转眼，就已经踏到了高楼的边隅。

双手展开，像要迎接光明似的，以身为盾，向下坠去……

空气蓦地被撕开一道口子，在空中飞舞着的那朵金色的花，就像是一叶浮萍，又像是沐浴着金光的圣子，踏着自己的节奏，在风中急速向下……

眼前的意识在模糊，今生的画面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眼前快速掠过——

那个金发的男子向自己伸出手来，那双紫色的眸子，足够魅惑人心，只一眼，就叫人沦陷。临行前，他给过自己一套金色的衣服，上面缀满了金色的小铃铛，只对自己说了一句：“去吧，当心……”胸口积郁的感情终于蓬勃而出，胡姬对着越来越近的大地，微微一笑，脑海中浅浅回荡着一句：这一刻，你还记得我么？那个街头卖艺的伶俐女子……

大地的质感就在一样，胡姬闭上眼，感受着风的速度，终于，随着“砰”地一声，尘埃落定……

城楼上的拓跋弘当真是孤身一人，方胤还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从衣袖中摸出一支箭，接过劲弩，满拉弓箭，长箭呼啸而去！周围的人尚未从那胡姬坠地事件中清醒来，就又听见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整个空间就像是被生生撕裂开一般，众人脖子一缩，畏葸地回转过神来，只在那一瞬，城头的拓跋弘已身中一箭，直挺挺的站在城楼之上，双目圆瞪——这一支箭，赫然就是当初自己射出去的那一箭！

主将殁，众人皆是一愣——不过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竟然能发生这么多事！

暮色四合，随着拓跋弘的失利，四周的天空也逐渐隐上黏稠的暮色……

术石城一战，成为传奇，大渊几乎没有折损一兵一卒，就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众将皆是欣喜若狂。

刚回到积羽城，方胤还就迫不及待地到了宁扶轩处。甚至连一身绯红的战袍，都来不及换下。

“我回来了……”方胤还浮躁的脚步刚一跨进采莲居，声音就响了起来。

采莲居里静悄悄的，连平时叽叽喳喳的长生都不见了踪影。

方胤还好奇，终于一转眼，在新绽的点点绿意下发现了枯坐的宁扶轩。

暗影幢幢，逐渐暗下来的天，和着四周沙沙而过的风，说不出的惬意。

“在想什么？”方胤还也止不住的喜气，一手抚上宁扶轩纠结着的眉，将它慢慢舒展开。

术石城一战，胜之不武。可扶轩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个叫拓跋弘的人伤了扶轩，就要叫他付出血的代价！

“胤还……”宁扶轩第一次这样叫道，神色宁静至极，亦没有打开方胤还不轨的手。

方胤还吓了一跳，脸上是止不住的欣喜，但内心却是极为不安，不由得单膝跪了下来，一手捉住宁扶轩的肩，关切地问：“怎么了？”

“该回帝都了吧？”说罢，方胤还神色一变，宁扶轩接着道：“和牧野子服约定好的事，不得不遵守，只是，此去帝都，凶吉难料……”

“扶轩，怎么突然说这个？”虽是这么说，可方胤还心里也是一惊——回帝都，还前途未卜。

“不说这个了，胤还，陪我一阵子罢，最近总是感觉不太好。”宁扶轩浅浅说道，一双眼成了四周唯一的光源。

方胤还心里是止不住的难过，打胜仗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止不住的悲凉。

“好。”喉头有些哽咽，方胤还别过头，梗着嗓子，道：“我去取两个酒杯。”

莹白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方胤还低头轻嗅，欣喜道：“桃归？！”

桃归这酒是扶轩亲手酿制，淡雅的口感，浅浅萦绕在鼻尖的清香，以及入口后余味悠长的体验，都不可能叫人忘记。

“嗯。”捏着杯子，宁扶轩答道：“这还是在帝都的时候酿制的，这回过来，也只带了一点，既然要走了，还不如一次喝个畅快。”

银蟾从云后探出了头，那银亮亮的一片，全部都浸上了月的光华。

“扶轩，是不是有什么事？”不知怎么回事，方胤还总是很不安，从刚才一见到宁扶轩开始，直到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战场上的胜利感瞬间被冲到了爪哇国，方胤还只感四周寒气侵人，身旁的宁扶轩，亦有了几分不同于寻常的味道……

“怎么，不想和我月下共酌？”宁扶轩抬起手中的杯子，隔着杯中酒，一脸戏谑地望向方胤还。

“怎会……”方胤还看得有些呆——扶轩上一次露出这种神情，是在什么时候？

桃归散发出一阵浅淡的清香，将这小小的一块地方笼罩下来，四周都是氤氤氲氲的湿气。

“知道为什么这酒叫桃归么？”宁扶轩问。

“清香，带点桃花的气息。”方胤还侧眉，唇齿间是桃归的香气。

“以前，有个叫小靡的孩子，”浅啜杯中酒，远山眉轻轻牵动，宁扶轩道：“从见她第一眼开始，就觉得她很可怜，莫名地想要保护她。”心没来由地一软，宁扶轩缓缓道：“那种感觉，就像是亲人吧！”

听到此处，方胤还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知道一味地往嘴里灌着桃归，听着宁扶轩讲着那些陈年往事。

“后来，我就随着父母搬到了帝都，这酒，就是在那时候酿造的。”宁扶轩说得淡，情绪也是懒懒的，“后来，宁家发生变故，你也是知道的。”

方胤还点点头，那个场景，已经在自己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味过许多遍，如果当初没有下那个命令，是不是宁家也不会惨遭灭门。

“现在想想，也觉得好笑，那种感觉，就像是对亲人罢！”宁扶轩苦笑一声，脸上的神色被雪白的的袖口挡住，看不真切。

“后来，她命运也跌宕不安，我就在暗中叫人帮她，”宁扶轩一顿，定定望着方胤还：“胤还，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方胤还释然笑笑，岔开话题——这个样子的扶轩，倒有点交代遗言的味道了，只是我，如何承受地了……

“没什么，只是想说了而已……”扶轩垂下眼，修长的睫覆住眼睛，投下淡淡的光晕。

长呼一口气，方胤还放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神情也随之一松。

月色清如水，长袖隐暗香。

清亮的夜里，宁扶轩的白衫险些要溶进周围的夜色里，那写意一般的容颜，温温和和展现在自己面前，远山眉，桃花目，仿佛一切都触手可及，可当真正伸出手去的时候，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宁扶轩定定地望着方胤还，几乎是在呢喃：“胤还，你有白头发了……”突然靠过来，撞入满怀他的气息。

伸出手，在方胤还的黑发中细细搜罗着，一抬手，那束发用的玉冠就被打落在地，墨色的发随着玉冠的掉落披下来，杂糅在里面的白发，更清晰了……

“胤还，你有白发了……”宁扶轩一张口，就是桃归清淡的气息，而那双桃花目，离自己，更近了……

轰然跌坐而下，宁扶轩再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扬脖子，又是尽数吞下……

方胤还暗暗咋舌，一向不酗酒少荤腥的宁扶轩，什么时候这么能喝？

“来，就算是为自己践行吧！”宁扶轩略带几分醉意，一时也忘了其他，举盏对月，邀请道。

一轮月色在杯中投下光阴，像是另一个繁华的世界，而那里，也有你我……

“不……”方胤还有些慌，伸出手，想也没想，就轻轻按在了宁扶轩珊瑚色的唇上：“扶轩，你醉了，身体要紧，还没有康复呢。”说到最后，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温热的指一贴上宁扶轩的唇，就感到了那里的冰冷，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也化成寒冰。

“胤还，你也醉了。”宁扶轩笑，桃花眼一颤，迷迷蒙蒙中，有些许意乱情迷。

银蟾空醉，万里星空蓝碧透。

“是的，醉了，我们都醉了。”方胤还抬起头，和宁扶轩的眼对望上，真真切切，不躲不藏。

我是醉了，从荷塘里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醉了，彻彻底底地醉了，难道你不知道么？

本以为自己清明，本以为自己能割断情思，本以为世上没什么温情可言，但是，谁让我遇上了你宁扶轩……

扶轩呐，你可知，本王从来只是醉人呐！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本王就沉醉在了这十里红帐中，再也不愿清醒……只因为，你是扶轩，我的扶轩……

朦胧的月色下，雪白的衣衫和绯红的袍子重叠在一起，那狐狸似的眼睛，只要一对上那双清清浅浅的桃花眼，就再也不肯挪开分毫……

第一眼，我就认定了，不管这世间如何看我们，不管这流言蜚语究竟有多大的伤害，我只想拥你在怀，只想一直循着你的气息，就够了……

扶轩，不要再吓我，不要再病倒，你知道，我承受不住的……

一坛饮尽，夜已深沉。

宁扶轩微微有些醉意，脸上泛起酡红，趴倒在桌子上，任一袭白衣铺展开来掩住半个桌面。

方胤还红衣一动，忍不住内心翻涌，身体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将宁扶轩拥在怀里，呢喃道：“夜深，石凉，扶轩真是醉了……”呵呵一笑，将宁扶轩打横抱起，缓步走进卧房，轻轻放到榻上。

跳动的迷茫的灯在风中战栗，房间里，却盈满了春意……

——青丝相绕，他方胤还终于能将宁扶轩抱住，紧紧的，再也不想放开……扶轩，你可知道，我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克制住想要拥你入怀的冲动……

第63章

方胤还的唇靠着宁扶轩的耳，呼出的气息不断在他耳间回荡，如同小虫摩擦一般，痒痒的，略带几分情动。

窗外清冷的月光照下来，卧室一片朦胧。宁扶轩在榻上，睫毛微微颤抖，那珊瑚色的唇，是说不出的诱人。

方胤还忍不住，不由得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那清浅的眉眼上。

宁扶轩不出声，没有躲开，但唇角一颤，分明是感受到了方胤还的气息。

方胤还再也克制不住，俯下身，吻上了宁扶轩的唇。

“嗯，”身下的人感受到了唇上的压迫，轻哼出声，全身随之一紧，手牢牢抓住床单，骨节突起。

“扶轩……”方胤还叫道，克制住最后一丝清明，探身起来：“你可曾后悔？”

身下人还是不敢睁开眼，双唇紧扣，紧张地无以复加。

许是酒后神智不清，许是夜色撩人，许是此情此景太过旖旎，也许……什么都不是……方胤还管不了那么多，见宁扶轩不答，只轻叹一声：“扶轩，我的扶轩呐……”探身向上，不待他的回答，再一次深深吻住了宁扶轩的唇，转眼之间，就已唇齿相交。

白衣红衫，玉冠绫罗，歪歪斜斜躺了满地，方胤还流连在宁扶轩的唇间，缠绕纠结，再也不顾其他。

月色清明，满满一个夜，竟在不知不觉间过了大半！

宁扶轩的手冰凉，方胤还探手抚上那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两手，十指，终于在这一刻，紧紧相扣，只盼，这一生，再也不要离开……

“扶轩……”方胤还低语呢喃，打破一室潮红，“扶轩，我只要我们好好的，下一世，下下世，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在一起……”

方胤还在宁扶轩耳边呢喃，轻轻啃噬着宁扶轩的耳廓，不留给他一丝挣扎的余地。

——开始你不拒绝，那现在，我就再也不会放手！

“扶轩，答应我，切不可离我太远，你知道，我承受不住的，承受不住的……”

“扶轩，你可知道，从遇见你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画地为牢，再也不想看这世界，是如何缤纷妖娆……”

远山眉在方胤还的亲吻下渐渐舒展开来，眉宇间，是说不清的纠缠。

青丝缠绵，纠纠结结萦绕在枕边，混了几丝白发，却也是那般多情……

“扶轩，我只盼，这一生，我们都无灾无病，然后，在那一池的清波中，厮守终老……”

埋首宁扶轩优雅的脖颈，细细碎碎的吻如烙铁一般印上。

冰凉的液体滑过方胤还的脸，方胤还一怔，顿时明白过来，呢喃道：“扶轩，不怕，不怕，我会一直在这里，一直在……”手下，是更温柔的爱抚……

有哪一个男儿能经受得住这份折磨，有哪一双男儿能坚守地如此之深，又有哪一个夜晚，能比今夜更加销魂夺魄……

谁知，方胤还眼下的那颗泪痣，不是在此时哭泣地更甚……

春帐中，两人唯一的一次色授魂与，分外妖娆……

既然给予了，就再也不悔……

谁叫我爱的，是你这个人……

满园春色关不住……

远处，隐隐传来那熟悉的采莲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

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东家莫愁女，其貌淑且妍。

十四能颂书，十五能缝衫。

十六采莲去，菱歌意闲闲。

日下戴莲叶，笑倚南塘边。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

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

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

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采莲一何易，驻马一何难。

远山雁声啼不断，远浦行云白如帆。

远钟一声催客行，远路满满俟客还。

牵我青骢马，扬我柳丝鞭。

踏我来时道，寻我旧时欢。

回首望君已隔岸，挥手别君泪已潸。

看君悲掩涕，看君笑移船。

惘然有所思，堵塞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