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说得对,我对无法预见的将来感到恐惧,我觉得很多因素我们无法控制,而每一点意外都可以断送父亲留下来的江山!就拿你岳父和赵贵来说,父亲在生时,就与他们有嫌隙。如今他们既答应相助,无非就是想等我们宇文氏互相残杀,好让他坐收渔人之利。所以,兵权他们是一定不会交出了的。除非,就依了你岳父的意思,他才会真正施与援手。”
宇文毓窘迫地低下头。他知道四弟分析得没错,独孤信的用心很明显,如果诛杀宇文护成功,那么这个皇位必定要属于自己的女婿宇文毓,他就能独揽大权。宇文毓一想到这点就感到深深的不安,不知道如何面对宇文觉。以前为了立嗣的事,兄弟间已经暗生嫌隙,如今更是猜忌重重。宇文觉已经多次拒绝独孤信的兵力相助,反而自己暗自操练人马,但短时间内又如何成得了气候!
宇文渊不忍再为难兄长,于是换了个话题:“听说那个迦夜已经潜在宇文护身边好几天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宇文毓说:“哪能那么容易找到机会呢?你也知道那只老狐狸,百里之外就嗅到危险的气味。听贺繁衣说,宇文护把迦夜带进府中之前就把他武功全废了。加上种种折磨人的手段,我真担心那迦夜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的意见是,不能把大局的成败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依靠独孤信和赵贵,至于皇兄方面,我去劝劝,只要你立场站得稳,相信他也会以大局为重。”
宇文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愿如此!”
告别了长兄,宇文渊回到自己府中。
天已经微微发亮,一夜无眠的秉烛夜谈,他觉得异常疲倦。刚要和衣而卧,一个贴身的侍从前来悄悄禀报:“郎君,你要查的事有消息了,那人在后山等你。”
宇文渊即刻睡意全消,骑马飞奔至约定地点。一个山野樵夫打扮的人正等在那里。见到宇文渊,忙上前施礼:“见过辅城公大人!”
宇文渊手轻轻一摆,免了他的礼。“说吧,我叫你查的人有什么底细?”
“回大人,你让我查的贺繁衣,他的原名叫萧蓝。”
宇文渊闻言心中暗暗一惊:“自己猜得没错,他果然是萧梁国的人。”
那探子接着说下去:“萧蓝是梁国前国君萧逸的儿子。母亲是一个失宠的侧妃。三十年前,北魏和梁国交恶,魏帝元修派遣宇文太师率军大败萧梁军队,挥兵直取梁都。萧逸的弟弟趁机发动政变,逼死萧逸,割地求和,并把当时只有几岁大的前皇子萧逸送到北魏当质子。元修把萧蓝交给宇文太师抚养。后来,萧蓝长大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师将他处死了。不过实际上他没有死,只是被施以宫刑并毁其容貌,并化名为贺繁衣。贺繁衣总是带着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容,更没有人想到他就是萧蓝。”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贺繁衣就是萧蓝?”
“属下查到,他以贺繁衣身份做幌子,但实际上当年真正的贺繁衣作为宫廷侍卫与后妃私通早已被处死。而且当年萧蓝能活下来,跟柱国公有莫大关系。”
“什么?你是说宇文护?”
“是的,但是这点属下还没有查到实质证据,只是最近隐约见到贺繁衣和宇文护有过接触,可以听得出他们过去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宇文渊实在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一股寒意在背后升起。
第10章:夜宫惊变风云起
残阳如血,霞光明灭,在自己漆黑的影子上染上斑驳的色彩。贺繁衣还清楚地记得,好多年前一个明丽的黄昏,望着那个人由远而近,骑着一匹骏马,披着满身霓虹,犹如从天而降,来到了他的心间。
如今,此时此刻,他也在等待同一个身影。
终于,熟悉的身影来到了他的眼前。
一群不知名的鸟儿结伴掠过天际,去向远方寻求温暖。
宇文护望着贺繁衣,轻轻地喊:“你好吗?萧蓝!”
贺繁衣淡然一笑:“怎么,这么快就猜到了?”
宇文护点点头:“上次第一次相见,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然后,我在迦夜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迦夜,那孩子还好吗?”
宇文护讽刺一笑:“怎么,萧蓝,这世上还有你关心的事儿?”
贺繁衣带着面具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过身去,走到几步开外。
宇文护由说话了,声音里讽刺的意味更浓:“这些年你混得不错嘛!你那些精心调教的弟子在王公贵族中可是享有美誉啊!你改头换脸很彻底,那伺候男人的本事还越发精湛了!”
“那还不是多亏了你!”贺繁衣猛地转过身来,“当初如果不是你把我送给元修,我还没机会学这身绝活!”
宇文护又一次感到心中埋藏的怒火被瞬间点燃,脸上却笑得更加云淡风轻:
“哼哼,请你先搞清楚:是元修指定要你,宇文泰把你送过去。你自己当年做过的事情自己清楚。既然你有心玩弄我与股掌之中,我当然也得作个顺水推舟,乐见其成!”
贺繁衣眼里闪过一丝屈辱的痛楚,心中涌起千言万语,但话到嘴边马上又被一抹嘲讽的笑意代替:“人生苦短,恩怨情仇就当过眼云烟罢了。如今,我与你只是陌路之人,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何必在前尘旧事上浪费时间。”
“说得好!贺繁衣,我今天约你来也不是叙旧。我只想搞清楚,你让迦夜来有什么目的?”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柱国公大人,迦夜的目的当然是要你的命了。”
“这我当然知道。但这背后是谁策划的?”
“大人,我贺繁衣也是诚信做事,从未有出卖过主顾!”
宇文护走上一步,双手死死捏住贺繁衣的肩膀:“哼哼!难道你自己就不想我死!”
贺繁衣架开了他的手,眼中似蒙上了一层水汽:“说的对,我恨不得你死,就像你恨我一样!”说完,贺繁衣迎视着宇文护,看着他眼中的火焰将自己烧毁。
最后,贺繁衣问道:“我不明白,既然你知道真相,还把迦夜留下来有什么目的?”
“因为我要做一场好戏让那几个堂弟看看,迦夜就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语文护的眼睛忽然迸出锐利的精光。
贺繁衣闻言一惊,心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忽然明白了:“你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我倒是舍不得杀他,那孩子很讨我喜欢,我会好好享用一段时间。看来你真的很关心这孩子,却亲手送他上死路,萧蓝,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贺繁衣面无表情,沉默应对。
迦夜这几天很乖,柔弱无助的神态让宇文护非常满意。他总是静静地蜷缩在一角,低垂着头,让黑玉般的头发遮住脸庞。清瘦的身体在宽大的衣袍下只剩下淡淡的轮廓,敞开的衣领下露出雪白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宇文护用手指划过这段锁骨,挑起迦夜尖尖的下巴,审视着这张毫无血色的面容,感到一种绝尘的美。
宇文护暂时停止了对迦夜的折磨。
“我这几天对你够好的,是吧,迦夜?所以,你可要对我说实话,是谁让你杀我的?”
“我说过很多遍了,是夫子!”迦夜平静地说。
“我很讨厌人家敷衍我,迦夜!”宇文护阴森森地说:“那些岩栖蝮饿了好几天了吧?它们可是食髓知味,而你的血又特别的甜。”
迦夜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紧紧闭上眼睛。
宇文护嘴角牵起一丝满意的笑容。忽然猛地扯开迦夜的衣领,胸口一大块血肉模糊的伤口尚未愈合。宇文护手一抖,一条蛇立即从衣袖里钻出来,顺着血腥味迅速地往迦夜身上爬去。迦夜缩至墙角,已无路可退,拼命地咬着牙,顷刻间,已经满脸泪水。
就在此时,门外一侍从进来禀报:“大司马,宫伯张光洛求见!”
宇文护手一挥:“让他进来。”
宇文护把蛇捏在手里。张光洛来到宇文护面前,“禀大司马,小皇帝在御殿设宴,恭请大人。”
宇文护笑了:“这个小皇上还真要设个鸿门宴啊。”
张光洛回答说:“与会的还有大臣司会李植、军司马孙恒和宫伯乙弗风、贺拔提等,怕是有所行动了。”
宇文护又问:“只他们势单力薄几个成不了气候。独孤信和赵贵呢?”
“听说,他们不会直接参与,只在必要时接应。”
宇文护不由得冷笑:“各怀鬼胎!”又问:“我那两个堂弟也不在吗?”
张光洛又说:“宁都公的夫人今夜生产,肯定来不了,而辅城公昨天出城郊而去,现在还没有回来。”
“很好!你先回去,别声张。我自由安排。”
宇文护回过头,看着迦夜,扔给他一个小巧的白瓷瓶,说:“吃了它。”
迦夜打开瓶子,瓶里滚出一颗淡黄的药丸,看样子不是毒药。迦夜不解,抬头看着宇文护。
“这是暂时恢复你功力的药。等会儿,你会看到一场好戏。你会很想救一个人。而我会很乐意成全你。”
药丸果然减轻了疼痛,但身体依然绵弱无力。迦夜艰难地站起来,想了想,取出一个面具戴上。跟着宇文护踉踉跄跄地走出去。
门外,一队侍卫已经整装待发。两匹骏马在等待着他们。宇文护骑上马,带着迦夜向宇文觉的宫殿走去。
走不多远,忽然,一名身穿黑衣的内廷侍卫来报告宇文护:“禀柱国公大人:刘庭大将军已经安排东、西、南、北四营人马重重包围了长安城。”
宇文护说:“好!那李信将军到了什么地方了?”
“大人,李将军已经在御殿四周埋伏。就等您一声令下。”
“好!”宇文护听了面露喜色,哈哈大笑。眼睛余光扫向迦夜,迦夜故意偏过头,避开他锋利如刀的目光。
宫殿内灯火通明。
年轻的北周皇帝宇文觉正和群臣饮宴。
宇文护也不等通报,径自走进来,到了宇文觉跟前,跪倒行礼:“微臣叩见皇上!”
宇文觉面无表情地一挥手:“免了!”忽而偏过头去,对张光洛说:“爱卿,刚才咱们说什么故事来着,很有意思,给我堂哥也讲讲啊!”
张光洛应了声:“是,皇上!”于是说起来:郑厉公继位后,郑国的大权都掌握在祭足手中。一次,宋国联合齐、蔡、卫等国攻打郑国。郑厉公想出城迎战,被祭足制止。宋军在郑国东郊大肆抢掠,还火烧了渠门,并拆走了太庙的房梁。还有一次,周桓王驾崩,郑厉公想去吊唁,祭足说:“我们曾经和桓王开仗,还曾射伤过桓王,你去了他们一定不会给内好脸子的。”于是郑厉公也去不成。想干什么都干不了,郑厉公闷闷不乐,觉得作为国君受制于祭足,活着一点乐趣也没有。一天,郑厉公和雍纠在后花园散步,厉公看到小鸟自由飞翔不禁叹了口气。雍纠说:“现在春暖花开,百鸟争鸣,散散步多惬意。你又贵为国君,想干什么都可次,为什么还要叹气呢?”郑厉公说:“小鸟都可以自由飞翔,不受制于人,我连个鸟都不如。”
宇文护摆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那后来雍纠有没有帮郑厉公杀了祭足呢?”
宇文觉说:“我们正要说到下文,堂哥就来了。”
宇文护说:“这个故事,我到知道结局。”
宇文觉说:“哦?那就麻烦堂哥给我们讲讲!”
宇文护面带嘲讽的冷笑,说道:“老奸巨滑的祭足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动声色。暗地里安排心腹强鉏带领十几个人,暗藏兵器随身护卫。同时命令公子阏带了百十个家丁埋伏在东郊,然后就出发了。雍纠正在半路迎接,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祭足说:“为国事奔忙理所应当,用不着这么客气。”雍纠说:“郊外风景秀丽,喝上一杯解解乏也好。”于是倒了一大杯,跪着献给祭足。祭足右手去扶雍纠,左手接住酒杯往地上一倒,只见四射,一道青烟随地而起,其毒性可见一斑。祭足大吼道:“你小子怎么敢害我。”叫左右:“把他给我杀了。”卫士们一拥齐上把雍纠绑了起来一刀就杀了,还把尸体扔到了池塘里。埋伏的家丁也把雍纠的人杀得七零八落。郑厉公一看事情败露,心想:“祭足肯定饶不了我,我还是走为上策”急忙收拾东西向蔡国跑去。祭足也不追赶,派人去卫国把郑昭公接回来复位,还对大家说:“我对以前的国君也没有失信呀。”
宇文觉听了,哪里受得了这样明显的屈辱,不由得勃然大怒。他站起来,用力把酒杯扔到地上,对着群臣大声说:“君主虽幼,绝非无能,岂能容许权臣倾则朝野,为所欲为,大逆不道!”
宇文护也站了起来,他说:“天下至亲莫如兄弟,若是兄弟互相猜疑,那世间还有可信之人吗?叔父嘱托我帮陛下治理国家,如果陛下能独立料理朝政,名扬天下,为兄也就死而无憾了,可是陛下现在年纪尚小,我担心除掉了我以后大权落到奸臣手中,那时候非但对陛下不利,连国家也将灭亡,叫我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叔父!我既是陛下长兄,又当了宰相,还能有什么想法!望陛下三思,切勿听信谗言,疏远骨肉。”
这一席话说得恳切合理,在座群臣无不动容。
第11章:江山泣血断人魂
宇文觉没有料到宇文护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言辞恳切的谏言,还抬出父亲来压自己,再看看在场的大臣么们无不动容的样子,知道如果自己再争下去事必会成为群臣眼中任性妄为、不识好歹的黄毛小子,幼主的威望便一落千丈,自己将会势单力孤,更难有翻身之日。
想到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怒气。对宇文护说:“堂兄教训得是,我想虽名为皇上,但自知资历浅薄,幸有堂兄辅政,才得以保证先父留下的江山千秋万代,家国永固。今后,我定当遵从堂兄的教导,不再听信谗言!”
宇文护跪倒在地上,再三表明心迹,说到动情处,声音含悲,眼有泪光。
宇文觉忙上前搀扶,连声自责。
刚刚的剑拔弩张一下子变为弟恭兄友。
众人又重新落座,继续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忽然,大殿出口处帘幕轻轻一动,一条黑影咻地飞进来,寒光一闪,直向宇文护扑去,只听到宇文护一声惨叫,已倒在地上。
刚刚反应过来的人们高喊:“有刺客啊!”“保护皇上!保护皇上!”几个臣子把宇文觉围在中间。
宇文护身后的侍卫冲上前来,挥刀砍向刺客。顷刻之间,一大队御林军已经冲入殿中,并在殿外重重包围。
几个回合之后,这名刺客被侍卫们按到在地上,束手就擒。
宇文护已经被扶起来,放到座位上。只见他右肩直插着一柄短刀,殷红一片,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宇文觉马上命人传太医。
惊魂未定的人们把视线集中到这名刺客身上。他浑身黑色紧衣,面具覆脸,身形看起来很单薄,此刻被好几名侍卫压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宇文觉走上前来,紧紧地盯着刺客,严厉地喝问道:“居然敢在我大殿之上公然行刺大司马,是谁派你来的,说!”
刺客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此刻,御医已经将宇文护肩上的尖刀拔了出来,正在处理伤口。一名臣子把凶器送到宇文觉跟前,请宇文觉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