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君兮——禅狐

他知道自己不该对卢尹湘有过于暧昧跟越界的关注，可是从他们目光相视开始，卢尹湘三个字就开始在他心中织起了一张柔韧无比的网。不晓得就这样织了多少岁月，偶尔从网线反射的光芒中，刻意模糊的容颜便浮上心头，直到好久之后，应翔才看清楚那双扯动他心绪的目光和容颜，是属于卢尹湘。

「湘。」

「啊……」卢尹湘微讶的轻启薄樱色的唇，不晓得该讲什么，这人不是忙着闲聊叙旧，怎么才一下子就出现在他眼前，就好像以前在学校那样，忽然出现就将他带走，和交通事故的发生一样令他措手不及。

「你在国外的生活还习惯吗？」

「还可以，没什么习不习惯啊，到哪里都有车、有人、有楼房，呵。」

就是没有个叫应翔的人。

卢尹湘一惯的轻松笑语：「你呢？还可以吧？」

「嗯，你走了之后我连连升职，如果你在我的公司工作，不会有人敢搔扰你。」

卢尹湘愣了下才会意过来，应翔指的是当初他遇上的那个烦人同性恋：「你不提我都忘记了，哈哈哈哈。国外的好像比较不爱我这款，而且我待的地方不太盛行同性恋文化，所以早忘光了啦。谢谢你的好意，但你那句我走之后连连升职听起来像在损我耶。」

「是吗？」不，应翔低笑了声，他只是想说，蓝妶倪跟卢尹湘消失在他生活中，他空白的时间就只能不停的工作。果然情场失意，商场就得意不少了，只是这意思而已。

「你跟敏华没打算结婚？」

「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啊。」

卢尹湘忽然爆出笑声，夹着烟头的手连忙捂住嘴巴，投以一个抱歉的眼神，调整呼吸后才冷静下来回他：「我跟敏敏早就分手了，我以为乌鸦们的宣传是无远弗届，没想到你居然不晓得。抱歉，我不该笑成这样子。」

应翔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的歛下隐然微变的表情。

「喂，我怎么觉得你幸灾乐祸？」卢尹湘狐疑的问他。

「没有，我不是这种人，你明白才对。」大多数时候不是，应翔心中自答。

「我不明白你啊。实际上，我们两个也没有很熟到那种地步吧？」听见卢尹湘无心的撇清，应翔虽然仍挂着温和有礼的笑意，心里却泛着一阵难喻的苦涩。

这次很难得他们聊了这么多话，不过如同以往，才聊没一下又回到了相对无语的状态，感受到气氛尴尬的卢尹湘，紧抿住滤嘴，深深的呼出白烟。

「抱歉，当时我不该在那种时期离开。」

「湘，那不是你的责任，跟你无关，再说就算你留下，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回，换应翔的话像根针，将卢尹湘扎得体无完肤。是呀，从一开始他们就不熟，全都是碰巧而已，这些日子来他一个人躲在国外消沉个什么劲儿啊，连女友都被气跑了，真可笑。

「出去吃点东西吧，你应该什么都还没吃？光抽烟是不会饱的，来。」应翔拉着卢尹湘的手肘要往外走，透过薄外套传来的触感让卢尹湘整个人僵了一下。

「我自己会走，你不要拉。」卢尹湘轻轻的拨掉他的手，礼貌性的微笑，令应翔微微一愣，察觉自己过份亲近的举动，也只能回他温柔的笑。

应翔对谁都一视同仁，既不太热情也不过份冷淡，拿捏得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却在面对卢尹湘时忘得一干二净。大概是由于蓝妶倪很欣赏卢尹湘的缘故，应翔也会释出更多善意，以一个稍嫌陌生的相识者来说更亲近些的程度，但这究竟是太多还是太少了？

卢尹湘跟在应翔身后，点了几样菜单后回到了众人齐聚的厅内，大家笑闹着，偶尔聊到能炒热气氛的话题，会欢乐的一起举杯欢呼。

望着应翔仍旧帅气俊朗的笑容，卢尹湘体会到唯独自己的时间停止了，一直被模糊不清又不敢面对的秘密钉在过去时间点上，原来……只剩自己还在原处打转。

应翔的笑凭添了些沧桑，却还是耀眼迷人，尽管老同学们也夸卢尹湘变高变帅，钱赚不少，却也只是从粗框眼镜宅男变成了有钱有外表的家伙。和应翔比，他是该自卑，不安孤僻的灵魂仍旧不敢正面回应对方的眼神，太过锐利。

「湘，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后天我就要搭飞机走，早上九点就离开了，现在是住在饭店。」

「明天有空吗？我想去找你。」

「有事可以现在讲啊。」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比以前看起来憔悴，有些担心。」

「我没事。」卢尹湘没有逞强，他不认为自己看起来有憔悴到令人担心，至少方才没有任何同学说他看起来气色差，而且他今天的状态也算是不错。只要不跟应翔比较的话……

「那我能去找你吗？」

应翔今晚很怪，不知为何莫名的坚持要私下再约，卢尹湘虽然纳闷，也不疑有他的回答：「没问题。明天下午七点好了，我晚点把房号传讯给你，你的手机没换？」

「换了。」应翔抽出一张看起来很高级的珍珠白名片递给了卢尹湘。

收下名片后，卢尹湘看向应翔，缓缓眨了两下带困意的眼睫说：「我问你，为什么当初在大学跟研究所的时候，你总是把我揪去帮忙，我看起来像临时工、临时演员？还是……」

「倒不是你想的这样。当时觉得你看起来很可靠，一定愿意帮忙，而且是个大好人。」

「你以为自己是个大男人有资格发好人卡给我吗？」卢尹湘半开玩笑的冷哼。

「我们是同学嘛，虽然不同班，但后来研究所也是同班。反倒是我曾经以为你讨厌我，因为你老是强调我们并不熟。」

卢尹湘迷惑的又眨眼，戴上蓝色隐形眼镜的瞳眸映出鸡尾酒般的浪漫光泽，也映入应翔的神情，难得他将应翔看得这样仔细，或许是累到不想逃避吧。

「哦？你不知道我讨厌你很久了？」

卢尹湘没料到应翔真会相信他的玩笑话，表情僵滞，连忙又笑道：「开玩笑的啦，我讨厌你的话怎么可能还和你有说有笑，我绝不可能替讨厌鬼做事的，况且你那时候有好康的总没忘了分我一份啊。」

「是啊，原来我会那样在意你的事。」

「在意我？」卢尹湘捏着杯脚的手心泌出薄汗，他觉得再聊下去，好像会听到不该听的秘密，可是自己却嘴贱的反问。「在意我什么？为什么会在意？」

「我们的名字念起来有点相似，有时叫着你，就像叫着自己。就连妶叫我的时候，我也会反射性的看向你，或许是某种感情投射也不一定。」

卢尹湘耸肩笑答：「别问我，我不清楚。但，我们除了是同学，也能算朋友？」

「……不算是朋友吗？」

「不够熟的朋友。」

「我倒觉得……没有很不熟，只是很慢热而已，我们的交情属于慢热，可是如果有转变的契机，一定会擦出火花来。你觉得如何？」

「别问我，我不知道。」卢尹湘下意识的逃避去做任何回应，他不想知道太多，不想看得太清楚，因为他直觉这对彼此都不是太好，更仔细的讲是他怕惯了。擦出火花，哼，应翔居然扯得出这种暧昧的言语来，快把听的人吓死了。

第四章

七点钟整，卢尹湘和应翔改约在饭店十二楼的高级餐厅见面。当他到时，已经见到应翔穿着合身好看的西装坐在预订的角落位置，柔和的灯光将其发丝照出高雅美丽的红棕色，让卢尹湘忆起从前走廊尽头的那幕。

当时这男人老爱出乎他预料外的现身将他带走，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帮对方做完很多事，也因此共处了不少时光。他们真的不熟悉彼此吗？还是早就彼此熟悉到不必特地去确认了？

真是令人不安，明明很想轻松的走过去，打个招呼坐下来聊，当下却不明白为何看着正在等自己的应翔，心中兴起了想逃跑的念头。

他不讨厌应翔，偏偏每次见到人心里就闷得很不舒服，也许相反的，并不是讨厌，而是太过……

「我约了人。」卢尹湘的喉间有些干涩，发出略微沙哑的嗓音向服务生表示，然后笔直的朝应翔走过去。

「湘，抱歉，任性的把你约出来。」

「……不会啦。」应翔的客气让他不是很高兴，虽然自己也老在强调彼此不熟，可是以前应翔也没见外到这种程度吧。

「想吃什么？」应翔温柔的笑问，绚烂无比的笑容以前不知醉倒多少女人心，连卢尹湘有时都忍不住自卑起来，因为卢尹湘知道自己不可能笑得那么英俊爽朗，他们的气质差太多。

「你还没点餐？那……」卢尹湘没想到他在等自己。

他扫过服务生送来的菜单，指着上面推荐的菜色：「我吃这个、前菜是这个、汤跟点心是这个，然后饮料……嗯，这样就行了。应翔，你呢？」卢尹湘不喜欢念出菜单上的名字，因为太冗长又太麻烦，每次点餐都是用一指功。

「都跟你一样，预约时就点的酒也一起送上来吧。」

服务生确认过一遍菜色后就有礼的退开了，剩两人再度面对面，卢尹湘好想抽烟，可是这里禁烟。以前念书的时候，并不觉得面对应翔是很难的事，因为太不熟悉，就算不讲话彼此也都没有不自在，现在的感觉却有点微妙，暧昧和尴尬。

因为蓝妶倪的话吗？他真的不懂为什么妶坚持要让他来照顾翔，他们又不熟。妶一走，卢尹湘就慌忙的逃到国外了，这样的自己，实在差劲透顶，可是又如应翔讲的，他留着也不会改变什么。

「在想什么？」

应翔低沉又带磁性的好听嗓音，将卢尹湘拉回现实，他眼中映出卢尹湘清秀阴柔的容颜，深深的望进去，似针似刀，和温和的笑容有着极大反差，眸光锐利无比，就像暗器，逼得他还是想逃。

「没有，我在想行李有没有什么漏了带的，你呢？你想跟我聊什么？」

卢尹湘觉得喉咙干涩得想咳嗽，轻咳了几声，端起桌上的柠檬水想润喉，想咳嗽可能是心理作用，不过喝水可以分散对应翔的注意力，等下狂喝水好了。

「湘，你对同性恋有阴影吗？」

「噗——」闻言，他立刻被水呛到，喷了一些到桌面，责难的瞪着应翔，干麻忽然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应翔没料到会害他这么狼狈，起身绕到他旁边拍抚着他的背。很久都没人再这样拍他背了，不安和慌乱也被拍掉一样，心情莫名其妙的又平静下来。

「我不是有意的，抱歉。」

「咳、你、你在想什么啊！什么同性恋，跟我又没关系，为什么要有阴影？」他停下咳嗽，挥开应翔的手请他回座。

「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你常让同性恋搔扰，怕你有阴影。」

有阴影也不关你的事啊，卢尹湘暗暗吐槽，无奈的说：「其实跟同性恋无关吧。我当时有敏敏了，所以不会考虑接受别人。而且追我的人我又不喜欢，恰好有个是同性恋而已。我也是有女人倒追的，虽然我条件不比你优秀，但也没差你一大截。」

「你跟女友分手后很失意？」

他心里好笑的想着应翔问的是什么烂问题，扬起一贯礼貌的笑答腔：「谁失恋不难过的，但其实也辛苦敏敏了，我或许不是不喜欢她，而是不够喜欢，给的可能也不再是她要的。」

「哦？」

「她会另结心欢，我一点都不意外，应该说都是我自找的，我不够专心疼爱她。」

「专心？听起来你好像还是很心疼她呀。」

「我本来就很心疼她啊。虽然她的分手理由让我听不太明白，不过她要走我是不会留的，变了心，做什么都不能挽救。」

还没聊多久，前菜就很快的送了上来，慢慢的才会轮到主菜。服务生替两人开瓶倒酒，再度有礼的退开，两人敬了下酒，继续回到话题上。

「究竟她不满意你哪一点？」

应翔冷静平稳的中语调多了分柔软，跟以前有些不太相同，由于卢尹湘顾着回忆分手的情形，完全没注意到，而他正专心的望着卢尹湘，听着他说的一字一句。

「她说我变心。我解释过自己很清白，没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但她什么也不解释清楚，只说……」

湘，你变了。我们认识太久，所以太清楚你一旦养成习惯就很难再改变，你所有生活习惯跟言行模式，我都很清楚，因此，我知道你变心了。

你一定会说自己没有，那是因为你自己并不常关切自己内心的转变。像你这样不易改变的人，一旦变了心，就绝对不会再是原来的湘。因为我爱你，眼中都只有你，所以我知道你变了。也因为我了解你并爱过你，才能下定决心离开这段感情。不是我不要你，是你根本不再需要我。多多聆听自己的声音吧，我希望你不要错过些什么。

「她说她爱我，所以她知道。难道我不爱自己，所以我不知道吗？」卢尹湘感到有点荒谬，虽然他不怪蒋敏华离开，可是既然好聚好散，为何还讲一堆让他一头雾水的理由，女人这种生物实在太神秘了。

「老实说，前天聚会的时候，妶的朋友也有来，就是后来跟我们一起聊天那个学妹。」

「嗯，非常活泼的那位嘛。」当年还是她先乱取绰号，大家才跟着叫他音箱跟录音箱的，真调皮。

「她以前就一直有研究塔罗牌，拉着我硬是算了一遍，那些大阿尔卡纳跟小阿尔卡纳的，我是不太懂，不过算出来的结果很有趣。」

「有趣？」卢尹湘不解，话题怎么从自己分手跳到学妹跟塔罗牌上头了。算了，他很习惯让应翔牵着鼻子走。

「学妹说我不要再死守对妶的爱，擅自帮我算爱情运，结果她说，我一直都在暗恋。」

「暗恋？」卢尹湘低声惊呼，要是让乌鸦们听见这则八卦应该会传开来，为什么那天没有人在传，对象可是应翔耶。

「暗恋谁？」脱口一问，卢尹湘开始后悔了。

他不想知道，也没兴趣探求答案，只想平淡的过生活，对别人的事一概不予关切。然而，应翔总是有意无意的做些令他困扰的事，害他不知不觉就会融入应翔的生活圈里，他好想逃远，但逃越远，最后只会回到离应翔更近的地方。

「自己。」应翔说。

「啊？」

「学妹说我在暗恋我自己。」

「噗，这样啊。」他安心了，莫名的安心。原来是自恋，那就……一笑置之即可。

「这也不奇怪啊，你这么优秀，是有本钱自恋的，哈哈哈哈。」

「还记得我讲过吗？我总认为，自己对你有某种投射作用。」

「噫？」应翔话锋一转，卢尹湘的心跳又开始加快，只敢瞪住眼前的白色碗盘，握紧餐具，气氛再次弥漫着既柔又化不开来的暧昧。

「叫你湘的时候，就好像在叫我，你叫我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我们不太熟，而且我很少叫你名字啊。」卢尹湘很诚实的回答。

「湘……」

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应翔的眼神忽然变得很诱人，和平常温和亲切却保持适切距离感的样子截然不同。一种难以抵抗的压迫感，又很耐人寻味。不要了，他不能看那双眼，管它是水还是酒，卢尹湘抓了杯脚就往嘴里灌，企图逃避他的一切。

「湘，你看我，好吗？」

应翔已经无法自欺，他知道自己一直注视着卢尹湘，好比现在，他就将慌乱得如同雏鸟的卢尹湘映入视网膜。无论是淡蓝的眸子、沾了水气的唇瓣，或蹙紧的秀眉，即使闭眼，卢尹湘的一切还是如此鲜明。

他深切的渴望卢尹湘能回应他，就算只有一个眼神也好。

「不要。我不饿了，有些累，明天还要搭飞机，你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讲好了，不然我想回房间睡觉。」

主菜都还没上，有人就想脚底抹油开溜了。

「唉。」应翔轻叹，他心中的思慕与渴望越来越鲜明，然而，向往的目标好像越逃越远了。

「没事聊吗？」

卢尹湘真的很想二话不说冲回房间躲起来，也不清楚是在怕什么，他发现应翔只要接近一步，他就会被逼退一步，到底应翔做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事，还是他心里一直有蓝妶倪的影子存在，所以面对应翔时，他就愧疚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