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君兮——禅狐

「吃完再走吧，我什么都不会再说了，陪我吃完这一餐，可以吗？湘。」他发现应翔几乎每句话讲完，都要再叫一遍自己的名，跟他谐音的那个名字。若是自恋倒无妨，就担心有其他的意思存在……胸口深埋的秘密就快蹦出来一样，太恐怖了。

「嗯。」他死盯住眼前的餐盘，不再抬眸看应翔。

这样明显退却的态度，让应翔只能频频叹息。他已经失去蓝妶倪了，不想再尝一遍失去的滋味，如果怎么暗示跟努力都无法抹去卢尹湘心里的阴影跟障碍，那他能不能干脆忽视那些障碍，自私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爱多少是自私的。当年的卢尹湘也对蓝妶倪讲过：「爱就该自私点的。」

吃完主菜，卢尹湘想离开的心情再度蠢动。

「我们不熟，对吧？」

「嗯。」卢尹湘勉为其难的应声。

「但我们是同学，也算朋友，对吧？」

「嗯……」

「不能再更熟，或是……」

「君子之交淡如水，像这样浅浅淡淡的往来还不错啊。」卢尹湘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句该接什么。

「是啊，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拒绝我？」

「我从来没拒绝过你啊。以前你叫我帮忙，我都没拒绝过，顶多发点牢骚而已。」

卢尹湘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又没理由拒绝你，真是的。只要你别常讲语焉不详的话就好，蒋敏华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不喜欢这样。请你以后不要再扰乱我，不然我们很难混熟，虽然我觉得不熟也没差啦。」

「好。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不会无缘无故就躲避我，或消失吧？」

卢尹湘眯起泛着蓝色光采的眼眸反问：「我又没欠你钱，干麻躲你？」

「呵，那么祝你明天一路顺风，湘。」应翔举起酒杯，释然而笑。卢尹湘在他心里织的网，他要好好的利用，用这张美丽的网将他留在身边，锁在心里。

他们各自的生活着，距离也比以前在学校还要远很多，就连业务上也几乎没往来，卢尹湘以为逃到国外去，心情就会放松许多，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但实际情况却不如他所预想。

孤独不难忍受，寂寞却令卢尹湘不知所措。同学会结束，见完应翔后心中那份无以名状的寂寞，竟比蒋敏华离开他时更令人窘迫，就算把清醒的时间全都投入工作，也完全没有用。直到他有天回家，收到了应翔的传真。

听说应翔的公司又跟他任职的公司有合作，而且要拓展国外的市场，所以传真或电邮的内容都是一些工作相关的事情，于是他更加专注在工作的事务上。

不知不觉间，卢尹湘又自以为遗忘了寂寞，未察自己已经逐渐的有所转变。每天不自觉去期待应翔投递来的讯息，却还天真以为消除寂寞是靠工作得来的成效。

即使是公事，但若是能减轻心里难受的感觉，他就会依赖，如同吸烟。需要排解寂寞时，他会将旧的讯息拿出来看。看着看着，他脑袋忽然闪过某个熟悉的容貌，赫然惊觉文件跟传真上面的署名，全是应翔。

「你不觉得这样很不正常吗？卢尹湘。」一天，他躺在自家的按摩浴缸里喃喃自语。

「应翔……卢尹湘……是他太自恋，还是我太自卑，为什么我要在意他的事，他又为何要有意无意的用暧昧的言语……戏弄我？」

虽然真的很淡很浅，可是应翔的言语跟眼神，都好暧昧，搔到卢尹湘难受的痒处，最后只能用痛来抑制。

他不是没想过跟应翔断绝任何往来，其实非常简单，再说他们不是刻意保持联络，也完全没有必要去维持或经营友情，然而他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最后也是丢着不管而已。

「既然不是必要，也没有利益关系，而且有往来又害我很心烦，不如断了也好？就算闹僵跟摊牌也无所谓吧？」

卢尹湘踢着浴缸里的水花，自问自答：「嗯，没问题的，等下就去做！我不要跟他往来了，我们交情不深厚，就算翻脸也不会怎样，我……我其实讨厌应翔！现在开始讨厌，讨厌……」最后那句是在催眠，逼自己下决定。

尽管心里也明白讨厌那两字讲出来太不实在，刻意说得肯定反而显得心虚，但他还是决定了，要跟应翔断绝往来。

这时候卢尹湘的时间是深夜，现在传真过去，应翔那里是白天，应该能马上看到。可有可无的关系，却烦扰他多年，这下终于能图个清静了，卢尹湘很欢喜，欢喜得将私藏的名酒都拿出来喝，喝了一杯又一杯。

「嗯，这个月还有假，明后天已经请好了，今晚痛快的喝，痛快的喝！」

卢尹湘笑得很开心，播着白天租回来的片子，边看边喝，一个人果然就该自由自在的……心里的杂音今晚就全都消音好了，他再也不想跌进幽暗漩涡里去看真相了。

卢尹湘的生理时钟果然很尽责，天天都有晨跑习惯的他，天刚亮就从睡梦里逐渐醒来，前一晚喝得很醉，也还是赢不了勤奋的生理时钟。

刷完牙，换上晨跑服，然后他呆呆望着镜中的自己笑开来：「笨蛋，明明就一个人，赖床偷懒个一天也不会被罗嗦，我干麻？」

正犹豫要继续睡回笼觉，还是选择乖乖晨跑，门铃响了。不会是送报纸的来收报费吧，他记得今天不是收费日。

「谁呀？」开了门，卢尹湘傻住了。这一定是梦，因为如果真的睡醒了，为什么会看到应翔就站在他家门口！

「……你……怎么会在我家门口？」

「我知道你吓一跳，但，我只是……」

「不行，你不要跟我讲话。我要上班了。」卢尹湘惊吓到慌忙的抓起柜子上的公事包，穿着晨跑衣打算出门避难。

「湘，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就只是想见你一面。」

「为什么想见我？这理由怎么想都不对劲。」

应翔泛起一抹苦笑，高挑结实的身躯仍挡在门口：「嗯，对，我知道自己很荒唐。」

「OK，我要上班了。」卢尹湘依旧精神紧绷的抓紧公事包，这模样在应翔眼中看来既是好笑，却又很可爱。应翔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吓人，怎么他老想着要开溜。

他看到卢尹湘绝交的传真时，只想着绝不能放卢尹湘溜走，第一时间就丢下手边所有的事，不停的开车、搭飞机、再转机，终于见到了人。可是一见到面，却不知道能讲些什么，或做些什么，也难怪卢尹湘吓成这样，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会为了一张传真失控。

「再见……」应翔落寞的轻吐道别的话语。

他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无论怎样他都不想给卢尹湘有任何的压迫感跟阴影，他只是想好好跟他相处而已，两个人好好的相处。

「等下。」卢尹湘出奇不意的喊住刚要转身离开的人，应翔回过身来，脸上抿着藏不住笑意的微弧，等等，这男人再期待什么，他只是想问清楚怎么回事而已啊。

「只是见一面？」

「是啊。」

「为什么想见我？」

「因为我想立刻见你，非常想见你。」他回答得很坚定，彷佛是在许什么誓言。应翔难得给人压迫感，逼得人家非得回应些什么不可，卢尹湘开始焦躁跟慌乱了起来。

「你不正常，这样太不正常了。」他指着应翔的手明显在颤抖。

他果然是不能接受这理由，毕竟卢尹湘缺乏安全感，容易将本就简单的事想得复杂，他真的只是想见他一面罢了。「我知道我自己不正常。我走就是了。」

「等下，我又还没赶你，你讲清楚啊，为什么想见我？」他没赶人，可是方才却想自己开溜。这点应翔没戳破，因为他看得出卢尹湘真的很不知所措，可爱无助的模样令人忍不住想逗弄，却又心底发软。

「既然你不能接受，我讲不讲都无所谓吧。」应翔有些坏心的作势要转身离开，卢尹湘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扔下公事包，握紧拳头挤出留人的话来，对他的背影喊道：「不要走！」

「只要你开口留我，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确定自己要留我？」

「……」卢尹湘迟疑的望着他，那双温柔似水的眼里居然流露几分狡黠，心中秘密要被解剖开的感觉让他好害怕。

「算了，我还是走好了，你在传真都声明不想跟我有往来，我这么不识相也讲不过去。」

「你住下来。反正来都来了，我还有房间，你不急着走就……住个几天再说。」

为什么要开口留他，应翔都顺着传真的意思说要绝交了，最后变卦的又是自己，卢尹湘你真是个大白痴！他在心里一直暗谯自己，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侧过身请他入内。

「请、请、请进。」人生中少有的结巴，唉。他说服自己，会留人只是想知道对方赶来的原因而已，也许是为了工作，一定不是为了见他一面，这理由已经超乎暧昧了吧。

「变态！」他没料到应翔会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他抱得死紧。

「是，我也许是变态，但我只有看到你会这样失控。」应翔的手臂太有力了，不要说挣脱，连扭一下都很难，他就这样紧紧贴在应翔怀中。

「不要、快、快放手啦！我们不熟，你在做什么？」

「不熟？我们不熟？」

应翔又是哼出一声苦笑：「那我为什么那么想见你？你留我干嘛？」

「烦死了，你烦不烦啊，烦不烦啊！」卢尹湘快哭了，真的快哭了，他永远不想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秘密跟想法，烦死了。

「湘，你想知道我的的心事吗？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全部都说给你听，做给你看。」

「噫……不、不用了啦，停……」

应翔将下巴靠在他头顶上，用柔软无比的语调轻语：「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恋，过去我只和女人交往过。可是，我居然不正常到，很想见你，甚至对你有更多不该有的想法。

和妶求婚时，其实心中也浮现了你，跟妶在一起的时候，你的一切也总是如影随形的浮现在我脑海，只是当时我无法抛下妶。妶走了，我发现心里还是有你，本来要因未婚妻的死堕落深渊无法自拔的我，心里反而想着要继续撑下去才行。原来我……」

怀里的人，正在哭泣。

其实卢尹湘最怕的，是无法到向往的人身边的空虚感，最怕的是只有自己被留下。更怕有一天，被应翔留下来。

大一吗？还是大二开始？应翔总是忽然出现在卢尹湘面前，用各种理由将他带走，反覆的来去，有时带走的是目光，有时带走了人，有时带走他更多更多无法言语的东西，而他不停的想忽略心里流失的是什么。

应翔的存在和言行，就这样断断续续从他心中掏空很多东西，卢尹湘的功课很好，工作的效率也高，因为他喜欢有付出就能有回报的事，他讨厌挑战高风险的目标，因此当蒋敏华这个青梅竹马对他告白，他也很自然的接受了，甚至觉得平淡自在的过完一生就够满足了，别再奢望更多。

没想到人果然都是贪心的，曾几何时他也开始贪图应翔的关注。应翔反覆的出现又消失，使他感到恐惧，如果有天应翔不再出现了？那不如……他自己先消失好了。结果，这男人出乎意料的出现在他眼前，更将他紧紧的抱在怀中。

而且还对他说，「只要你开口留我，我绝对不会离开。」这样的话来。

「……我不是同性恋啊。」

「我也不是。」应翔从胸前的湿度知道他在哭，松开怀抱，为他抹去泪珠。

「你真的吓到我了……」

「抱歉。我无心的。」

「我不当同性恋。」

「好。」他俯首将唇覆在卢尹湘的唇上，尝到了泪水的咸味，还有刷牙后的清爽气味。

「不要把我变成同性恋。」

「好。」这次卢尹湘没溜成功，所以应翔又贪心的浅浅啄了一口。

「该死的，你根本没在听！」

「如果喜欢你就叫同性恋，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而已。我永远不会逼你做违背心意的事，但，不要拒绝我，好吗？湘。」

虽然只是被亲了两口，可是卢尹湘觉得意识有些恍惚，不知道是没睡饱还是昨晚喝太多，还是应翔偷偷做了什么手脚，只觉得应翔的声音好好听，拥抱也好舒服，但他还是有些不甘愿。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了？你讲啊！」

「湘，你不会，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来了，我来见你。」

第五章

留应翔住下的第一个早晨，卢尹湘被他凑近的脸部特写给吓到彻底清醒，更在应翔的言语逗弄下，吓得夺门而出，溜到了客厅。

早上醒来受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找烟盒，然后抽出一根细白的宝贝叼在口中，接着拿出常年爱用的打火机点燃，在熟悉的烟味中忘记刚才的事，哈啊——多美好的早晨啊！

「你在做什么？」随后出现的应翔毫不留情的将他口中的烟抽走，沙发上的男人气得跳起来瞪人，纵然有百般不满，心里又对他莫名退缩。

「早上就一根烟，你在这里生活已经到了烟不离手的地步了？」

「还我烟。」卢尹湘见他不还，本想再抽出一根新的来哈，但被对方盯着，连动都不敢多动一下。

应翔没再理会他的不满，而将烟移到烟灰缸中捻熄，那张严肃到像军官的脸，旋身对卢尹湘绽放出一抹很讨好的笑，让他的鸡皮疙瘩一早也醒来活动筋骨。

「我借住你家也不好意思，今天的早餐就由我来负责好了，你在这里等着。」应翔按下他的双肩要他坐回沙发，转身进厨房准备早餐，还不忘将那包害人健康的烟没收。

卢尹湘就像是个正处在叛逆期的少年，忿然的瞪着他的背影，应翔昨天出现说是来见一面，今天又说借住不好意思，是哪里不好意思了，竟连他最嗜爱的烟都没收！

「湘。」

「干什么？」

「我是自恋的，一如我对你。」

应翔不经意的丢下这句话，迳自走入开有小窗的厨房，开小窗是方便知道客厅的情况，以前独居时卢尹湘觉得很多余，现在更是麻烦透顶，因为可以和厨房的人保持互动，害他听见鸡皮疙瘩们坠地而亡的声音。

他确切的明白自己的喜好，他喜欢香香软软的身体，对，就是女孩子的身体，而且皮肤滑嫩到吹弹可破，还有女人在激情的时候的声音，女人柔亮飘散的发香，还有……

盯着应翔在厨房做早餐的背影，卢尹湘不停的在内心列出自己喜欢女人的一百个理由，不，一百个恐怕都不够，应该是无上限，没道理他会不喜欢女人，他当然是喜欢女生的，但没道理他喜欢上——「他」。

「还好我来见你，发现你家冰箱空空如也，立刻打了电话宅配了一些食物来。平常你冰箱都这么空空如也？」宅配很花钱，不过如果是花应大爷的钱，卢尹湘倒无所谓。

「这又没什么，平常三餐都在公司解决，况且我又不是很重饮食享受。」比起饮食，烟比较对他的味口，特别是某牌的淡烟。

「这样不行，你太不在乎自己身体健康了。」

应翔是个优秀的好男人，工作、生活各方面，都一丝不苟的用完美的模式在进行着，甚至是面对他盯上的目标也是，好比现在，应翔开始为卢尹湘做营养的爱心早餐，而且居然还是中式料理。

「因为你还在睡，所以我就擅自炖了海鲜粥，不知道会不会不够清淡，你吃看看。」应翔很体贴的舀了一碗递到卢尹湘面前，卢尹湘虽然很感动，可是——

「粥是病人才吃的。」

「你身体其实不好，所以要吃清淡点的，要我喂你吗？」应翔笑得很故意，用这种方式威胁卢尹湘乖乖照做。

「翔，我们昨天应该没有……」

「没有？」

「刚才你是跟我开玩笑对吧？」他记得自己昨天睡前没再喝酒了，如果发生什么太亲密的关系，自己应该会有印象，应翔一定是在闹他。

「哪件事？」应翔自己也盛了碗粥，一派悠闲的反问，令卢尹湘的脸刹时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