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曲——夜宇小媛

来我听您的‘遗愿’去了怀王府，怀王被打败的时候，我差点被充军到边疆，后来遇到一位相貌颇像

您的人，明知道那不是您，我还是偏偏凑过去，恬不知耻赖在他身边，差点被他打死。您还记得吧，

您救我回来的时候，大夫就说过，我的身子万不可再着凉了，可那次我被人打断了腿骨扔在雪地里，

救活之后，腿已经再也站不直了。”

华若的身子微微颤。

绮弦继续讲着，“没人听我弹琴，我就幻想您还在我身边，也就没那么痛了，有时候，被那人打了，

我就当是您，您教我弹琴的时候，有时候也挺凶的。一天一天，度日如年，如今现在彻底残了。莫说

是弹琴，连还能活多久，我都不知道。”

“只是，还好，死之前，还能再见到师父一面。”

说到这里的时候，绮弦的声音才有些悲伤。

默鸿宇在门外几次都要冲到里面，他接受不了，绮弦为什么会这么评价他，他可以忍受绮弦抱怨，抱

怨他对自己不好，抱怨他害他受伤，但是，他不能接受绮弦告诉他，他只是一个替代品，而且，替代

品的主人就在绮弦对面坐着。

还是苏梓云拉住了默鸿宇，默鸿宇气红了眼睛，差点对苏梓云动手，苏梓云只是冷冷说了一句，“他

说出错了？”默鸿宇就不说话了。

对，绮弦说的都是事实，一句假话都没有，那些事，都是他曾经做过的。

绮弦坐到琴旁，“小时候，您总是说我悟性不高，谱不出好的曲子，这几年，我只谱了这一首，改了

几百遍，弹了不知多少遍了，总是想着，若是有一天能回到江南，在您墓前弹一曲，也算是回报您的

恩惠，现在您就在我身旁，只是可惜，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若是您不嫌弃，就让我用这双废手，为您弹一曲吧。”

满是伤痕的手指划过琴弦。

断断续续的音乐，泣不成声的歌声，但是默鸿宇还是听出来时什么曲子了，就是那首，绮弦几乎每日

都要弹几遍的，音调哀伤的曲子。

“依稀忆君至此地，百花尽，雪落地。

落梅茕茕冬至近，独唏嘘，等归期。

日复一日年复年，一纸祷文苦心残。

不愿此生情已尽，只盼伴君下九泉。“

默鸿宇苦笑，好一句，不愿此生情已尽，只盼伴君下九泉。

原来，这首曲的主角，从来都不是他。

雪一直在下。

绮弦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雪地上躺了多久，全身已经感觉不到痛，只是无法动弹。

可是，还不想死啊。虽然活着很痛，虽然活着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未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

为了什么，可是，还是不想死啊。

绮弦看得到自己身边有好多人路过，但是没有人救他。

他得罪了怀王，被拉到大厅机会被当众凌虐，现在怀王走了，没人有闲心继续折磨他了，但是也没有

人救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鸨走过来看他一眼，“怎么还没死啊。放在这做什么，拉出去趁早埋了。”

绮弦想抗议，想对她说我还活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个人像扔货物一样把满身是血的绮弦扔到推车上，原本已经感觉不到痛的身体又开始痛起来。

我还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绮弦无声的哭了，但是只是流眼泪，发不出一点声音。

迷迷糊糊中，绮弦看见一个公子模样的人走过来，俯下身子仔细看着他，还拨弄了一下他的手指。

公子问，“你还活着么？能说话么。”

绮弦拼命眨眼睛，证明自己还活着，生怕那人放弃了自己。

绮弦听见公子对身边的人说，“这个孩子我买了，反正你们也不可能留着他，开个价吧。”

第十九章

一曲作罢，琴弦断了。

琴弦的手指已经开始渗出血。

“一直没想好这曲子的名字，莫不如，就叫《断弦》吧。”

一曲断弦，弹断了琴弦，也弹断了绮弦对华若最后的感情。

“师傅，您若是不喜欢我，赶我走就好，何必这样大费周章把我卖到那么远的地方，又骗我您已经死

了。”

“我真的不在乎，绮弦的命都是您救得，我又怎么会恨您。”

绮弦一口积在胸口多时的淤血从口中喷出，落在断掉的琴弦上。

默鸿宇再也坐不住了，他冲到房间里，把绮弦抱在怀里。

“来人，把这个叫华若的人赶走。”

绮弦在笑，笑声无比凄然。

“我又怎么会恨呢？”

我又怎么会恨呢……

“什么叫怕是撑不过今晚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放屁。”默鸿宇暴怒，“又没受什么新的伤，怎么突然就说快不行了，你这个大夫是怎么当得！

”

苏梓云淡淡地说，“新伤加旧患，五脏虚弱，现在又急血攻心，你说他还能活多久？”

“我把他从刑部大牢抱出来的时候还能活着，现在好好养了这么多天，又吃了这么多药，怎么会突然

就不行了！”

“怎么会突然？你以为他真的是突然的么？我早就告诉过你，他的身子已经极差了，肾脏虚弱，脾胃

失调，这些病难道是被平王打出来的么？我告诉你，那是被你这两年折磨出来的，一天一天折磨得他

现在这样的病。平王的手段你见过吧？连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像绮弦这样的身子。这回华若的事

情给他的刺激太大，他彻底完了。”

“可是，可是一天前还没这么严重……”默鸿宇的声音弱了下去，苏梓云每句话都说得对，绮弦能撑

到现在确实是极限了，他会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

“因为那时候他还有求生意识，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意识了，也就是说，他不想继续撑下去了，他不

想活了。病人若是自己想死，我也没有办法。”苏梓云的每个字都刻在默鸿宇心里。

不想活了……

那个无论受了多少委屈都不会说话的绮弦，那个不管对他做过什么都依然死心塌地的绮弦，现在不想

活了。

“你现在后悔了，你后悔以前对他不好了，我告诉你，绮弦要是死了，也是被你害死的。”

默鸿宇想说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转过身，跪在绮弦床边，轻轻抱着他的瘦弱的身躯。

苏梓云每一个字说得都对，绮弦，都是我害得你。

可是，我也在努力，你看不到么？

我也不想整天板着脸，我也不想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我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我也想过改，可是就

是做不到。

我也不想对你不好，我就是个粗人，我不会弹琴，也不懂情调，我看不懂人情世故，但是我从来没成

心想伤害你。

真的，我现在不敢求你能真心喜欢我，我只想求你活下去，好不好？

默鸿宇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绮弦的脖颈里。

我尽力了，不管多人怀疑过你是奸细，我也没真的相信过。

明明不喜欢听琴，每次都强忍着耐着性子听你弹，有时候一陪就是一整天，只是单纯为了能讨你开心

。

领着你逛街，买东西，吃小吃，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尽力了。

从来不敢跟你说任何有关自己公事的事情，不是信不过，就是不想你卷进来，可是，最后还是连累了

你。

你在地牢受了苦，难道我就一点事没有么？为了你，第一次跟赵御吵翻了，给他下跪，甚至都想自己

一个人把所有事情担了，只想换你平安。我没告诉过这些，但是这些事我都做了。

“绮弦，你一定要活着，你不能这么走了……要是你能活下来，我，我就让华若带你走，你想去哪就

去哪，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人欺负你，再也没有人伤害你。好不好？”

默鸿宇大喊，“管家，马上叫人，去把华若请回来。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他请回来！”

绮弦，你活下去吧。

我放你走了……

第二十章

绮弦昏迷了两天两夜，脑子一直不是很清楚，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抱着自己在哭，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但是都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听不清楚，只是那句话，听得最为真切，一遍又一遍被重复着。

“绮弦，我放你走了，只求你能活下去。”

绮弦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苏梓云。默鸿宇并不在。绮弦心想这样也好，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还能怎么

面对默鸿宇了。

“你好好养着吧，鬼门关走了这么多次都能活过来，大难之后必有后福，不要再自己想不开了。华若

就在隔壁，将军说了，等你再养一个月，身子调养好了，天气也暖和了，就让他带你走。”

绮弦不说话，只是把脸深深埋在棉被中。

走之前，苏梓云告诉绮弦，“其实将军这两日几乎不吃不睡陪着你，今天是我告诉他你快要醒了，不

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才特意离开的。”

绮弦依旧不说话。

“绮弦，我并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着将军的，以前我误以为，你接近他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

目的，再之后，我相信你是真的爱他，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我只是想跟你说，将

军他是真心的，他现在是真的对你好。他以前确实做错过事，我不为他向你求情，我只希望，你走了

之后，不要记恨……其实，他也很可怜。”

绮弦的手紧紧抓着被角，关节渐渐发白。

记恨么？说不上。

其实，将军，我已经没脸再见你了。

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早，绮弦每天的日子就是躺着发呆，有时候苏梓云回来，有时候是华若。不知道为

什么，现在看见华若，绮弦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情绪了，好像这一生的感情，都在那首断弦曲中弹尽

了。

绮弦几乎丧失了和人主动谈话的能力，别人问一句，他半天才回答一句，华若也并不知怎么和他说，

两人面对面坐着，半响不语，最后，华若只说了一句：

“好好养病吧，下个月我带你回江南。”

可是默鸿宇，再就没有出现过，尽管绮弦知道，他就在距离自己那么近的位置。

那么近，那么远的距离，就像当日在牢房一样，再见面，一切都是另一番光景。

绮弦走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

绮弦在房间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原本不多，一架古琴，几件衣服而已。可是门外的马车装得满满的，

都是默鸿宇为他准备的，从药材到日用到琴谱，无一不全。

管家一边帮忙把这些东西装上马车一边抱怨，原本这次将军就被降了官衔，扣了俸禄，这次又这么破

费，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后路考虑考虑。

绮弦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件黑色的外衣，那是他被带到刑部大牢前一晚和默鸿宇在衣行买的一件风衣，

胸口的地方，还有绮弦修好的“绮”字。

当时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这件衣服默鸿宇还没来得及穿上一回，两个人就要分开了。

绮弦抚摸着刺绣，当时，一针一线绣上自己的名字，心里想的，究竟是将军，还是师傅？

当真从没真的爱上过将军么，当真只是当他是师傅的影子么？

绮弦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只是，现在，没有回头的路了。两个人的情分，到此已经尽了。即使将军愿意原谅，绮弦也没有脸面

继续赖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绮弦拿起剪刀，费力着剪下那绣好的字。

都过去了，也不要留下什么纪念吧。

默鸿宇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窗外阳光很好，好的让人不想挣开眼睛。

他也不敢挣开眼睛，门外听得到有人搬东西的声音，苏梓云敲了不知道多少次门，让他去跟绮弦道个

别，他就一直闭着眼睛在屋子里装死。

不敢挣开眼睛，怕自己心软，怕忍不住，又要把绮弦留下来。

若是真的还有一丝感情，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来道别呢？还是说，你根本不想再见到我了。

叩门声响起。

默鸿宇睁开眼睛，他认得这个叩门声，那是绮弦的声音。

默鸿宇强忍住自己心中的不安的情绪，装着十分淡然的语调，“请进。”

门开了，逆着光，绮弦的影子有一些模糊。

一个月不见，他越发单薄了，嘴唇也是青紫色的，依旧十分虚弱。

只是，还好，他还活着。

绮弦低着头，不敢正视默鸿宇的眼睛。他只是站在门口，不敢走上前。

“将军，这件衣服，我帮您改好了……我放在这里了，我，我先走了。”绮弦把衣服放在桌子上。至

始至终没有抬头看默鸿宇一眼。

“哦。”默鸿宇继续装作漫不经心。

看见绮弦后退着要离开，默鸿宇才叫住了他，“好歹你也在我身边两年多，现在走了，不打算跟我好

好叙叙旧么？”

“绮弦没这个身份。”

“你坐过来，坐我旁边就好。”

绮弦战战兢兢坐过去，依旧不敢抬头。

“你心里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绮弦摇头。

“若不是我长得像华若，你其实根本不会看我一眼，是不是？”

绮弦还是摇头。

“我早就知道，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真的喜欢我呢？”

默鸿宇苦笑着，语气里流露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那你可是真的亏大了，还替我挨了刀，为我受过刑，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还好，老天开眼，

终于让你离开我了。”默鸿宇一边说，一边装作不经心观察着绮弦的反映。

绮弦，只要你能表现出一丝让我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的，我就不让你离开我。

可是，绮弦只是低着头。

“回到江南，也算是圆了你的心愿吧，毕竟，跟着华若，肯定比跟着我好。钱我为你准备了很多，只

要你别是太过奢侈，这些钱够你花一辈子的了。”

“绮弦不敢再要您的钱了。”

“拿着吧，你也知道，我不会对人好，除了钱，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要是以后华若负了你，或是因为其他的事情，你过得不好，你可以回来找我。”

默鸿宇背着脸，看不到绮弦的反应。

他不敢再看下去了，即使早就下决心要放他走，也不想看着他笑着离开

绮弦只是小声回答，“我亦是没有脸面回来了。”

“那，要是我过得不好呢？你会不会回来看看我？”

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有着各自的心事，各自有着各自的回答。

“呵呵，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过得不好，我从小到大，都一直过得很好，很好。”默鸿宇笑着，一

边笑，眼泪无声落下来，“你远走高飞吧。”

第二十一章

我放你走了。

只愿你能过得好。

“想回来的话，随时可以回来，我这里也不差你这一口饭，不想的话，就走得越远越好。”

绮弦起身，安静地离开。没再多说一句话。

默鸿宇起身站在桌子旁，打开桌子上大匣子。

那是原本打算送给绮弦的礼物，但是一直到最后，也没敢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