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莽夫——欧俊呈

作者:欧俊呈  录入:08-27

岳维仁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看你来了上海就被腐朽干净了。”

说着岳维仁伸手掏烟,叼在嘴里,副官忙给他上了火。

吐出一口气,他开腔道:“王全儿,你现在还抽英国烟?”

王全一愣,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国产南洋牌。

岳维仁满意地点点头:“现在倒是有点意识了。”

王全却是一脸不在乎地道:“街上英国烟早卖光了,想买也买不到。”

岳维仁开口刚要骂,却似乎意识到什么:“卖光了?”

我淡淡地道:“最近英国烟厂罢工么,市面上都脱销了。”

“罢工好,整不死它,躲在租借不交税,还定高价,尽是帝国主义作风。”说着岳维仁似乎又想起什么:“听说警备司令部那边,抓了二十多个共产党?”

“什么共产党,军统的人来看过了,就是一群莠民,一个通缉令上的也没有,带来认人的也没认出来。问了半天,就是群被歪理洗了脑的小年轻。”

“写悔过书了么?”

“没呢,写了的不都放出去了么。”

岳维仁皱眉看我:“你怎么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这样的顽固分子,早就该毙了,放出去也要跑去赣南。如今国难当前,民族危亡,他们却谋乱国体,心无家国,共匪不死,内乱不止。”

我闻言好笑:“岳兄,言重了吧。不过是乌合之众,力单势微,能成什么气候?”

第27章

岳维仁写了一摞报告让王全送了过来,都是他眼中之备战大局之“纰漏”。

我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报告,一边问站在办公室里送信的王全:“你觉得我这儿怎么样?”

他如今一身军装,整整齐齐,把那好身板捂得严实,却仍透出阳刚之气。英挺的眉目间早已逝去了嚣张的气息,透出些无赖麻木的样子,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啊,还挺好的。”

我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他,窗外传来部队操练的声音,我道:“你要是过来,我给你一个团,怎么样?”

他冷眼看着我:“你开什么玩笑,当我傻啊。”

我笑了笑,没说话。

翻完了岳维仁的报告:“王副官,岳长官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他一愣,似乎没料到我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便应了一声“啊……”便转身阖门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下不禁阴沉地想:虽然自从回了原本的交际圈子,我行事作风都比在老家时收敛许多,确然像一个党国军人了;但王全怎么就能这样对我没有丝毫戒心呢?

他像不记得之前事情一般潇洒生活,可我却从来不曾忘怀过那段纵情的欢乐和痛苦,它们早已印刻在我心里,怎么抹也抹不去。

我已暗中盘算他很久了,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地方下手……如今却渐渐摸到了门路。

想到大哥说过的话,我已经确定他自有手段,只是……我若是开口相求,必是拿自己的东西去换。

晚上我打电话到了罗公馆,说想去吃晚饭。

“你来吧,我吩咐人做你最喜欢吃的。”大哥在电话的另一端,带着一些胜利感地温柔笑了。

“嗯,我想跟你说点事。”

“晚上住下来么?”

“再说吧。”

去罗公馆之前,我先去了一趟爹和姨住的小屋子。一进门爹就颠儿颠儿跑过来:“景玉来啦!”

我把手中提着的东西都交给姨:“一些补品,以后有空多给爹炖着,养生的。”

爹嘿嘿地笑了:“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梁志远最近找了你们么?”一边走进屋子,一边把大衣挂好,我问道。

爹点点头:“找了,前天还来过呢。”

“啊,他怎么说?”

爹陷进沙发里,身体像一袋甩棉花上的洋山薯,歪着头想了想:“他问我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怎么说?”

“我说我听景玉的。”

我沉默了半晌,看着爹的眼睛道:“这辈子……我只把你看成我爹。”

爹点点头:“我知道的。”

我沉吟着:“但以后,说不定……户籍上,还是得改到梁志远那边去……”

爹低下头:“我知道的。”

我闻言笑起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爹睁着黑黑的眼,眼角已经布满了皱纹,瞳仁中却仍带着稚气和干净:“养着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我一怔:“是么?”

爹忽然抬手擦了擦眼睛:“当时我牵着你的小手,外面好冷,我就想,你虽然这么粘我,但以后你长大了,还是要回你真的父亲那里去的。”

我站起身:“我走了。”

姨从里屋走出:“景玉,不留着吃个饭?”

“不吃了,晚上有事。”

坐在车里,看着黯淡的夜色,只有浓雾中透出一点模糊的,路灯的光。

原来黑夜是这么黑,但是在这黑夜中,还是有那么干净的人。

有人我怕他沾上我的戾气,远远离开;有人我却想拉着他和我一道坠入黑暗。

我不禁想,哪一种算是爱呢?

到了罗公馆,大哥亲自在门外接了我:“景玉,快进里面来。”

我点点头,吃饭时满桌都摆上了珍肴:“梁志远在我的事上,还是出了力的,我想既然是他执意,我就归在他名下算了。”

大哥坐在我对面,指间夹着一对玉筷,淡淡地道:“就因为这个?”

我哼了一声:“也因为,日后我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我看不必。”

我从食材前抬眼:“为什么?”

大哥吩咐站在一边侍候的春红给我盛了一碗汤,又让下人都出去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梁志远一贯主张对日亲善,这一点,我是相当不看好。你说你用得着他,但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用?小心别被他拉下水。”

我皱了眉:“对日亲善怎么了,这次淞沪平安,不就是国联调停么?”

大哥叹了口气:“景玉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但我却是这样,只要胸怀利器,便杀心自起。我在这黄浦滩,吞了多少人,并了多少帮派,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当初许多次,我也是跟人家签了和解协议的,可到了最后,我还是连窝端了他。‘鲸吞蝉食’这四个字,我明白得最清楚不过。梁志远玩女人虽然风流,但是做起事情却没有决断。对日问题,可是亡国灭种的大事,伏软是条死路,这种时候,你不要跟他走的太近。”

我挑了挑眉,心里不以为然。我又不是什么好人,配着梁志远也并不算亏待了我。再说了,他还能怎么伤天害理?我又是那么容易就被拖下水的?

嘴上却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景玉,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我看着他温润的眼,早已确定自己的猜测了:“福山浩源的事情,岳维仁的事情,梁志远的事情,你都好像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知道,原来青帮处处是眼线,事无巨细,你这个长老都一清二楚。”

“喔?”大哥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

“英美烟草厂罢工,你说你要捐钱支持,这个还真蹊跷,你什么时候开了慈善堂了……这事……”我勾了勾嘴角:“……是得了授意的吧。”

大哥看着我笑起来:“你继续说。”

“烟这玩意儿,喜欢抽的人,没一天能戒得掉。罢工能停产一个月,可抽烟的人,却没法儿一个月不抽烟。既然如此,那你说市面上都停了英美烟,只有国产烟了,这瘾头上来了,人是买呢,还是不买?”

“那自然是买了。”

“这一个月一停,等人习惯了国产烟,价格低廉,味道也不错,英美烟可就被挤出市场了,以后就是国产烟的天下。国产烟都是交税的啊,所有烟厂罢工工人加起来,一共是三万五千多人,给这三万五千人每人三天发一块钱,三十天也不过三十五万开支,但国产烟多交的税,可是十倍百倍不止。”

“……不错。”

我笑了:“你这是跟财政部搭上线了?分了多少羹?”

大哥微微勾唇:“你猜呢?”

“这笔钱,是给军统用了吧。”

大哥笑而不语。

我看着他:“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举报一个人。”

大哥抬眼看我:“谁?”

“岳维仁的副官王全,是共产党。”

“有证据么?”

我起身,走到大哥面前:“把他抓进去,拷打几天,证据自然就有了。军统的方法,比我们多得多……”

说着我伸手抚上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你不是想要孩子么?我可以答应你。”

大哥抬眼看着我,目光深邃。

我轻扣着案台:“只要你能帮我办成这件事。”

第28章

伸手,大哥仰头抓住了我的衣襟:“那今晚就住下来?我安排一下。”

我拿开他的手,笑道:“这件事办妥了,我定然不食言。今天就算了,我先走了。”

大哥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你现在真是对我也不放心了。”

我耸耸肩:“你忘了你做了什么事么,真让我想吐。”

大哥从椅子上站了起,一身长衫儒雅和煦,面上透出温和与安详。

他伸手给我整着衣领:“那是因为你现在还年轻,许多年以后,你再回头看,便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我冷笑。

大哥转身把大衣递给我,轻轻地道:“这个世上,只有我最懂你。你现在心是浮的,在外面世界里迷花了眼,看不清,悟不透,但我知道,你总有一天是会回家的。”

我接过了大衣,自己扣了扣子,转身要走,却被大哥拉住了手腕。

“你现在玩的越凶,以后摔得就越狠,但你要知道,我一直在这里。”

我挑眉:“你什么意思?”

大哥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但总要风流过了,才能知道喜笑悲哀都是假,贪求思慕尽是空,只有血脉相连,才是真。”

转身离开了罗公馆,夜色已经很深了。

黑暗中却有一个仆人鬼鬼祟祟跟了过来:“梁师长……”

我顿下步子看他,他谄笑着躬身跟我打了一个千:“梁师长能借一步说话么?”

我指了指我的汽车,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上车说罢。”

他诚惶诚恐地坐上了汽车:“多谢梁师长……”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不用绕弯子了。”

他一愣:“哎……还不是柳小公子的事儿……”

“喔……”

“柳小公子心里非常后悔,想跟您当面道个歉。”

“跟我道歉?”我笑了,“他之前倒是很看不上我啊。”

“哎呀,柳小公子那跟您可是一个珠玉,一个泥土,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怎么能比?哪里还轮的上他说话?您就是那天上的星星,他也就是天底下一颗小尘土,您动动手指头,他就能灰飞烟灭了。只是您是什么样的大人物,不跟他一般计较罢了。”说着那仆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啊……是他这么说的?”

“柳小公子如今,心里可是对您敬畏极了,只是嘴上不太会说。”

“行,你去吧,我要是有空,就去看看他。”

“多谢您,您真是海纳百川,大人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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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又过了半月,我的老部下们也都到上海了。我把他们编进了新的队伍,心事总算放下。接下来的时间倒是忙碌,每天不是练兵,就是巡防。

想既然自己在上海常住了,总是住饭店也不太方便,便着人帮我租了一处不错的公馆。

搬出饭店的时候,整理出来好几大箱衣物,都是新来上海以后添置的,搬运工正搬着呢,岳维仁却在我身后出现了。

许久不见,他脸上的胡子都浓密了许多,大着嗓门问道:“哟,梁皓,这是要搬到哪儿去啊?”

我看了他一眼:“岳兄不是早就与我梁某割袍断义了么?”

岳维仁嘿嘿笑了一声,浑不在意地拍了一下我肩膀:“怎么,还记恨着我呀?”

我奇怪地看着他:“我是怕岳兄还记恨我啊。”

“现在有时间么?去我屋里吧,我想跟你说说话。”

我挑眉:“岳兄请。”

在屋里坐了下来,岳维仁搬出他那套茶具,给我有模有样地沏了一道茶,双手给捧着递给我:“请!”

我拿起来抿了一口。

“怎么样。”

我看着他:“苦的。”

岳维仁自己也端起来一杯:“这茶就是这样,入口的时候极苦,可喝到喉咙里,却润出一股甘甜来。有些东西,不能一下子就决断,要过段时间,再看才能看出真面。”

“岳兄,这是在说谁呢?”

岳维仁腆着脸笑了一下,一拍大腿:“我这不是在说我自己嘛。”

“呵呵,今天吹的是什么风?”

岳维仁把茶杯放下来,垂下头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一根筋,平时呢,也是非黑即白……”

“……”

“我没想到,罗先生虽然做的那样的生意,但心中也是念着国家的。”

“喔?”

“这段时间英美烟草厂的事,我听说,罗先生自掏腰包,花了白白四十多万大洋支持罢工,还专门请了最好的律师,为工人给洋公司讨说法,打官司。因了这件事,他可把英法租界的总督都得罪了,抄了他好几处赌场,但罗先生还是登报说,为了工人利益,哪怕身败名裂倾家荡产,也是绝不会退让的。”

“我听闻之后,就又去查了他之前的作为,才知道罗先生虽然在那样的行当里,为人却是一片赤诚。”

“前几年清党,他便配合铲除了好几个大共头子,又自己组了一只市民队伍,给赤匪缴了械,才没让上海落在他们手里;就说去年,十九军不是在淞沪这边跟日本人交火了嘛,也是他号召社会各界,捐钱捐物,他自己,就捐了这个数。”

岳维仁伸了伸手指,又叹道:“我一介武人,如今比起他为国做的贡献来,还真有些自惭形遂。”

“啊,原来如此。”我又喝了一口茶:“这茶喝到后面……喉里还真留着些甜味。”

“我现在才知道,这个监察官的职位,也是当初罗先生为我美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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