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蔷薇——岫几重

柯青汉手指一顿：“我知道。”

“但是我没等到你……”洪微趴到柯青汉身上，把耳朵贴紧对方的胸膛，淡淡地说，“我在隔壁村稻场，等了你整整三天，晚上就去人家的老房子过夜。一直等着你……”

“你一直没来。”

“……对不起。”柯青汉回忆起当年的混乱，神智不免恍惚，“我当时被送到镇子上教会的会所里。”

“我知道。”洪微回，“但那个时候我不晓得。那晚你被打昏了后，第二天阿爷……去了，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去找你，你家人说你不在；后来青才说你被关在老屋，还说你让我等你。”

“阿爷上山，洪家人觉得是我害死了阿爷，不让我去。我就偷偷地跟着……等我回家后，看到你家老屋的门开了，就问了青才，他说他也不清楚，你一大早就出去了。那时大爷二爷不准我待在家里，骂我不是洪家的种，没资格住那屋。”

“我已经待不下去了，就收拾了衣服和你送我的东西，让青才告诉你，我在稻场等你。”

柯青汉心疼地把人紧紧抱着，吻着他的头发：“对不起……才子与我说话，被阿爷发现了，让他家人看着他。他也不晓得我被送到镇子上。”

洪微轻笑：“我等了你三天，差点冻死了。你却一直没来，那时候我都快疯了，觉得走投无路……甚至，想过跳河自尽……”

“小微！”听到“跳河”“自尽”这几个字眼，柯青汉忍不住低喝

“我又冷又饿，不想回家，最后就糊里糊涂地坐了车，去城里。”洪微叙说起十年来的经历，“等我出来后，才晓得，我力气小，没文化，找活都很困难。钱又被偷走了，后来看到团里招人……我就进来了。”

听着这人的经历，柯青汉只能笨拙地说：“以后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受苦了。”

“嗯……”随即，洪微又说，“我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你怎么知道的？”

洪微低声讲述：“我在团里待了几年，挣了点钱后，就想回家找你。在县城回乡里的客车上，听几个人讲起……我们的事情，说你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一边在城里打工一边找我，结果你后来也消失了，两三年都没再见到人。”

“之后几年我每年都会回一次老家，想偷偷打听你的消息，可我不敢回村，只知道你一直没回去……”

柯青汉听了，苦笑：他们之间，真是阴差阳错。他离开县城去上海后，因为开始的一两年，工作不稳，又经常受到地痞流氓捣乱，没存下多少钱，便不想浪费来回车费，一直没回老家。那时候村里陆续有人出来打工，他都是从他们嘴里，探听有没有洪微的消息，结果每回都是失望。

一直到四年前，他包了工程赚了钱，想要在县城选地皮建屋子，才回了老家，本来想回趟家门，却被父亲拿着锄头拦住路，骂骂咧咧地不让进家门。

柯青汉也不想与父母这样面对，拿了张存折给了柯母后，就再没回村子了。

“青汉哥，这十年又是怎么过的？”洪微说完了自己的事，同样问了柯青汉这个问题。

柯青汉沉默了下，只简单地说：“打工、挣钱，还有……找你。”十年，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他与洪微，谁也不可能欢乐过……如今，其实没必要再去追索当年的事情。

“都三点了，”柯青汉看了下时间，“先睡。你明天不是还有表演吗？”

“嗯。”洪微没再继续说话。

低眉凝望着温顺地睡在自己怀里的人，柯青汉想，或许，他与洪微之间已经陌生了太多，但至少还有一些东西始终不曾变过。

第二天中午，洪微慌慌张张地起床，焦急地穿着衣服。柯青汉正在烧菜，看到这人忙乱的样子，微笑道：“才十一点，不用这么急。”

“……晚上还有表演。”

“赶得及的，”柯青汉替这人弄好了牙膏，递到对方手里，“你吃完了饭，我送你过去。”

洪微愣了下，出神地盯着柯青汉。

锅里的汤烧开了，柯青汉让洪微自己洗漱，便出了浴室，忙着揭开锅拿勺子搅和了几下，又倒洒了调味料。

“你……”

柯青汉回头，看向已经洗漱完毕的洪微，目光落在了这人被自己撕扯坏了的外衣领口。

“我干这一行，你没想法吗？”洪微低声问道。

柯青汉走到他的身边，手掌摸在了柔顺乌黑的长发上——洪微的气色，比十年前好多了。他说：“这么多年，我唯一的想法是找到你。”

“所以，不管……”柯青汉说得有些艰难，“之前做的是什么，你能够安然回到我身边，就足够了。”至少，洪微没有自尽或者冻死饿死，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整个人看起来很健康。

洪微咬了下唇，颤抖地问：“就算，我为了钱跟过别的人？”

柯青汉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你以后只有我就够了。”能够在这茫茫人海中，重遇到洪微，他已经别无所求了，“我只是希望你别再做这一行了……但你要是真喜欢唱歌表演，我也不勉强你。”

“你会不在意？”

柯青汉轻描淡写地回答：“在意。如果再有男的想要碰你……我手下的一帮弟兄，都是能干死拼、心狠手辣，我不介意把那些男的塞进黄浦江，给鱼喂点饵料。”

洪微瞪大眼，愕然。

柯青汉淡淡一笑：“饭好了，吃点东西吧！”

“我以为青汉哥当了大老板，”洪微忽然笑了，“没想到你竟是黑社会。”

见这人终于露出重逢以来第一个真实的笑容，柯青汉也是愉悦地笑了：“早几年做这行的，跟混黑社会也没什么区别。”

说着话，柯青汉盛起汤，洪微也不闲着，在一边帮忙。

“去歇着。”柯青汉有些担心，“你……还难受吧？”他现在不是当年的愣小子，对于同性性爱的知识也懂得了不少，昨晚做了那么久且丝毫没有克制，洪微今天一定不会舒服。

“没事！”洪微脸色一红，嗔了他一眼，坚持帮着清洗碗筷。

中午吃了饭，柯青汉打算亲自送洪微去金海滩，本想打车，不过他住在比较偏远的新区，一般少有出租车过来，最后只好拿了钱包钥匙，从停车棚推出一辆摩托。路虽有些远，幸而时间不算很赶。

“青汉哥……”

“嗯？”

“不是说你当老板了吗？”洪微坐在后面，抱着柯青汉的腰，“怎么开的还是摩托？”

“平时摩托就够了。”柯青汉解释道，“你想要车子的话，我回头去买一辆。你考过驾照吗？”

“我不需要。”洪微笑道，“就随口问一问。”

“嗯，以后回家了再买。”

“回家？”

“现在这个工程，大概十一月份能做完，等年底结了账拿到钱，我们就回县城。”柯青汉说着自己的打算，“我在那里做了房子，以后我们在新区开个店，赚些稳妥的钱……如果你不想再做现在的事情。”

洪微沉默了许久后，幽幽地开口：“其实……算上今晚的，我只剩三场表演。这三场都安排好了也不能推掉，等表演结束，我就不做了。”

柯青汉实在意外。

洪微继续说：“我原本就想今年年底回老家，在街边花几万块钱买个房子……然后，就等你回来找我。”

“小微……”

“青汉哥，”洪微抱紧柯青汉的腰，“我从来，只有你一个人。”

“我知道。”

“昨天忽然在那种地方看到你……”洪微低落地说，“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我，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变……所以才故意说那些话试探你。”

“我明白，小微。”

“我还是青汉哥的媳妇儿吧？”

“一直都是。”

“往后，”洪微脸颊贴着柯青汉的脊背，撒娇地蹭了蹭，“你要养我。”

“好。”

第十六章：雨过云收

九月的风，凉爽宜人。

柯青汉骑着摩托载着洪微，一路不时与洪微说几句话。

“……他们被人包养，虽然赚了很多钱，但下场都不好。有一个，被那老板家里的人，毁了容，差点连命都送掉。”洪微讲起了团里与他一样反串扮女人表演的演员，“我只要能够糊口，钱总能慢慢赚的，所以坚持不愿走他们的路。”

“你的想法很对。”柯青汉柔声回。

“嗯……”洪微说着，声音低了些许，“我心里想着青汉哥，没法容忍别人乱碰我。有时候不得已，要与一些客人逢场作戏，也难受得不行，但那时没办法……一开始，我只是歌唱得不错，却不懂乐器、不会跳舞，根本就没多少机会上台，赚不到钱连吃饭都困难。”

柯青汉听着这人的遭遇，联想到他在外打拼这么多年，吃过各种苦头，而洪微的境况绝不会比自己好，不由得心疼不已。

“后来慢慢学了点乐器，也学会跳舞。”洪微继续说着，“我的境况好了许多，一般情况下，都不是必须要与客人周旋。虽然这样挣的不比其他人多，但我赚的都是干净钱。”

“我原本想攒够了十万，就回老家，做点小生意。后来……我听说几个‘姐妹’都打算做变性手术，去国外做比较保险，我就……”

柯青汉想起很久前，洪微似乎就想过要变性，做真正的女人。

“所以这三四年，我一直没离开团，就是想着多挣点钱，以后出国变性、做生意、买房子，都是一大笔开销。”

“小微……”柯青汉有些叹然，想说，他不赞同做变性手术，转念又想起洪微打小就渴望做女人，他如果阻止的话，洪微自然会听自己的话，但心情肯定免不了低落失望吧？

“我现在不想变性了。”

就在柯青汉心情矛盾时，洪微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

“有个‘姐妹’，”洪微叹气，“和我关系也不错……手术好像出了差错，去年身体一下子垮了，病得很惨，看起来特可怜。”

“我上网了解了点变性手术的事情，还问了许多人的意见，大部分人都劝说，最好不要做。青汉哥，你是什么想法？”

柯青汉回道：“我也不想你做这手术。你现在这样很好，长头发、穿女装，比女人都漂亮。”所以这人想做女人的心理，也算得到补偿了。他到底无法理解变性之事。

洪微笑了：“嗯。我都听青汉哥的话。反正你不会在乎我是男是女的，对吧？”

“对。”

迎着微风，柯青汉无声地笑了笑。即使分别十年，洪微在他柯青汉跟前，依然是这般温顺乖巧的姿态。尽管他们外表以至性格都改变了，但这份情感、这份心情，不曾变过。

夜晚，柯青汉再度坐在了“金海滩”的舞台下，静静地观看着洪微跳舞。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男人饿狼猛虎般觊觎着这人，他不得不赞赏，洪微的舞蹈真是美轮美奂，歌声也是动听婉转。

等洪微表演完了，柯青汉立刻把这人从金海滩带走了。

洪微最后两场的表演，分别在后天与大后天，都在另一个场所，那里离柯青汉住处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故而柯青汉干脆决定去那附近找个酒店住下。

洪微原本也是为柯青汉的体贴高兴，等两人抵达了酒店，他知晓了住宿的价格后，立刻就要拉着柯青汉离开：“六百八十八住一晚？我一次出场费也就四五百块钱。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听着这声咬牙切齿的低喝，柯青汉失笑，忙着安抚对方：“小微，我这么多年也存了些钱，都是留着给你花的。偶尔住酒店享受下，就别计较了。”

洪微听了柯青汉的话，脸色顿时好转，有了笑意，不过还是扯着对方的手往酒店大门走去：“我瞧着对面那家宾馆也很不错。青汉哥既然都说了你赚的钱是我的，我总有权力决定如何支配使用吧？”

柯青汉见他坚持，倒也不勉强，酒店与宾馆在他眼里并无无差别，原本不过是想让对方住得尽量舒服点。

“对。”他说，“往后我的存折与银行卡，就都由你保管。”

洪微嘻嘻一笑：“不怕我卷款潜逃啊？”

柯青汉笑望着他：“不怕。”他温柔地说了一句，“你是我的小微。”所以会毫无保留地信任。

洪微闻言垂下头，昏黄的夜色，让柯青汉没法看清他的神情，只是交握的手，似乎更贴紧了几分。

柯青汉在宾馆开了房，领着洪微进了房间。

“小微，”他摸了下洪微的脸，“去浴室洗一洗，早点休息。”昨晚这人被自己折腾得实在狠了，半夜里还说了许久的话，今晚又跳了十几分钟的舞，尽管洪微一直说他没事，但看他的气色，实在不能让人信服。

洪微却不着急洗漱，双臂勾上柯青汉的脖子，嘟囔道：“我发现，青汉哥变了。”

这是实话。柯青汉也深以为然，不过嘴上还是问道：“哪里变了？”

“变得会说甜言蜜语了。”洪微故意嗔怪道，“你以前可老实了，哪像现在这样油嘴滑舌！”

柯青汉微笑，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下：“甜言蜜语或者油嘴滑舌，有什么关系！都只是对小微一人。”

“我可不信，”洪微轻哼，眼珠子转了转，问，“难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过别的人？”

柯青汉怎会听不出这人的试探，很认真地回答：“没有。”

“真的？”洪微扬起眉，“我见多了你这样的工地老板，赚了几个钱可了不得了，吃喝嫖赌样样拿手！那些酒色场所，别说你没去过……否则，你昨晚怎么会在‘金海滩’？”

虽然金海滩表面看起来正规，但说到底，来玩乐的人都存着一些猎艳心思。

“那些地方，有时候应酬不得已会去，”柯青汉轻声说道，“但我可以保证，我从前往后都不会有别的人。至于我会去‘金海滩’，也是听说，晚上有男扮女装的反串演员表演……我怕会错过你。”

听了解释，洪微十分满意，扬起下巴，往柯青汉嘴上送了一个缠吻。

“青汉哥，你要说话算话，不许与别人鬼混。”柔软的嗓音说着威胁人的狠话，“我可也认识很多人，我的几个‘姐妹’，个个剽悍，要是被我逮到你在外偷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