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苍野外之墙外西塘月 下——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录入:08-26

广场上传来轰隆隆的碾轧声,日本人又派了铁甲车出去,今天打算攻取北岸的四行仓库那里了吗?

云初隐在楼梯下阴暗的角落里,静静等待铁甲车全部开走。

长廊另一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清脆的巴掌声和东藤介野的喝骂,“笨蛋!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你自己切腹吧!”有军卫答了声“是”,一行四五个人匆匆地朝楼上走。军靴踏在楼梯的声音从云初头顶响过,转了两层楼梯消失在楼上走廊。

糟了。东藤介野很快就会发现房里的情况,到时候他还不发狂?

广场上铁甲车还在隆隆地往外开,云初蹙眉想了想,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即从阴影里闪身出来,镇定自若地朝连接着前面那幢楼的走廊里走去。走到两幢楼中间的四方天井里,突然听见行馆那头传来尖锐的哨声。然后就叫喊声脚步声混乱了起来。“来人!把行馆和办公楼包围起来,所有进出的人都要接受盘查!”

云初脸色一凝,被发现了!忙快步朝前面那幢楼里头走。

然而哨声一直未歇,广场那里已经有整齐的步伐声朝大楼这里跑来,想要趁空隙走到大门口也已经不可能了。耳中听到后面也有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军卫追出来,竟前后成包抄之势,云初不得已右拐闪进了东藤介野的议谈室。那个人现在肯定疯了一样四处带人搜他,他的议谈室反而相对安全些。

背脊靠在门上,云初定了定神,把短枪别进腰间的枪套,立即又去翻东藤介野的抽屉和柜子。万一真的要冲出去,一把枪是肯定不够的。翻来翻去,又翻到矮柜里有两把短枪,试了试,子弹满匣。都拿起来装进口袋。

外面一队一队的军卫都被调动起来,楼上楼下前前后后地毯式地搜。东藤介野应该就在外头,能听到不断有军卫小跑过来跟他汇报,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然后是一声声清脆甩耳光的声音,东藤嘶吼着叫人再去找。

屋里没有灯光,视角比较占优势。云初贴着窗棂的墙壁朝外头望,行馆那幢楼和这一幢相连接的地方是一座钟楼,外墙就是上次见过的刑审室对面那种有镂空砖砌的墙壁,墙壁外面是沿着苏州河的一条大路。如果能够到钟楼那里,从墙壁翻出去的话,机会可能更大一些。

正这么想着,突然广场后面的侧门那里巨响震天,紧接着火光一闪,便炮火声轰然大作。

云初心里一跳,国军从后翼围攻过来了。

外面的哨声更凄厉,原本在搜寻的军卫全都向广场那里跑,扛起枪就去应战。因为是在中央军区,所以如果用铁甲车或者空军,等于是自毁阵地。而日军没料到本营被偷袭,此时铁甲车和战机都在外面作战,也无法马上调集。

等到外面人声安静下来,云初松了口气,紧了紧手里握的一把枪,现在去钟楼那里,正好。

一手轻轻拉开了门把,背脊却突然绷紧。

黑洞洞的枪口正正指在他眉间。

东藤介野面带轻笑站在门口,看见云初露出稍许惊愕的神色,笑得愈深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宝贝,你真是聪明。”

大楼外面火光冲天,窗子的玻璃被震得哐啷啷颤抖,整个房子都在一波一波震动。东藤介野竟然没离开,竟然毫无在意外面的战斗。云初有些懊恼,他大意了。

枪口抵到云初眉心,触感冰凉,东藤介野伸手过来,摸走他手里的枪。云初感觉到他手上用力顶过来,压着他慢慢地往后退。

身体所有的肌肉都绷了起来,云初脚跟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了六步,脚后跟撞到一把椅子的脚。这一撞身子忽然往下一矮,眼看着人就往后仰去。然而不及东藤介野判断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云初左手倒撑在椅子上闪过枪口,一个侧旋踢中东藤下体。

东藤介野被他一脚踢得往侧里跌倒,放出的一枪斜刺里朝天花板射出。

趁他晃身的空档云初连续又跟上一记侧踢,将他连人带枪放倒,人已闪出半开的门,飞快地朝钟楼那里跑。

幸好走廊不长,很快就到了天井的转角,云初擦着墙角两个旋身,躲开东藤在身后放的两枪。从口袋里掏出短枪探出墙角冲着东藤介野连放五枪,打得他忙往后躲进议谈室。云初转而又朝楼梯上跑,比东藤快了一层,以最快的速度往上冲去。

军区大门外,一辆插着日军军旗的大货车轰隆隆驶过来,门口军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车上的人,突然一连串的手榴弹连续朝门口扔过来。剧烈一阵阵震响,大门即被连人带门轰坏了。大货车加足马力直接冲进了军区广场,看广场有奔跑射击的日军,手榴弹跟天女撒花似地往外扔,一时炸得广场上四分五裂。货车一打轮,又直直奔大楼门厅冲过去。

车子在大楼门口缓了下走势,一车人纷纷跳下落地,景灏天打头,直接奔向后面的行馆。

“两两分散掩护,十五分钟后,就在这里集合!”

景灏天朝后面的人重复了一遍,自己穿过走廊向天井冲去。四双跟鹤行风跟在后面掩护,其他人立即分散,以大楼为掩护,看见日军就开火扔炸弹。

“保护中将大人!”广场外有日军大喊,立即有人朝大楼围了过来。

四双和鹤行风断后,双双朝着涌过来的人群扔炸弹。“少爷,你快上去!”

根据原先设定的路线,景灏天直接跑上楼梯,冲进行馆二楼。

“云初!云初!”行馆里没人,景灏天进到原先的房间没看到人,转出来大声嘶喊。

已经跑到四层快到钟楼的云初,恍然间听到了那一声声喊叫。

景灏天!他果然来了!

当然,东藤介野也听到了。

急匆匆追着云初的脚步,猛地朝反方向一折。从楼梯的狭缝里对着景灏天声音的方向,扣下扳机连续放了十几枪冷枪。

一枪射在铁栏杆上。叮地一声鸣叫。

景灏天蓦然一惊,连锁反应朝着楼上的方向开打。背脊一边靠近楼梯的墙面,脚步不停,无声利索地朝上追去。

云初觉察东藤介野没有追上来,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处境,忙也对着楼下喊:“灏天!别上来!”

东藤介野听到他的方向,咬牙大骂一声,“混蛋!”又折回向楼上追去,手中枪朝着云初声音的方向嘭嘭连续开火。

景灏天看见东藤介野放枪,便也顾不上藏匿,直接迎着楼梯跑上去对着那人后心一通射。东藤介野不防小腿中了一枪,闷哼了一声扭过身来又对景灏天开火。景灏天旋身躲到栏杆后方,手中亦不停点射。

这时,景灏天听到东藤介野的枪喀地一声轻响。弹尽。

与此同时,东藤介突然野喝叫了一声,从上头扑了下来,扭住景灏天的脖子,将他狠狠撞向墙面。景灏天被他这一摔,背脊拍在墙上,几乎断裂。手中的枪在撞击中落地,景灏天没有呼痛的间隙,右手成拳反应迅捷地砸中东藤介野鼻梁。

噗地一声闷响,似乎是鼻梁塌陷的声音。

东藤介野头往后一折,手脚却没有丝毫松懈,死死扣住了景灏天上身关节处,又将他向横里撞过去。

换做往常景灏天的拳脚也算利索,但被东藤贴身制住却甩不开手脚。而东藤拼了一身死力扣住他两肩关节,将他的后脑重重撞在墙壁,撞得景灏天眼前一黑。

血从额头流下来,景灏天甚至没有睁开眼,右拳再次挥出,狠狠砸在方才的伤处。

东藤的血飚了出来,喷洒在景灏天脸上。终于感觉到他制住的力量松了一下。景灏天身体猛地一挺,膝盖用力顶起,顶在东藤介野下腹,将他踹开了几步。

这几步已经足够,景灏天跟上旋身踢在东藤介野下巴,看着他整个人倒飞着从楼梯上滚落下去。扭头寻着地上的枪,对准了滚落的身体砰砰砰连放了十来枪。

东藤介野手掌朝上伸了一下,便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又噗噗往下滚落。

刚才东藤介野开火时,云初就地翻滚躲过子弹,身体已经贴到钟楼耸立的大钟面。夜晚的天空云层很厚,地上连影子都不显。很适合隐匿。想等东藤介野上来,直接给他一枪爆头。

顶楼望出去,军区后翼和左翼炮火猛烈,想来那里打得激壮已极。后翼已经有一幢楼着了火,坍塌了一半,火舌正舔着屋脊往夜空里窜。

楼梯下却突然响了一阵,然后就匿了声息,也没有人上来。云初不禁蹙了眉,怎么会东藤介野和景灏天同时没了声音。矮身往钟楼的尖顶处绕过去,想从天窗里看一看下面的情况。他一手撑在倾斜的天窗上,凑近玻璃往下看,只看到有人影正在往上走,却不知是景灏天还是东藤介野。

赌一把。

突然伸手在天窗上用力地拍了两下。

下面的人抬头望过来,并没有开枪。云初松了口气,是景灏天。

景灏天蹭蹭跑上来,看见云初安然无恙,狠狠一把将他抱住,紧得像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与他并作一人。

云初也用力回抱住他,“灏天。灏天。”

此时此刻,再也无所畏惧。不怕为这场倾天的战斗折损性命,因为,再也不会害怕死在看不见对方的地方。约好的共同进退,同生共死,他与他,只不过是在战火连天的环境里,赴一场生命许诺的约会。

“云初。我来了。”景灏天的手指轻轻捋过云初的脸,那人笑起来俊扬已极,“如果我们活着出去,你别忘了你许给我下半生。”

“那如果死了呢?”云初也笑。此时此刻的心情,突然之间,连生与死都可以拿来玩笑。

景灏天狠狠吻住他,“那就许给我下辈子!”

大楼前面已经围满了日军,端着冲锋枪正朝着景灏天他们的货车一点点逼近。四双他们正在与敌激战,广场上的日军被不时飞出的炸弹炸得支离破碎,却仍有打不完的人蜂拥包围。

天空里响起尖锐的警报,战机隆隆的声音正往军区飞来。那是国军掩护的四架战机,高空投弹准备炸毁日占区。

景灏天紧紧握住云初的手,“我们该下去了!”

月亮突然穿透了云层,照在云初清洌如醴的眼中。

恍惚间,回到了民国二十二年的冬天,景灏天站在船头从西塘河道的戏台下经过,抬头望见戏台上的一个身影。而那人也同时望向他,眼光里溶着灯火的寂,霜雪的冷,明月的媚,无边的风花雪夜。

恍如那一晚西塘清亮至极的月色。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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