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想得大概是一样的,不管怎么样,你明天一定再去一趟那个烟酒店。”
“我知道了。”
袁朗说完之后,再一次喝光了杯中的伏特加,他喝酒一向很猛,却鲜少有醉的时候,他唯一一次醉酒,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袁朗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把什么东西从脑袋里面赶出去。
“哎,”小艾用胳膊肘抵了抵袁朗,脸上是少有的八卦,说,“我特别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简单的一个字。
小艾涎着脸笑了下:“那天抱你的那个男人,是谁啊?”
“哪天?”
“从头到尾只有那一个男人一见面就抱上来好么,嘴里还念着什么‘想你想你’什么的,我也没大听清楚……”
“哦。”
“哦什么哦啊,回答我啊。”
袁朗虚着眼睛看她,声音恹恹的:“想知道这个做什么?”
小艾一脸正色回答的大义凛然:“一切情况都要向组织汇报!”
袁朗无奈,换一边撑着头,手臂挡住了小半边脸,“他叫符言离,我大学同学。”
“除此之外呢?”
“恒茂地产公司总裁。”
小艾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她伸出手臂拍了拍袁朗的肩,说:“作为你的战友,我陈恳的向你提出一点建议,请在你用巴掌把我扇飞之前认真听完我的建议和理由。”
袁朗没有吭声,远处的突然传来一声模糊的口哨声。
“如果他是真喜欢你,你不如暂且找他做个依傍,一来有助于工作,二来,如果你暴露……”
“不可能。”
“你听我说……”
袁朗站起来,他按住小艾的肩,看着她的眼睛,用眼神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一字一句地说:“小艾,我们在做一件很危险、很危险的事情,我是做好牺牲的准备的,别牵扯上其他人……”
小艾不由自主的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袁朗把按在她肩上的手收回来,站着喝完杯中最后一点伏特加。
“……这是原则。”
临近午夜的时候,袁朗拎着他的公文包,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的确是好久没有醉过了,只不过脑袋有点晕还是难免的。他停在一盏路灯旁,闭上眼从公文包里翻出清凉油,抹在太阳穴上。
抹完之后又继续向前走,不久便到了公寓楼下。
夜风微凉,正是恰好的醒酒的温度,袁朗面无表情的走过停在公寓楼下的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直接按了密码走进楼栋。
不到一分钟,楼栋的大铁门再次打开,袁朗大步走了出来,走到黑色宾利的驾驶座的一侧,敲了敲车窗。
车窗放了下来。
“我是来提醒你,这个车位有人了,请换一个位置停车。”
袁朗说完,想要掉头离开。
“袁朗……”
他觉得自己的脚步是不由自主的停下来的,似是有什么无形的手死死拽着他的脚踝,不撒手。
袁朗回头:“什么事?”
“我喜欢你。”
忽然就吹起了一阵风,新生的树叶哗啦啦的响,遥远的传来汽笛的声音,袁朗知道,那是江面上的最后一摆渡轮,当它驶过江面,一切都会风平浪静。
“如果你的肖浅知道,你只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就喜欢上了另一个人,他会伤心的。”袁朗站在距车子五步远的地方,冷笑一声。
符言离同样笑了,可是语气却是淡淡的,他用手掌按住自己的眼睛,揉了揉:“他不会伤心的,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
符言离没有看见,袁朗在那一瞬间微微颤动的下唇。
“你回去吧。”袁朗说。
符言离没有离开,他一动不动的坐在车里,看着袁朗离开的背影,然后是一层的楼梯灯亮起,二层的,三层的……
最后,楼梯灯光再从一楼开始依次熄灭。
符言离看着最后熄灭灯光的那层,喃喃:
“肖浅……”
第三十二章:死亡序曲
日子晃啊晃,这周结束了,加过了班,好好的放松了一天,然后紧接着,又是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的周一。看似两点一线的生活,其实时间里潜伏了多少不可预知,没有人知道。袁朗刷完牙,剃掉了胡渣,依旧是把西装搭在手臂上,准备出门。
春天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下过了几场春雨,空气中是泥土和新芽的味道。
自从他当了部长之后,已经可以不用每天挤地铁上下班了,司机小光照常跟他说“morning”,然后袁朗看看手表说:“时间还早,一起去吃个早饭吧。”
袁朗记得不久以前,他曾经对小艾说,自己是做好牺牲的准备的。
然而,很多人都是这样,当能好好活着的时候说的厌世或是不如归去的话,他们甚至可以坦然的自杀,可是,倘若真的有医生告诉他们,只剩下多少天好活,他们还是会不甘心,渴望能够多活一阵。
其实他们只不过不想让自己的死期由别人来宣布罢了。
今早,ACE三楼的业务管理部还是同往常一般,敲击键盘的声音,高跟鞋走动的声音,翻动文件的声音,细细碎语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只不过这些声音一般无法穿透部长办公室的大门,进入到袁朗的耳朵里。
可是中午下班前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楼下响起了警笛声。本来街上偶尔有警车经过,听到这个声音大家也没有什么反应,可是那声音不仅没有远去,而且越聚越多。这个时候,一个坐在窗边的女同事朝外看了一眼,偷偷对身边的人说:“楼下好像出事了。”
一时间,业务管理部的人似乎都有点蠢蠢欲动的样子,虽然表现的不明显,但是几乎每个人都在朝窗外望着,然后纷纷议论起来。
袁朗也听见了警笛声,接着很快就听见了外边部员的骚动。他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走到窗边,他看见,大约有五辆警车停在杨叔的烟酒店的门口,而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另一辆救护车赶了过来,把一个女孩抬了进去。袁朗看得清楚,那是杨眉。
他的手死死的扯住了窗帘。
怎么回事?!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袁朗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说,自己还只是怀疑,警方不可能这么快而且这么大张旗鼓的来调查的,所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穿着警服的人不停的进出于那个窄小的门面,另有一些围观的人以那个门面作为圆心站成一个半圆,脸上都是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无非是街坊邻居在讨论着什么。
袁朗深呼了一口气,咬牙抑制住了自己身子的颤抖。部里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大步走过去拉开门,可同事们好像过于关注楼下的情况了,还是探着脑袋朝外望着,大多数人都没有发现部长已经走了出来。
正好这时一个女同事挂掉了一个电话,脸上神色不太好的对周遭的人说:“我妈就住对面那栋楼,她跟我说,街对面卖烟酒的那个大叔死了。”
袁朗手脚骤然间冰凉。
“啊?怎么回事,怎么忽然死掉了?”
女同事坐回椅子上,摊手:“不知道原因,只听说是淹死的,说好像是过了好久才发现的尸体,人都被泡得不成样子了。”
“这样子的话死亡时间都推算不出来吧?”
“我又不是警察你问我我问谁,不过我妈说了,真的挺可怜的,那个烟酒店家的女儿有白血病,本来就没妈,现在那个大叔也死了……”
一个男同事神情也挺凝重的:“我在他家买过几次烟,那个大叔人挺好的……”
没过多久,才有同事小心翼翼的问:“哎,部长,你怎么站在这里?”
袁朗本来看着地面,闭了下眼睛之后才抬起头来,他眼睛在整个部里扫了一圈,大家平常鲜少看见他这副不怒自威的模样,一时间都有点被吓住,乖乖的都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噤了声。
“都别看了,做好自己的事。”他的声音淡而平稳。
说完,袁朗转身走回办公室,关上门。
袁朗背对着办公桌坐着。
他再一次的拉上了窗帘,黑暗密不透风、像毯子一般沉重的覆在他的身上。楼下的警笛声还在响着,一声一声的刺激着他的脑神经。说实在的,他害怕了,这份害怕让他连逃避都逃避不起。
杨叔死了。
且不说自己暴露没有,如果自己没有暴露,以后会不会落得一个相同、或者比这更惨的死法。
“……只听说是淹死的,说好像是过了好久才发现的尸体,人都被泡得不成样子了。”
同事的话在他的耳朵里反复的过,继而又是另一句,那人的声音听着有些熟悉。
“小艾,我们在做一件很危险、很危险的事情,我是做好牺牲的准备的,别牵扯上其他人……”
想到这句,袁朗扶着额头笑了,终于笑得浑身都在颤抖,笑得眉头深深皱起。
这是他第一次明白,也让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厅长拍着他的肩,对他说的那句话里的那三个字,所谓……“血淋淋”……
符言离是在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接到袁朗电话的,那时他还惊讶了好一会儿,直到铃声锲而不舍的响了好久才接起来。电话那头袁朗说话含含糊糊,嘴里像含着什么东西似的,说话时还夹杂着街边汽车驶过嘈杂的声音,符言离只断断续续依稀挺清楚了几个词,什么“乱世佳人”“回不去了”“接我”之类的。
他不难猜到,袁朗应该是喝醉了,电话擅自被对方挂断后,符言离叹了口气,匆匆披上外套就下楼了。刚刚出门又想起忘了拿车钥匙,又手忙脚乱的回来拿。
一边开车一边打袁朗的电话,想让他站在某个地方好好等自己,谁知那位祖宗现在又不接电话了。符言离嘴里骂着娘,把手机摔进车前座的凹槽里,心里估摸着一会儿又不知要找他找多久。
好在的是,符言离刚把车开到酒吧街外边,便看见坐在路灯边的路牙上的袁朗。
他坐在自己的公文包上,手臂撑在膝盖上,头深深的埋进去,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符言离松开安全带,走下车,快步绕过车头,走到袁朗的身边。
“你还好么?”他蹲下问,也闻到了他身上一身的酒气。
袁朗并没有给他反应。
符言离又是一声叹息,他手臂环到袁朗腋下,把他撑起来,一面说:“出什么事了,工作上的,生活上的,还是……嗯……感情上的?不管有什么事,先别在路边坐着,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袁朗这才顺着他的力气站起来,可是依然什么话都不说,符言离也不能勉强他,帮他提起公文包,然后扶着他坐上副驾。安顿好了袁朗,他才再次绕过车头,跑回驾驶座上,先帮袁朗扣上安全带,再为自己扣上安全带。
符言离是知道袁朗家住在哪里的,所以不用问,他已经掉了头,朝袁朗家开过去。
起初,袁朗的脑袋一直是枕在副驾的车窗上的,符言离以为他睡着了,于是尽量放慢车速,不敢有急转弯,甚至打老远就会判断好自己下个路口遇上的是红灯路灯,连急刹车都不敢有,担心车子颠簸会让他睡得不舒服。
谁知,开到一半的时候,符言离听到一声模糊不清的:“谢谢……”
符言离先是判断了半天,确认了不是幻听之后,他牵扯了一下嘴角:“你醒了?”
“……我没睡。”
“哦哦。”
两人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袁朗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行人。他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坐在公交车里,看得不是街景,而是各种不同长相,不同穿着,或步行,或骑自行车的行人。他揣度着他们的内心世界,幻想着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家庭,他们即将要去做什么。似乎他不过是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局外人,一个旁观者,无法插足于他所看见的,别人的,这个世界的正常生活。
“头晕,我们说会儿话吧。”袁朗说。
“你想说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去喝酒?”
符言离看着前方:“每个人喝酒都有他的理由,有的人因为开心,有的人因为难过。有的人本来开心,酒喝下了肚,却又让他莫名的抑郁起来,有的人本来悲伤,可是酒喝下了肚,他又好像忘却了一切烦恼。而你今天喝酒,我诧异的只有一件事。”
袁朗躺在副驾上,把头偏过来,定定的看着符言离:“什么事?”
“为何你今天喝了酒,想要我来接你。”他把整句话的重音放在了那个“我”上。
袁朗没有很快答话,他的眼睛闭上,如同真的陷入了沉沉的思考之中,“因为我很卑鄙。”他说。
符言离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怎么说?”
袁朗仍是闭着眼睛,却笑了一下:“开心的时候,我想不到你,只有在这种,我害怕了,难过了,遇到挫折的时候,才会想到你。就像我高中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非常喜欢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每天让他帮忙带饭,执勤,拎书包,哭的时候也找他,可是,那个女生根本没有表示过什么,我曾经真的真的很为我的朋友不值。而现在,我觉得,我在做和那个女生一样的事情。”
“看来你真的不懂。”袁朗刚刚说完,符言离便摇摇头说道。
“不懂什么?”
车速缓慢的行驶过繁华的路口,霓虹的灯光流淌过车窗,符言离说:“你没必要替那个男生不值,我们都愿意分担喜欢的人的痛苦,而恰好因为悲伤的时候的那个人才是最真实的,我们不仅不会觉得亏什么的,反而乐在其中,甘之若饴。”
“可是你们什么都得不到,不是么?”
“袁朗,没有人跟你说过么?爱情,本来就不是公平的东西,从来不会有等价交换这么一说。”
袁朗慢慢睁开眼睛,他不再说话,安静的侧躺着,像一只累极了的猫。
“好了,到了。”符言离松开方向盘,按下解锁键,整辆车“咔嚓”一声。
可是袁朗没有动,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真的喝得太多,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一点坐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符言离没办法:“我送你上去吧。”
说完,他解开安全带,想要打开门,可是就在他刚要出去的时候,被身旁的人拽住了手臂。
符言离重新坐回车里。
“怎么了?”
袁朗的目光好像在车里绕了一大圈,才终于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湿气,嗯,湿气,符言离只能想到这个词。
“你昨天,就在这个车位上,说喜欢我,是真的么?”
符言离看着袁朗的眼睛,有一瞬间他想伸出手去抚摸对方的脸,想拇指轻触他的眼帘,想拂过他的睫毛。
“……是真的。”
袁朗说:“你要记得,我是个卑鄙的人……”
符言离没有理解,可是不用他理解了,他也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没有能力去思考,什么叫做——袁朗的卑鄙。两片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带着温热的气息,香气靡人的酒气,那么轻柔,那么芬芳,而未等符言离有所反应,袁朗已经含住了他的下唇。符言离倒吸一口冷气,他迅速的闭上眼,身子前倾,揽住了袁朗的腰,舌头伸入,细细的舔过嘴唇,然后描摹着牙齿的形状,然后和他的纠缠在一起,难舍难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