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白景瑄果然没去一起吃早饭。殷子若问起,墨然只说他有些不舒服,于是拿了些点心粥饭
带回屋去吃。殷子若担心白景瑄,也要跟过去,却被赵昉一把拉住。
「人家两口子的事,你跟着去搅什么。」
「什么两口子,我可还没答应呢!」殷子若立起眉毛,「我辛苦养大的小白,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给
了别人!」
赵昉挑挑眉毛,殷子若这口气,就像养的小狗被人抱走一样。
「他是你的好友,不是你家里养的小狗。」白景瑄说什么也是他父亲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他没理
由去破坏小白的幸福。
「当然不是小狗了!」殷子若皱眉,「你为为什么么要说他是小狗?他像狗吗?」
赵昉失笑,伸手往殷子若口中塞了片桂花糕:「行了,别操心了。你们家的小白,那是会乖乖听你话
的人吗?」
殷子若有些泄气:「他要是肯乖乖听我话,我早就把他拿下了,还用得着今天看他落进别人的怀抱吗
!」
拿下?赵昉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
殷子若见赵昉的桃花眼眯着,眼中精光流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连忙喝了一口粥,抓了包子就
跑。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啊!」
「等等,殷子若,你先把话说清楚!」赵昉仍扔了筷子,撩起衣服就去追。
桌上只剩下赵琛一人,细细地品着桂花莲藕粥,一边品一边轻声说:「唉,年轻可眞真是好啊。」
转眼到了午时,白景瑄终于出现在了餐桌上。墨然体贴地帮他布菜,白景瑄时不时地挖苦他两声,看
起来相处的模式并没什么么变化。只是白景瑄时不时瞄向墨然的视线和唇边眼角那抹不去的笑意和甜
美让殷子若看得心里直发堵。
胃口不好,山珍海味也没胃口。殷子若沮丧地垂着头,有种儿大不中留的无力感。手上一暖,却是被
赵昉在桌下悄悄握住了。
「吃这个吗?」赵昉夹了块鸡翅放在他碗里。殷子若打起精神来,对赵昉点了点头。
赵琛很淡定地喝着人参鸡汤,一边喝一边小声地说:「唉,年轻就是好啊。」
入夜,赵昉、殷子若、墨然、白景瑄四个被赵琛叫去了观月楼,那里是永夜城最高的地方。楼顶的阁
间为八角形,八角的滴水檐各蹲着一只青铜鎏金的踏云麒麟,口中衔着一串铜铃,微风吹起时,清脆
的铃声可以传出很远。
盛夏之中,这里是最好的纳凉之处。而且,这里四面透光,没有人可以藏身的地方,加上檐角风铃的
声音,外面的人很难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赵琛穿了一身素袍坐在观月楼正中的圆桌旁,单手托着脸,歪着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就算赵昉他
们几个走进来,赵琛也没动一下。
「父王,为什么要来这儿?这儿风大,你刚好些,小心受寒。」
听到赵昉的声音,赵琛这才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
「我当年也是个名将,哪有这么娇气的。」赵琛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看四人落座,突然开口问道,
「你们说,人为什么总喜欢站在高处?」
「因为站在高处,下面的风景便一览无遗,」不等别人开口,赵琛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走到窗台
前说,「很多人喜欢站在高处的感觉,为了可以站上那个只容得一人的位置,他们处心积虑,无所不
用其极。」
脸色一黯,接着说,「什么父子、夫妻、兄弟,只要是可以利用的,毫不考虑加以利用,若是需要丢
弃的,毫无犹豫地断然舍弃。就算站到了那个位置上又能如何?形单影只,茕茕独立,最后才发现,
高处不胜寒。」
几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今天赵琛怎么会有这么多感慨,好像感同身受一般。
赵琛在视窗站了良久,于沉默中转身,有些意外地问他们:「你们怎么没人附和我呢?我都等了半天
了。」
紧绷感顿时荡然无存,还以为赵琛要开始说什么紧要的事的众人塌下肩来,纷纷以手扶额。
「您怎么想起来说这些了。」赵昉叹气,「我打小儿就没有去夺皇位的念头。进军营之前也按您说的
发过毒誓不去抢那个位子了,还是不放心儿子吗?」
白景瑄看看殷子若,殷子若看看白景瑄,一起叹息。所以说,坊间的流言不全是可信的。按他们父子
的说法,当年赵琛因为谋逆而被流放的传言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赵琛不但不想当皇帝,还不许儿子动那个心思,又将独子送去守家卫国,非但不是贰臣,还是大大的
忠臣啊。
赵琛看出他们的想法,轻笑了一声说:「其实当年我是谋反来着。」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当年的太子是皇后的独生儿子,外戚掌握着兵部、户部和刑部,势力很强。可惜我这位皇兄个性暴
戾,生性多疑,而且好大喜功。如果让他当了皇上,一定民不聊生。
我那时候和六皇兄关系不错,他为人谦和敦厚,若不是因为他生母是宫婢出生,身份低微了些,父王
也不至于不选他。」
殷子若见赵琛顿住不说,就问:「那后来呢?我记得先皇是排行第六的,应该还是你六皇兄得了这个
天下吧。」
赵琛坐回来,继续用手托着下巴,笑着着点头说:「那当然,如果不是我六哥当皇帝,现在哪轮得到
赵时。」
「那原来那个太子呢?」
「原本我也没觉得六哥去抢皇位有什么好,但是我那位太子哥哥一直看别的兄弟不顺眼,那几年,后
宫之中有孕的嫔妃总是莫名其妙的流产,我有几个年纪幼小的弟弟也意外夭折。宫中都知道这些事情
与太子有关,父王也很愤怒。但是太子羽翼已丰,朝中根深叶茂,拿不到确凿的证据就没办法治他。
我怕六哥有事,于是临时搬去他那里住下。」
「父王孩子不多,除了几个姐姐,成年的儿子也只有太子、六哥和我三人了。我身上有外族血统,本
来就不适合当继任人,而且我手握重兵,他对我还是有一些忌惮的,所以开始他并没想对付我。六哥
虽然母亲身份低微,但是因为太子的手足相残,父王对他很疏远,反而越来越喜欢我六哥。太子怕我
六哥将来对他有威胁,所以铁了心要除掉他。」
「后来呢?」殷子若见赵琛喝茶,又忍不住出声催促,「您快些说啊。」
赵琛笑了笑,却转头对赵昉说:「你家的孩子好奇心眞真重。」
赵昉很慎重地点头说:「回头我会教教他的。」
殷子若怒急,在桌子伸腿踩了赵昉一脚:「谁是你家的孩子了。」
赵琛接着又说:「有我护着,太子下了几次暗绊子都没得手。他于是盯上了我,觉得我站在六哥那边
,手上又有重兵,留着是个大祸害。」说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可不就是个大祸害吗,要
不是我,他也不会死得那么难看。」
殷子若想了想说:「可是史上并没有废太子案啊。我记得先皇是因为当时的太子病死了才当上太子的
……」
「不是病死,是被我害死的。」赵琛吹着茶碗上打着旋的茶叶,轻轻地说。
「他勾结了西夏,让他们毁约出兵,以调我离开京城。然后他好借机杀了六哥,再逼宫让父王让位给
他。事成之后,作为谢礼,他剖割幽州十二城给西夏,并且岁岁贡银,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该死!所有人一起点点头。
「我多聪明,怎么会让太子有这么好的下手机会!」赵琛一脸得意,「我出征那天,把六哥偷偷藏了
起来,别说太子,就连我父王想找他也找不着!然后我带兵杀出了关。」
殷子若激动起来,拍案叫道:「我知道、我知道!王爷您只带了五千精兵就击退了西夏三十万大军,
跟神人一样啊!」
赵琛一翻眼睛:「屁!我哪有那个本事!我就算有五万人,想退三十万西夏的精兵也是不可能的事,
只有笨蛋才会信这种传言。」
呜……我是笨蛋!殷子若含泪缩了回去。
「我只是……跟当时带兵的西夏元帅做了笔交易……」赵琛浅浅地笑着,眉梢眼角都是暖暖的笑意,
「于是我们做了个戏,他装作被我打败,我们重新签了和约,然后我带兵胜利回朝。」
他们好想知道赵琛是做了什么戏,西夏元帅为什么放弃那么好的条件去答应赵琛的要求……不过,看
到赵琛的表情,他们都选择了沉默。人家不想说,就别问了。
「太子虽然暴戾,但他也不蠢。没了西夏当靠山,又找不到找我六哥,于是就给我按了个拥兵自重,
欲起兵谋反的罪状,要求我父王缴了我的兵权,把我抓起来。既然这样……我就遂了他的愿,反一回
吧。」赵琛说得十分轻松,仿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眞真反了?可不像啊!
「反正我的眼线传出来消息,父王已经被他们软禁在内宫,就等我受了父王的传召,回去被他们抓了
。我若不反,不是等死吗!」
「他们不知道,我早就在京里帮六哥培养好了力量。」赵琛说,「你们知道吗,我带兵路过的府县州
郡没有一个是攻城攻下来的。我大军一到城下,守城的就自动将城门打开迎我进去。哈哈!太子发现
派出去的兵都成了我的部下,他又惊又怕,只能把父王当做最后的希望。他却不知道我布下的暗棋早
已和父王取得了联系。在我兵临城下的那一天……」
赵琛顿了顿,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我终于还是做了他之前对我别的兄弟做的事。」
不用说,太子是被赵琛杀了,然后他扶了六王爷当上太子。
「那年的春天非常的冷,到了二月还在下雪。」赵琛眯起了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父王本来就没
多少日子了,我却还是坚持耍要离开京城,在他最后的时光里,我没能陪他,眞真是个不孝的儿子。
」
不用赵琛说,他们也都明白了之后的事。一心想要脱离皇家的赵琛想要远离京城,而过于宠爱儿子的
皇帝和受了恩惠的新太子自然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怪不得传言他是因谋反而被流放到边陲,但朝中的俸禄却一文也不少,而皇上明知赵昉是所谓的叛臣
之子,还这么放心大胆地把西边的军防全部交给他。只怕那个关于谋叛的流言也是赵琛故意放出去的
。
白景瑄想了想,问道:「王爷今日叫我们来,应该不是只为了让我们来听故事和眞真相的吧。莫非这
多年前的事跟这次的事件有关联?」
赵琛看了看他,几乎没有多少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你们都不会好奇吗?为什么西夏的元帅会同意放弃幽州十二城?」
第十章
赵琛用很热切的目光看着他们。四人对视了几眼,也一起用热切的目光看着着他,用热切的声音问:
「为什么呢?」
赵琛眨了眨眼睛,将食指放在唇上,笑着回答:「秘密,不告诉你们!」
心头涌起想要将人暴打一顿的冲动,四人一起转过脸,免得看到他那张欠扁的笑脸会忍不住动手。
「咦,你们不会求我说吗?你们诚心诚意地求我,我说不定会告诉你们的。」见四人都不理他。赵琛
将身子向前探了探。
不说就不说!四人一阵沉默。
赵琛有些失望地将身子撤回,嘟囔着:「你们几个眞真没劲。算了,我直说好了,这次的事件我怀疑
跟西夏有关。买凶杀人和炸了安平府的或许是任天弼没错,但是在我王府中安排了眼线并想用蛊控制
我的应该是西夏人。」
哦?为什么?
赵琛眨眨眼睛,对他们说:「我当年与西夏签下的是二十年的和约,这张和约今年已经到期了。」
赵昉皱了皱眉说:「这几年他们也未见得守约。」
「那是当然,所以你在军中才有事做啊。」赵琛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过你有查觉没有,与前
几年小股的冲突比,今年年初的那场仗声势要大了许多。而他们对我下手,也应该是在你黑风城大捷
之后的事。」
赵昉想了想,点了点头。
「知道宣威将军是顺意侯的应该没有几人吧。」赵琛看看赵昉。
赵昉回答:「我手下的兄弟都很靠得住,他们不会向外人透漏露。」
「没错,但是你每年回府中要住上一段日子,那些潜在我府中的奸细自然能猜得到一些端倪。如果我
被他们控制,你能安心在外打仗吗?」
赵昉皱眉摇头,当然不能。
「他们的原意,是想找藏宝图,但是当发现你就是宣威将军时,他们又想到了可以一箭双雕的作法。
虽然有些冒险,却也十分有效。」赵琛说,「你们想,只要我成功被他们控制,藏宝图我会拱手交出
,宣威将军也可以成功钳制,无论是宝藏还是战事,他们便都在掌握之中了。」
殷子若问:「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在一潜入之时就去下蛊?若是那样,您不是早就诶被他们控制着交
图出去了?偏偏要等到现在……」
赵琛盯着茶碗,碗中的茶已经有些凉了。
「他们只是知道有宝藏,却不知道这些宝藏到底是什么,怎么使用……之前或许只是为了探听消息,
并不急着拿。可是现在这么着急……我想,应该是西夏之中除出了什么么变故,对他们来说,时间不
多了,所以才会这么急着动手。」
变故?
「西夏王,会不会快死了?」赵琛抬起了头。
现在的西夏王李延剀年已七旬,膝下子女众多,但是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么伤病。
赵昉突然说:「李延剀去年的冬狩没有露面。」
赵琛点点头:「他最好的就是狩猎,每年的冬狩一定会亲自参加……除非,他的身体让他无法承受从
西京到狩场的长途跋涉……」
「但是西夏方面完全没有动静,我们在西夏的细作也并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传来。」
赵琛冷笑了一声:「想要成心隐瞒的话,朝廷派出的那些细作哪有本事探出来的。而且,就算李延剀
病了,西夏也应该不会刻意隐瞒。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西夏内部将有大乱产生。」
「对我们是好消息啊。」殷子若说。
「却不一定。」赵昉皱眉,「李延剀的儿子中,很多是主战派的,若是李延剀病重,想得到西夏王位
的人必定会有诸多举勤,比如说,吞并周边的国家来彰显他的实力,获得李延剀的肯定。」
这么说,西夏要开战了?!
「现在情势并不明朗,那些也只是我的猜测。还有……任天弼对龙脉这么看重,说明此人生着一副反
骨,他想赵时的那个位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眞真可怜,小石头怎么会有这么个舅舅了?说起来,
小石头以前长得很可爱啊……」
原来皇上小名叫石头……不过,现在的皇上已经离可爱很遥远了。但看着赵琛一脸的感慨和向往,没
人想告诉他那个很残酷的事实。
「我六哥最宝贝小石头了,要是有人想抢他的位子,我这个当叔叔的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对不对?」赵
琛的目光闪啊闪啊十二分的明亮。
所以呢?
「所以我当然要出马阻止。」赵琛环视众人一眼,伸指轮番指过,「一个是我儿子,两个是我朝的重
臣,还有一个是重臣的家人,所以你们要陪我一起玩!」
玩?!
「呃,不是,我们一起去,才比较热闹嘛。」赵琛笑。
鬼才会信,根本是他老人家窝着发霉的时间太长,他想出门晒晒太阳,活动筋骨,顺便游山玩水吧。
「别这么看着我……」赵琛看着四双完全没有信任感的眸子叹气,「好歹我也领了几十年俸禄,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