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里浮生+番外——燕十九

那妖怪惨叫一声，瞬间化为烟雾消失了。穆笙刚缓过气，又惊又惧的看着门口那个逆光站着的人，澄

碧的眸，水银般的发，还有唇角那个略挑起的弧度：“你胆子倒是不小，敢跟千年的狼妖对着干？”

“……狼？”穆笙还有些惊魂未定，焚歆已走到他身边托起他的下巴：“你是怎么知道那不是我的？

”

穆笙迟疑了一会：“……你有洁癖，他身上，却有血腥味。”还有，你也从不曾如此亲近我。

焚歆听了之后竟然低低的笑了一声，他的手轻轻拂过穆笙额头，穆笙只觉得一阵麻痒过后，伤口竟然

痊愈了

“奖励你的。”焚歆站起身：“我饿了，去做饭。”

穆笙迟疑一下，还是起身去擦了脸做了饭。焚歆似是十分高兴，也未再挑剔饭食的不如意，穆笙犹豫

一下，问道：“刚才那是……什么妖怪？”

“不过一只狼妖而已，以为自己有了千年道行就可以成仙了，哼！”焚歆冷哼一声，这只狼妖的确狡

猾难缠，颇费了点心思才打伤他。本来一心仁慈饶他一死，却不想又跑来穆笙这里伺机报复，不过穆

笙的针下的恰到好处，再加上自己那一击，足够散去他千年的道行。

应该直接下杀手的，焚歆看了一眼对面的穆笙，额上的伤已经消失了，但血液那种粘稠的感觉却在指

尖流连不去。

时光如水，一晃眼中秋已至。

穆笙起的晚了，一睁眼只见焚歆坐在自己床前，皱着眉似是不悦。“怎么了？”

“很吵。”焚歆很不满意，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一些。

穆笙侧耳仔细听了听，隐约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传来，他笑了笑：“是戏班，有节日的时候，村里的大

户就会叫人来唱戏。”

“很吵。”焚歆还是那一句，他素日里喜静，除了修炼就是闭关，最受不住吵闹。眉毛皱的更厉害，

他猛的站起身：“唱的什么乱七八糟，吵死了！”

穆笙有些愕然：“你……”

焚歆喘着粗气，回头愤愤的看了他一眼，那张冰山一般的脸终于也有了其他表情，却更像是一个受宠

的小孩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正在闹别扭。穆笙突然笑了，他起身收拾了一下，拉着焚歆出了门：“

一起去看戏吧，听说这次请的是喜云班，在京城都有名的很。”

戏台摆在村里的土地庙旁边，粗陋的台子只有半人高，化了浓妆的戏子甩着水袖花翎，在台上咿咿呀

呀的唱着，他日春光正好，两下情浓，只盼那鸳鸯交颈，比翼双飞。

穆笙一路跟邻人打着招呼，焚歆则不紧不慢不情不愿的跟在他身后。唱一出西厢，又唱一出女驸马，

武生上来耍几下宝剑花枪，青衣上来诉几分离愁别绪。台上唱着，台下闹着，又是两个人间。穆笙跟

焚歆站在一边树下，穆笙逐渐看的入迷，焚歆脸上，却始终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最后一出是白蛇传，台上别情依依台下也是唏嘘不已，焚歆却突然讽刺的一笑。穆笙离得近，这一声

笑听的更是清楚。他偏头问焚歆：“怎么了？”

“唱的倒是缠缠绵绵，就是不知你们真知道了那蛇精的下场会作何感想。”

穆笙笑道：“流传下来的，总不是空穴来风吧。”

焚歆眼眸微转，又是一笑，澄碧的眸子掩不去嘲讽：“你相信？”

“难道你不信？”穆笙反问，目光中似是憧憬又似是伤感：“得一知心人，相携共白首，难道你不期

盼？”

焚歆这下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幸好戏台周围又放起了烟花，遮住了他的声响。他转身双臂展开，将

穆笙困在自己怀里，穆笙背靠着树，看着焚歆的澄碧的眸子，不由得心慌：“你……”

“那我也不妨告诉你，那蛇精的后果好了。”焚歆冷冷一笑，说不出的残忍。

白蛇精为了报恩来到凡世，那恩人却转世成了好赌妄为的浪荡子，娶了蛇精一个仍不满足，甚至与青

蛇精勾搭成奸，最终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整日如同行尸走肉。白蛇精心神俱伤，所幸天劫降下时靠着

腹中的胎儿平安度过天劫，入了仙籍。如今早已洗去前尘往事，不知仙居在哪里了。

“那……那许仙呢？青儿呢？”穆笙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听了那么久的传说戏文，却不料真

相如此残忍。

“那两个？”焚歆冷笑：“那许仙前辈子欠了青蛇精，此生被她吞吃也是应该，至于青蛇精，阴德有

损自然是过不了天劫，早不知道魂魄散到哪里去了。”

“你还信吗？”焚歆慢慢低下头，眼前，就是那个凡人有些惊惶的脸，细白的皮肤，星一般的眼，挺

秀的鼻梁，水润的唇……突然很想咬一口，焚歆止住心头的冲动，附在穆笙耳边，慢慢的说：“你现

在还相信那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还相信那山无棱、天地合吗？”

仍旧是嘲讽的语气，仍旧是嘲讽的表情，仍旧是嘲讽的话语，他冷冷的笑着，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

“我不信，我—不—信。”

身下的人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是茫然的，但那茫然慢慢的沉淀下来，又成了往常一样的温和冷静。他

轻轻的张口：“可是我信的，死后的事我不知道，可是这一生，总会有人值得期待和相信的。”

莫名的烦躁，焚歆退开一步紧紧绷着脸，太奇怪了，他为什么要跟这个凡人说这种话，而且刚刚他竟

然还感到了……生气？笑话！他都有几千年没动过气了！这个凡人竟然敢违逆自己，他好大的胆子，

竟然，竟然让他这么生气！

看着焚歆阴晴不定的表情，穆笙的脸色暗了下来，他低下头又抬起头，轻声说：“回去吧，我……做

了月饼。”

“哼！”焚歆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穆笙跟在他身后，伸手去拉他的袖子：“你……”别生气。话没

说完就被焚歆狠狠摔开，穆笙张了张口试图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终是不欢而散。

第4章

自此之后，似乎有层薄薄的冰隔在两人中间，看得到彼此，却又谁都戳不破中间的隔阂。焚歆仍是像

往常一样，每天除了修炼打坐看风景，就是看着穆笙忙来忙去，为人医病。穆笙也是如常，上山采药

，或者为人治病。吃饭时两人同桌，却总是对视一眼便又匆匆别开视线。

穆笙好多次都想，说一句软话，劝一劝他，和好了吧，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焚歆了，便什么也

说不出来了。焚歆又是一个从来没说过软话的，自然也不会主动低头。两个人竟然就这样形同陌路一

般的过了一个多月。

天渐渐的冷了下来。

穆笙找出了一床被褥想给焚歆送去。自焚歆来，住的就是一间偏屋，穆笙从未进去过，但只看客厅，

也大概想得到里面的奢华气派，手里的被褥便有些送不出。最后他咬咬牙，轻轻敲了敲焚歆的门。

门开了，焚歆居高临下的看着穆笙，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表情。穆笙轻声说：“天冷了，你……”

焚歆看了看穆笙，一动不动。穆笙只觉得尴尬万分，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只低着头说：“你若不

要，我……”

手里一轻，焚歆竟然接过了被褥，穆笙惊喜的抬头，焚歆已经关了门，空气里却还留着他那一句：“

多谢。”声音仍然冷得像冰，但总算不是那种难以逾越的漠视，穆笙松了一口气，心里竟然是无限的

愉悦。

焚歆悄悄的潜进了穆笙房里，如他所料，小大夫蜷缩着身子裹着一床单薄的被褥，被面依稀看的出也

是好料，只不过浆洗过多，颜色都发白了，估计是当时穆老先生留下的。

凡人果然都是傻瓜，他堂堂狐王，修炼了八千年的老妖精，竟然还会怕这严寒不成？焚歆施法化出狐

形，清冷的月光由窗纸透过，映出室内一只巨大的八尾银狐。焚歆看了看睡的不甚安稳的穆笙，一抖

肩膀，爬上了床。

狐狸皮最是轻薄温暖，焚歆的八条尾巴犹如厚厚的一层皮褥子，把穆笙缠了个结实，他自己靠在穆笙

胸口躺好，穆笙觉得暖和，身子动了动，又沉沉睡了过去。焚歆犹豫了一下，突然伸出舌头在穆笙有

些干的唇上舔了一下，又一下。心情顿时大好，重又靠在穆笙胸口，耳边是穆笙有节奏的心跳，焚歆

渐渐的睡着了。

睡到半夜，焚歆突然感到穆笙猛的抽搐了一下。他本来就是浅眠，马上清醒过来看着穆笙。穆笙脸色

灰白，身体一下一下不自觉的抽搐着，嘴张开似乎是呼吸困难一样。焚歆突然意识到，穆笙发病了，

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心疾，又一次的缠上了他。

要救他吗？还是看着他就这么死掉？

焚歆若有所思的看着穆笙脸色逐渐灰败下去，双手哆嗦着似乎要握住什么。他的确是来报恩，可报恩

也不能随便更改凡人的命数，他若是死了……

穆笙整个人几乎已经晕过去了，他的手哆哆嗦嗦的垂下来，却紧紧的握住了焚歆一条尾巴。焚歆眯了

眯眼睛，看着握住自己尾巴的那只手。很瘦，皮肤包在骨头上，青筋都看的清清楚楚，指头圆润，指

肚上有些茧子，是他平日给人施针时磨出来的。真可笑，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

一阵烟雾腾起，消散后显出一个高大的人形，焚歆先护住穆笙心脉，又伸手捏开穆笙的嘴，喂了他一

颗天山朱果。天山朱果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凡人吃了倒也可以强身健体，一生无病。你若是命该如

此，那吃多少朱果也是无用，焚歆在心里默默的想。

吃下朱果后，穆笙的脸色逐渐回转，僵硬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焚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应

该是无事了。

看着逐渐升起的旭日，焚歆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穆笙第二日醒来，只觉得浑身都松快了许多，平日里总是觉得压抑的胸口也轻快起来。他睁开眼，逆

光看不清晰，只看到一个人影坐在自己床前。他试探的叫了声：“焚歆？”

那人淡淡的看他：“醒了？”

“嗯。”穆笙应了一声：“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你昨晚发了病。”焚歆淡淡的解释。

穆笙怔了怔，原来如此，是焚歆救了自己么？

“吃了它。”焚歆手上托着一个桃子，伸到穆笙跟前。那桃子巴掌般大，红润的皮薄而透亮，几乎看

得到其中桃核的脉络。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桃子？”穆笙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那桃子微微有些金光，在阳光下并不明显

，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凡间能有的桃子。

“这是天界的蟠桃。”

穆笙大吃一惊，连连推辞：“这么贵重的东西……”

“没什么贵重的，你要吃还有很多。”一个带笑的嗓音突然闯入，穆笙又吃了一惊。那是一个散发的

公子，乌黑的发，雪白的脸，眉眼含笑好似春风，额中一点五瓣桃花印：“穆公子，在下灼华。”

跟这个桃……好像……穆笙忍不住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桃。

灼华却笑弯了一双桃花眼，他笑眯眯的说：“这是我结的桃子，穆公子不尝尝？”

人结的……桃？！穆笙睁大了眼睛。

“我是桃树妖。”灼华笑嘻嘻的：“天上的神仙开蟠桃会，不知是谁喝醉了酒掉了个桃核下来，我就

修炼成妖了。”

穆笙还是睁大了眼睛，焚歆不耐烦的把灼华推走：“他虽然长在人间，却也是棵蟠桃，吃了对你有好

处。”

穆笙犹豫一下：“我这病，也二十多年了……要不，你吃了吧？”

焚歆瞪着穆笙，一脸不明白的表情。穆笙便解释道：“不是都说吃了蟠桃能长生不老吗，你们修仙的

人……”

“噗哈哈哈哈……”灼华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焚歆有些发青的脸说道：“穆小先生可真可爱，你知道

他是谁吗？他可是修炼了八千多年的老狐妖了，长生不老什么的，他才不稀罕呢！”

穆笙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羞愧万分的低下头，不语。手里的桃被焚歆拿了过去，他的指尖在桃子两

侧一划，再一翻就剥开了桃子皮，递到穆笙嘴边：“吃。”

穆笙红了脸，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桃子清甜，直甜到心里。

当夜穆笙要留灼华吃晚饭，灼华笑嘻嘻的拒绝了：“我本来就是来给穆小先生送桃子的，穆小先生现

在既然没事，我也就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穆笙不好强求，远远的送他回去。晚上再回自己房，只见焚歆坐在自己床边，刚清醒时不自觉，这时

候穆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两人应该是同塌而眠的，不由自主的，脸又红了。

“你的阴阳眼，到底能看到多少？”

穆笙有些迷惑：“我也不知道，今天下午的灼华公子，我只能看出他不是凡人而已。”

“有没有见过鬼魂？”

穆笙摇摇头。焚歆看他表情也不像撒谎就不再强求：“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盯着穆笙，突

然问：“你可想看我原型么？”

穆笙楞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你的原型？”

焚歆哼了一声，似乎很不满意：“你不想看？”

穆笙想象了一下，灼华的话还在耳边，修炼了八千年的老狐妖……忍不住便笑了出来。焚歆很不高兴

的瞪着他，穆笙走上前柔声说：“我很想看。”

焚歆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站起身一挥衣摆，一只巨大的八尾银狐站在床上。交错蓬松的八条尾巴在

身后依次排开，犹如一把撑开了的伞，浑身的毛银亮雪白，带着无以匹敌的优雅，澄碧的眸子似笑非

笑，看着失魂一般的穆笙。

穆笙上前两步，喃喃道：“好漂亮……”他有些迟疑的伸手，见焚歆没有生气才轻轻的把手抚上焚歆

的后颈，手底下的毛干净蓬松，微微有些刺手，那触感却又无比美好，好像犹有人在心间上轻轻戳了

一下似的。

他小心翼翼的问：“我能抱一下你吗？”

焚歆眨眨眼，没说话，只动了动耳朵，似乎是同意了。穆笙伸出双臂去抱，但焚歆的本体实在太过巨

大，穆笙只抱起一点，就又滚倒在床上。穆笙伸手去挠焚歆的痒痒，焚歆先是呆了一会，似乎没想到

穆笙竟然如此大胆。反应过后马上恼羞成怒，四蹄用力的把穆笙按到在身下，八条蓬松的大尾巴不停

的挠着穆笙身上的各处敏感点。穆笙哈哈大笑，被他闹得连声讨饶几乎笑岔了气。

焚歆终于停了手，但还是怒目瞪着穆笙。穆笙笑着，伸手抚摸着焚歆后背顺滑的毛，轻声说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