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里浮生+番外——燕十九

，难道只是报恩么……

但是他终究还是没问，问明白了又能如何，不管是哪个答案，我们的缘分，都已经不多了……

焚歆明显的感到了穆笙的变化，他开始终日的沉默，总是走神，一句话与他说上好几遍才会茫然抬头

。到了晚上，穆笙却热情的像是换了一个人。而且，那件狐皮，被他收了起来。问起来，穆笙便笑着

说：“再好的东西，总穿身上也会腻的。以前的旧衣服，不穿也浪费了。”

焚歆没再追问，但是他看得出穆笙笑的勉强。为什么？他想不明白，却也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天气渐渐的回暖，又是一年桃花开，穆笙看着整个小陶村变成粉艳艳的一片，心中是一片空茫。不知

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

一声大哭打断了穆笙的思路，是同村的张婶。张婶是个寡妇，男人当年出去闯荡就再也没回来过，只

留下一个四岁的娃娃。穆笙平日也见过这娃娃，一双大眼眨啊眨的，十分的乖巧可爱。张婶一见穆笙

就哭了起来：“小先生救救我家的孩子吧！”

穆笙不敢怠慢，赶忙切诊，小娃娃脸色蜡黄，已是有气无力，是阑尾炎。穆笙下了针，煎了药喂孩子

喝下才算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头，陆续两天，村里都有孩子患病，不是哮喘便是风寒，不是摔了骨头就是中了瘴

气。这样下来，穆笙本来留存的药材便不多了，焚歆看着他问：“我让他们送些过来？”穆笙摇头：

“我去采些回来吧，正好天气暖了，出去走走。”

焚歆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上山采药对穆笙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穆笙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整个思路却都是混乱的。他不知道

该如何处理现在的状况，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不想再考虑焚歆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他只是想，在

生命的最后，能过的快乐一点。虽然身体每天都纠缠在一起，他却觉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他开

始变得更贪心，他想让焚歆也爱着自己，甚至好几次他都要问出口了，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不想

自己走的时候，太难堪。

迷迷糊糊的，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入了宜山的深处，浓重的雾气在他身后弥漫开来。一声阴森

的低吟唤回了穆笙散乱的意识，他这才吃惊的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幽深的森林里林木高耸入

云，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四周是弥漫的大雾——真正的无路可走。

伴随着阴森森的笑声，浓重的雾气里，逐渐透出了两点红色，穆笙警觉的后退两步，手中握紧了采药

的镰刀。那两点红色越来越近，雾气略散去了一点，穆笙才认出，眼前的这两点红色，竟是一只巨狼

的眼睛，狼的额头上斜斜劈过一道伤口，是上次的狼妖！

穆笙紧张的不停后退，那狼也不直接上来咬他，只是东一爪子西一口的，似乎是在逗弄他一般，几次

下来，穆笙身上多了几道伤口，头发散开，镰刀也掉到了一旁，只能背靠着一棵树大口的喘气。

那狼妖低声笑着，笑声在林子里回荡着，他垂涎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吻部，口吐人言：“上次让那老狐

狸坏了我的好事，这一次，呵呵，小先生，你可逃不了了。”

他猛的扑上来直冲穆笙喉管而去，穆笙避无可避，只能紧紧的闭上眼睛，最后的意识中，他看到了从

自己颈部喷涌而出的鲜血。

果然，命该如此……

第9章

灼华靠在树枝上，几只还不能化成人形的小猴子围在他周围，叽叽喳喳抢着他手里为数不多的几颗瓜

子杏仁。灼华看他们闹了一会，觉得无趣，便遣散了他们，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远远的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青色衣衫，一路走的跌跌撞撞看着也不像有道法的样子。灼华觉得奇怪

，后山里一直有做结界，凡人是进不来的。再仔细一看，大吃一惊，那竟然是穆笙，一股不祥的预感

涌上心头。

灼华三步两步蹦到穆笙跟前，果然，穆笙脚下没有影子，这只是他的魂魄。穆笙神色恍惚，看到灼华

也不停步，仍是跌跌撞撞的向前走着。

“穆笙！”灼华拉住他：“你清醒点！”

“啊，是你啊……”穆笙停了下来，笑了笑，一脸茫然：“我就是，突然不知道该去哪了？”

灼华看的心中不忍，试探的问：“我带你回家，好吗？焚歆在等你。”

“焚歆在等我？”穆笙古怪的笑了笑，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他冷静的说：“他已经报完恩了，又怎么

会等我？”

灼华的手渐渐松开，他退后两步：“你知道了……”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他喃喃自语：“明明知道他是利用我修炼，明明知道他只是来报恩的对我

没有一点心思……”

他自嘲的笑了笑：“只是明明知道却还舍不得放手，自己都觉得自己犯贱。”

灼华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开解，穆笙说的，全都是事实。就算是自己，当初在质问焚歆的时

候，也为他的冷漠而愤怒。是他让焚歆去报恩的，却从未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他，实

在是无言以对。

穆笙的神色渐渐变得坦然起来，他看着灼华身后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说：“恐怕，我也该走了。”

焚歆等着穆笙回来做午饭，等回来的却是灼华。他皱皱眉，没有说话。

灼华的脸色惨白惨白，他说：“穆笙死了。”

焚歆的身形顿了一顿，他猛的转身，澄碧的眸子已经带上了杀气：“你说什么！”

灼华突兀的笑了起来：“我说，他死了，他什么都知道了！黑白无常带走了他的魂魄，他就要去投胎

了！再也不认得你了！！”

他几乎趴在焚歆的身上，如同咒语一般的细碎耳语一字不拉的涌进了焚歆的耳朵：“我说，他全都知

道了，你只是来报恩的，你利用他修炼，还有，你根本——不爱他！”

焚歆的瞳孔猛的缩了一下，却仍然一言不发，长袍的袖管下，双手已经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他……在何处。”竟然不忍心说出那一个“死”字，焚歆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

是觉得空落落的，明明昨天的时候，穆笙还在对他笑，他们还在床上纠缠成一体。虽然早就知道他阳

寿将尽，但，却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失落。

灼华并不做声，伸手画了个圈，施法显出穆笙的情形。那是宜山深处的一个山坳，穆笙靠在一棵树上

，垂着头。他浑身是血，喉咙被整个的咬穿，破碎的身体上满是野兽的抓痕，胸前一个大洞直烂到肚

腹，内脏都拖在外面。整个人看上去，惨不忍睹。

焚歆的瞳孔猛的缩起，一跺脚便消失了。现场看到的穆笙更加残破不堪，狼妖咬断了他的喉咙，然后

在他断气前活生生的挖出了他的心脏，不知哪里跑来的老鼠都在偷偷啃噬他的尸体。焚歆冷酷的望着

，催动法力，看着那些啃噬过穆笙尸体的老鼠杂碎惊恐的挣扎，然后一点点的腐烂变成白骨。还有那

只狼妖……强烈的杀气自焚歆身上弥漫开来，不管是妖，还是兽，他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小心的抱起穆笙已经凌乱破碎的尸体，他不自觉的吻了吻那满是鲜血的额头，然后有些惊惶的避开了

，为什么？他迷惑了，这样的感情，他不应该有。穆笙已经投胎去了，他们再也见不到了……这样的

念头一直环绕在焚歆心头，让他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的下坠，变空。也许安葬了他，自己就会好

起来吧，千年冷漠的狐狸，也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

回到穆笙的家里，灼华还在等。焚歆有些恍惚了，突然记起了穆笙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也是习惯

坐在窗前发呆，问他想什么，却从来都不说。

看到穆笙的第一眼，灼华便掉下泪来，他忍住泪，打了水来为穆笙清洁身体。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叫道

：“穆小先生家有人吗？”

焚歆一下站起来，打开了门，陌生的面孔。那人见到焚歆也吃了一惊，有点迟疑的说：“穆小先生在

家吗？我来给他送东西了。”

“我是他表兄，有什么交给我吧。”那人见焚歆也不像是撒谎，就点点头说：“那好，小先生定的棺

材，是我给您送进去，还是？”

“你说什么？”焚歆面容几近扭曲：“他定的棺材？”

那人被焚歆的表情给吓到了，但还是结结巴巴的说了：“前几天穆小先生找我们店定的棺材，当时没

有货了，穆小先生就先付了银子让我们做好了送过来。”

焚歆沉默了好久，才说道：“知道了，放在这里吧。”

他沉默的关上门，沉默的回到屋里，或许那不是沉默，那只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茫然和空虚。

灼华伏在穆笙的床边，肩膀一抖一抖的，似是在哭。穆笙赤裸着身体躺在床上，身上披着自己的那件

狐皮。“你自己看！”灼华扔过来一张纸，颜色微黄，上面几许水痕，穆笙把它裹在狐皮里，刚刚才

被灼华找到。上面只有三句话：棺材买好了，寿衣放在箱子底，帮我把后事办了吧。

他早就知道了，那么，穆笙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为自己准备棺材寿衣呢……只是这样想着，焚

歆就觉得一股灭顶的剧痛从心头涌上，让他几乎支持不住要倒了下去。

灼华看着前面焚歆的身影，刚觉不对，便被一股大力抛出了屋内，重重的摔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

不敢置信的看着天上的乌云变化。

“轰隆！”一个炸雷直冲穆笙的小屋而去，一下又一下。

“天啊，第九次天劫……”他喃喃自语，焚歆的第九次天劫，提前降临了。

这一场惊雷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穆笙的那间小屋已经被完全烧毁，烟雾太重，灼华看不到其中的焚歆

，只能焦急的喊着：“焚歆！焚歆！”

施法驱散了烟雾，灼华惊讶的看着其中毫发无损的焚歆，他身后的九条尾巴，纠结飞扬犹如一团白色

的火焰。焚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露出了面前的穆笙，原本被整理好的尸身，竟然变成了一团焦炭。

“他又救了我一次，我不能总是欠着他的……”焚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嗓音嘶哑：“灼华，我得去

找他，不能让他再一个人。”

灼华心里一沉，狐妖九尾，第九尾所代表的，便是情识。或许焚歆并不是不爱穆笙，他只是……不懂

。

焚歆去了地府，过了天劫的九尾狐，就算是没有封号，也是位列仙班。冥府府主木着一张死人脸：“

我府里的鬼魂多的是，狐仙愿意找，便请自便吧。”

焚歆一头扎在忘川边上，到处都是要去投胎的魂魄，哭泣的、诅咒的、哀怨的，欣喜的、张狂的、期

待的。只是，找来找去却总也没有那一个他想要的人，穿着红衣的孟婆抽着水烟翘着脚，看到焚歆便

笑嘻嘻的调笑：“哟，这么俊的小哥，是赶着找哪里的冤家呀？不如跟着姐姐，姐姐呀，有好东西给

你，呵呵……”

族里的长老来了一次又一次，他也不为所动，灼华问他：“你要找到什么时候？”

“找到他的时候。”他木然，扳过前面那鬼魂的肩膀，心里一阵失望，不是，又不是。

灼华叹了一口气：“这个你拿去吧，也许有用。”莹白的手掌上，托着一只小小的桃核雕，刻得是一

只狐狸。

那是上次灼华给的蟠桃留下的桃核，穆笙觉得桃核圆润可爱，丢了可惜，就刻了一只小狐狸，挂在手

腕上，时常把玩。他被黑白无常带走时，就送还给了灼华。

灼华说道：“他吃过我的蟠桃，这是那桃的桃核，相互之间，也有联系，你拿着，也许有用。”

焚歆点头：“多谢。”拿着桃核继续无望的寻找着，只是他也不知，灼华隐去了穆笙最后决绝的话语

：“我穆笙一生，爱他焚歆无悔，但若有来世，盼再不相见。”

第10章

焚歆再一次开始了寻找，桃核雕的狐狸握在手心，似乎给了他无穷的勇气。终于有一天，手中的桃核

，跳了一下。焚歆有些紧张，松开了挂在手上的红绳，那颗桃核“嗖”的一下，狐狸尾巴尖直指一个

方向——忘川边上，奈何桥。

焚歆纵起法力，飞快的赶向奈何桥，途中也不知撞翻了多少孤魂野鬼。终于，他看到了那个青色的身

影。

“穆笙，站住！”可是那个穆笙充耳不闻，茫然的迈着步子，一步步走向轮回盘。

再有几步，他就会重新投胎转世，就会忘了自己，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一想到这，焚歆只觉得心

头大痛，眼看穆笙就要堪堪落下轮回盘，焚歆一声长啸化作原型，连接踩翻了几个鬼魂当做跳板，竟

然从轮回盘上空旋转一周，叼住穆笙的后颈又跳回了奈何桥上。几只鬼魂站立不住，被他撞的从奈何

桥上翻了下去，落在忘川里，便被忘川中的怨灵蚀尽了三魂七魄。

一个娇俏的女声大喝道：“哪里来的白毛畜生，敢来老娘这里踢馆子？”

焚歆的九条长尾卷起护住穆笙，澄碧的眸子冷冷盯住面前的孟婆。孟婆见是他，略楞了一下，又娇娇

的笑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却是只刚成仙的九尾狐！”

四周倏的飞起了星星点点的火焰，将他们两人围在中间，孟婆站在奈何桥下，冷冷看着焚歆：“我倒

要看看，有谁能在我手上抢人！”

火花四溅，团团火焰呼啸着向两人击去，焚歆身形急转，撑起一个结界，单手抱着穆笙。焚歆连着不

眠不休找了穆笙一个月，体力本就不济，又是单手撑着结界，那火焰却是三昧真火，焚歆全力支持，

却也是不断后退，心中不由得暗自惊讶，小小的孟婆，又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神力。

一个分神，一团火焰直冲他面门，焚歆慌忙去挡，火焰烧在手腕上，那只小小的桃核狐狸，便被烧断

了线，直坠忘川而去。

焚歆大惊，刚要伸手去捞，却不防四下火焰齐飞，只能就地打滚化作原型将穆笙紧紧裹在怀里。静待

片刻也不见反应，焚歆抬头，只见孟婆把玩着手中的桃核，若有所思：“这桃核的主人，可还安好？

”

她说的是灼华？焚歆略一迟疑，灼华现在在他的领地，自是无恙，便点头道：“他很好。”

孟婆突然笑了，挥手退去火焰，将那桃核又扔给了焚歆：“既然如此，我也就卖一个面子给他，你们

走吧。”

孟婆在鞋底磕磕烟杆，跳上三生石，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后面的后面的，给我一个个站好排队啊，

没喝汤的马上给老娘把汤喝了。”

一个鬼跌跌撞撞的撞倒了前面的鬼，孟婆大怒，跳下去用烟杆子狠抽那鬼的脑袋：“死赶着投胎啊，

再敢也是个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