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里浮生+番外——燕十九

灼华的头发，已经变得雪白——那是生命即将耗尽的征兆。焚歆默然看了一会，说道：“回去吧。”

灼华低头，声音颤抖：“你也这样说。”

焚歆沉默，似是无言以对，半晌才说道：“不管怎么说，活着就总还是个希望。”

灼华扶着篱笆，神色黯然：“我知道……”他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又飞快的转过头去：“焚歆，有句

话我想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焚歆看着忘川远处，隐约有冰蓝色的龙气飘过，也不再隐瞒：“我从宜山救下你的第二天，天界便派

人送了无数宝物，要求是……”

他停了一下，灼华的脸色变的惨白，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下去，但看了看灼华摇摇欲坠却仍强自撑着

的样子，狠下心说道：“让我照顾你五百年，待你被凡间浊气蚀体再支撑不住时，再将你送回天界。

”

灼华低声惨笑起来：“果然如此……呵呵……一切都是我自不量力。”

“你……”焚歆刚想上前扶住他，一股劲风挟着冰针飞射过来，焚歆挥袖闪开，再睁眼。竹篱外面已

经多了一个人，八宝冠，蟠龙袍，碧云履。入鬓的飞眉黑如墨画，目如点漆自有一股威风凛冽，不笑

则威仪万千，唇角略挑更是风流难当。

上古龙神的嫡传后裔——敖羿，天界至尊的龙君。

他似笑非笑，望着灼华的背影：“小桃儿，五百年，你该玩够了吧？”

那个人的声音一响起，灼华的身体便忍不住颤抖起来，一幕幕过往情景如同画般飞速的从眼前掠过。

威严的、强势的、尊贵的他。

卑微的、低贱的、可笑的自己。

他垂着头，低声说道：“主子，小桃儿错了。”

“呵，难得你认错。”龙君轻声笑了笑，似是十分满意：“这天下都是我的，你也该明白了。”

“小桃儿知道错了。”灼华转身，规规矩矩的给龙君磕了两个头：“奴才有个请求，请主子一定答应

。”

“好，你说。”乖顺的灼华倒是头一次见，至尊的龙君也不会在外人面前不给这个面子。

灼华恭敬道：“奴才跟穆笙一直交好，想与他道个别。”

龙君微微颔首，权作答应。

灼华起身，慢慢走到穆笙面前。穆笙茫然的看着，一脸的不解。

“穆笙。”灼华轻声唤他，握住他的手：“你记不得我也没关系，我……”

变故突生！

一个巨大的火球冲着龙君直飞而去，与此同时灼华揽着穆笙，轻飘飘的滑了出去。

龙君轻轻一挥手，那火球便散了，他隐有怒气：“三妹，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不自量力。”孟婆浑

身燃起了巨大的火焰，她指挥着一个又一个的火球飞向龙君，但那三昧真火在真龙面前却是不痛不痒

。她声音暗哑，冲着灼华嘶吼道：“灼华，逃！！”

“又想逃？！”龙君的面色阴沉下来，他挥手在面前竖起一道冰墙与越来越大的火势相抗，但孟婆拼

了命，水火又是不相容，一时竟也不能挣脱。

他声音阴沉：“焚歆，捉住小桃儿，我允你更多神力。”

焚歆略一犹豫，再看灼华，不由大吃一惊。明亮的光华自灼华身上传来，那光华越来越盛，像一块布

一样将穆笙灼华两人缠绕在里面。

“灼华，放开穆笙！”焚歆飞快的去追赶两人，但灼华仿佛变成了空中的一片羽毛，方向飘逸不定，

焚歆竟然一时无法抓住。

突然间，那光华炸开，无数桃花花瓣包裹着穆笙缓缓落下，焚歆忙赶上接住，见穆笙只是晕倒，方才

缓了一口气。再看向灼华，他的身影变得飘忽且透明，从脚开始，逐渐化为无数漫天飞舞的桃花花瓣

，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追赶上来的龙君惊愕的连防御都忘了，被孟婆的火烧掉了一缕眉毛，他惊愕的看着灼华的身影在自己

面前一点点的消失，失控的大喊道：“你竟然……竟然自毁内丹！！”

只有更多的花瓣落了下来，丝丝桃花香气伴随着灼华最后一句话悠悠传来：“龙君，我逃出天界的时

候就说过，你连我的尸体，都留不下！！”

第13章

穆笙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焚歆温柔的仿佛变了一个人，会对自己笑，会守在旁边看着

自己睡觉，要是自己摔跤了，他的眉毛都会痛惜的皱了起来。

可是都是假的，穆笙在心里告诉自己，真正的焚歆不爱笑，真正的焚歆不会做饭，最重要的是，真正

的焚歆，不爱穆笙。穆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不得不报的恩人，只是一个可以帮助他修炼的凡人，更

或者，只是一个泄欲的对象。

所以，别再陷下去了，傻子。他喃喃自语，想更深的缩回自己的壳里去。

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眼前，隐隐泛着白光，他歪着头瞅了两眼，看不清脸，但是他身上的那种味道

却熟悉的很。

“灼华？”他试探的问，那个人缓缓的伸出手，没有觉得危险，穆笙也不动。

那只看不清的手覆在穆笙天门正中，一股暖流通过，顺着百会、风府而下，循环到肺腑心脉，整个人

瞬间精神了很多。同时闪现在穆笙眼前的是大量从未见过的情景，稚嫩单纯的桃树妖，冷酷风流的龙

君，不尽的逃离追赶，再至如今的心如死灰。

穆笙一个激灵：“灼华！”

脑中响起了灼华的声音：“别怕，穆笙，很快就结束了。我也不知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是……”

他的声音坚定起来：“我想你过得比我好。”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光影便如成群的萤火虫，飞舞着，消散了。

“灼华！灼华！”穆笙惶然伸手去捉，手中却只有一片桃花花瓣。

“灼华！！”他猛的睁开眼睛，终于醒了。

焚歆握着他的肩膀，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穆笙，你想起来了？”

他有些迟疑的看着穆笙，伸手去擦他的脸：“穆笙，你怎么哭了？”

哭了？穆笙有些茫然的摸摸自己的脸，大量的咸涩液体从眼眶跌落，他擦了一把，又一把，却怎么也

止不住。

那是灼华，在哭。

“别哭了，再哭灼华也回不来。”孟婆坐在一边，已经恢复了龙族公主的模样，端庄的峨眉髻，宽袖

大摆的飞云袍，她坐在五色神牛上，再没了手里的烟枪、三生石畔的俏孟婆。

不是这样的，灼华没有死，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穆笙呆呆的看着手中的桃花花瓣，灼华的气息就弥

漫在自己周身，那么熟悉，虽然很微弱，但是，灼华他是活着的啊！！

见穆笙呆呆的，她叹了一口气，想从背后抽出烟枪抽了半天抽不出来才想起自己早已变了样，没了烟

枪，只好尴尬的挠了挠头发，发上的步摇玲珑作响竟然刺得手指发痛。

“别想了，灼华把内丹给了你——你别妄想取出来，你吃过他的蟠桃与他体质相近，内丹进了你肚子

就再也取不出来了。”她转头看了看远处仍然沉默的龙君：“要不然，你以为我那个笨蛋二哥怎么会

放过你。”

“那灼华呢？他怎么样了？”

孟婆伸指画了一个圈，幻化出灼华的本体。本不在花季的巨大桃树，盛开了一树的绚烂桃花，在秋天

瑟瑟的风中傲然挺立，全不输那入云青松。

“只剩一棵树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孟婆笑了一声，那笑却是无尽苦涩：“这样，他也算得偿

所愿，也不错。”

远处龙君似是听到了她的话，背影微微有些颤抖，孟婆惊讶的看了一眼，却又再看不出，也许，只是

眼花了而已……

“你呢？你怎么办？”她到底还是耐不住，拔出发上的步摇变成烟枪，狠狠的吸了几口：“你身上带

着灼华的千年灵力，非人非鬼也不用担心魂飞魄散了，呵，那笨桃花一向爱做好人。”

“请渡我转世。”穆笙轻声说，看到焚歆孟婆不信的眼神，他用更坚定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请渡我

去转世。”

整个人都被扛了起来，焚歆的声音难掩慌乱：“我带他回去了，多谢相助。”

“你放开我焚歆！”明知挣扎不过，穆笙还是死命的挣扎起来，出乎意料的，一掌拍在焚歆背上，竟

然打得他口吐鲜血，连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焚歆眼中闪过许多种情绪，不信、惊讶、迷惑，千万种情绪最后沉淀为一种深深的悲伤。穆笙也不敢

相信自己真的打伤了焚歆，挣开焚歆后连连后退，看着自己的手掌直发怔。

“……这么特殊的体质，怪不得……”孟婆看着这穆笙，若有所思。虽然还不能完全控制力道，但穆

笙，的确已经可以掌握一部分灼华给予的灵力了。

“穆笙，跟我回去。”焚歆望着穆笙，伸出了手：“我们……重新开始。”

冷酷笨拙的狐妖说不出更动听的话，若是穆笙浑浑噩噩诸事不醒或许他还可以说一句，我喜欢你。可

他已记起一切，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徒增尴尬罢了。

穆笙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个人一动不动，一层散不去的悲哀笼上了所有人的心头。

过了良久，穆笙抬起头，却是坚持着说：“我要去转世。”

焚歆想要上前，穆笙马上退后一步，冲着焚歆凄楚的大喊：“我说过了，我穆笙此生爱你不悔，但若

有来世，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你没有来世！”焚歆也失控的大吼：“你现在好好的就站在我面前，没有忘记我，也没有魂飞魄散

，可是你却要抛弃我们这一世的缘分去求那下一世！为什么！！”

“因为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穆笙绝望的说：“而且我，也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活着了！”

“我不懂。”焚歆悲哀的说：“我不懂情爱的时候你让我爱上了你，现在却要为了什么不是为自己活

着的理由离开我，这算什么？你觉得这样对我来说公平吗？”

“你不需要懂，我有必须要做的事。”穆笙固执的后退，焚歆却也固执的想要更接近他，一根桃木枝

如尖利的钢针从地下窜了出来挡住焚歆的前路，穆笙大喊：“不许过来！”

“灼华给了你灵力，不是让你这样用的。”焚歆拨开一路冒出的桃木枝桠，坚持的说道：“穆笙，跟

我回去。”

看到穆笙眼底的拒绝，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澄碧的眸子再看不出一丝脆弱：“是你逼我的。”

一条柔韧的长尾突然从背后袭来，穆笙慌忙躲避，却陷入了更多尾巴的包围中。被捆住手脚躺在焚歆

身前，挣扎的满身狼狈，焚歆缓缓低下身，拨开他额上的乱发，轻轻印下一吻：“回去吧，我们的时

间，还很长……”

第14章

焚歆带穆笙回到了狐族领地。

狐性喜奢，住的用的莫不是奇珍异宝。而这珠宝堆成的狐族领地里，却有一个地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麦草屋顶黄泥墙，青竹篱笆桂花香。

屋子周围做了结界，将时间永久的定格在了初始的那一刻，也困住了已经逐渐可以控制法力的穆笙。

“穆笙，我为你熬了桂花酒酿，你来喝一点。”焚歆端着刚熬好的香甜酒酿，轻轻吹开热气，勺子送

到嘴边，穆笙却是转过头，固执的重复着那一句话：“放我去转世。”

“有些烫，先吃些点心吧，当季红枣做的百花酥，你尝一个？”温热的酒酿放在一旁，上来七七八八

的都是些珍奇点心，穆笙仍是那一句：“放我去转世。”

嘴被堵住，一条灵活的舌头抵开牙关，送进香酥的点心，强硬按住下颚的手迫他吞了下去。明明该是

甜的，却只觉得苦到心里。

焚歆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来，多吃一点。”唇再一次的覆上，穆笙抵死挣扎，牙齿也变做

了攻击的武器，唇舌都是麻木的，也不知咬破的，到底是谁的嘴唇。

咸涩的血液，混着香甜的点心，那种味道让穆笙不仅觉得痛苦，还有绝望。

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梦中的幻境全部变成了现实，焚歆温柔的连穆笙都不敢相信，但是，在极尽的温柔过后，穆笙还是那

一句话：“放我去转世。”

焚歆神色不变，总能有办法堵住他的嘴，让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穆笙尝试着去用身上的法力，但是

焚歆设下结界，法力再强，也使不出来。

也许，真的会被他在这里困一辈子。

惶然间，第一场雪，又来了。结界内外，却是两种颜色。

青竹篱笆之内，金桂永不会落，迟开的晚莲枝枝蔓蔓，占据了整个水缸，篱笆之外，却已经是初雪飘

飘，苍茫的白色覆盖了整个大地。穆笙站在竹篱边上，神色凝重的望着外面的纷纷大雪。怀里一只雪

白的小狐狸眼巴巴的望着外面，尾巴摇来摇去，若不是被穆笙抱着，大概就会挣脱出去了。这小家伙

是狐族里一只还不能化型的幼崽，焚歆看他乖巧可爱，便找了来陪着穆笙。穆笙虽恨焚歆困住自己，

对着天真烂漫的小狐狸，倒也狠不下心来。

“你是狐狸，不是狗。”焚歆冷冷的说，小狐狸的脑袋耷拉下来，有些委屈的抱住尾巴尖，咬啊咬。

穆笙摸摸它的头，放了手：“出去玩吧，若是看到了好看的梅花，与我折一枝。”

小狐狸前腿直立起来亲昵的用头蹭了蹭穆笙膝盖，便如一团球一般的跑了出去。

“进屋吧，你站了很久。”焚歆握住穆笙的手，时间长了，穆笙也懒得再挣扎，反正，他总挣不过他

。

“去年下雪的时候，你带着我飞。”穆笙喃喃自语。

焚歆的手紧了一下：“以后，我还会带你一起飞。”

穆笙转过头，自从冥府回来之后，穆笙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视着他。焚歆不由得有些紧张，死死盯着穆

笙的嘴不知他又会说出什么样的伤心话来。可是穆笙看了他一会，却不发一言，突然又自嘲的笑了笑

，转过头去。

这一笑好似一巴掌，狠狠的抽在焚歆脸上。他冷着脸抿着唇，抱起穆笙，穆笙惊讶：“你……”

“闭嘴！”焚歆的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和温柔，可是穆笙却在一次又一

次的挑战他的极限。他已经很努力了，穆笙到底要怎么样？

可即使是如此，他还是变出狐皮，小心的披在穆笙身上才驾起祥云。或许是感受到焚歆的体贴，穆笙

终是放软了身子，再没有挣扎。

雪比去年的第一场雪要大得多了，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到一点其他的颜色。焚歆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