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摊在明面上讲开。
那边的女人却是先忍不住了,急急道:“萧青离,你不要替人开罪,拿我当替罪羊。我这才是四年来
第二次见到你。你不能诬陷人。”
“住口。”澹台清砚冷眼看过去,女人立即便止住了声音,但焦急的目光却是在宋璟身上流连,时而
又是哀求的看向澹台清砚,眼中生生的逼出了泪水。
“是她么?”澹台清砚再问一次,“还是说,帮你忙的,是和你朝夕相对的夏雨?”
他的目光玩味的落到了夏雨身上:“是你么?”
夏雨看了看面色惊惶的女人,再看看虚弱无力的宋璟,张了张口,就要说话。
“等等。”宋璟朝着夏雨叫道,随即看向澹台清砚,“一定找出帮我的人么?”
“一定是有人帮你的,青离。”澹台清砚幽幽道,“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三发生,我们有必要警醒一
下大家,不是么?”
宋璟垂下眼睑:“帮我的人会怎样?”
“自然与之前的星华一样了。”澹台清砚看着众人畏惧的目光,轻笑,“对了,青离,你还不知道星
华在你走之后就被处死了吧?不然,今日之事也不会发生。”
星华?宋璟想起来与自己擦肩而过,从容淡定的那个丫鬟,她因为帮助自己死了?
心中顿时恍然,怪不得前山弟子与后院的丫鬟都那样仇视着自己,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已经
有人为自己没有结果的举动付出了代价。若是早知道了,宋璟抿了抿唇,澹台清砚说的对了,自己这
次或许不会选择再次冒险离开,毕竟,会牵连到夏雨。
总不能,救了一个又害了一个。
“若是无人,那就是夏雨了。”澹台清砚兴致索然般的,挥了挥手,让人把夏雨带下去。
夏雨被等待在一旁的精英弟子抓住,来不及挣扎的,被锁住了灵力带了下去。
“等等。”宋璟眯缝着细长的眸子,里面冷冽一片,目光移向之前的女人,木然道,“是她帮我的。
”
澹台清砚有些惊异的挑挑眉梢,随即满意的弯起唇角:“把纪灵歌带下去。”
他抬手一个静音咒,将张皇失措的女子声音囚禁在小小的范围内,再也传不到其他人的耳中。宋璟看
着女子拼命的张嘴辩解,但是没有话语传出。女子看着他,想来也是在责问为什么胡乱指认,要他快
些澄清吧。
可是,宋璟薄唇微弯,我不认识你,要死,也是你替夏雨去死吧。这情形,宋璟早看出了,澹台清砚
非得逮着一个人不可,无论是真的假的,能够杀鸡儆猴就好了。
而纪灵歌,她面带黑气,显然是死亡的征兆,不在这儿死亡,那么也是快了的事情。那么,拿她来代
替夏雨,也算是死前的一件好事。
他目光笔直的看着纪灵歌,对不起,可是,我不想这个人是夏雨。
澹台清砚同样的静音咒施在了夏雨身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真正的要找出来的人是夏雨才对。可是
澹台清砚的态度,似乎就是要让他的小妾纪灵歌死,那么大家就沉默吧。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着,眼观
鼻鼻观心的温顺站在,后面几人伸手拽住夏雨,不让他走出去澄清。
夏雨不可置信的看着淡定自若的宋璟,清亮的眼中蒙上水雾,小璟,你怎么会愿意拿一个毫无干系的
人顶罪?澹台清砚不是说了么,这个人会死的。你怎么可以去害死一个无辜的人?
我宁愿自己去死,反正能够认识小璟,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夏雨拼命的叫喊,可是被锁住灵力的他,
被人拽着的他,无力的像个棉布娃娃。
被精英弟子扣住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身子狠狠挣扎,一双眼睛似乎是要把夏雨吞进肚子里去。
她被施了静音咒,所以没有回头看的宋璟并不知道,女人嘴里一个字一个字逼出来的一句话,充满憎
恨的一句话——
“澹台夏雨,你这个孽子,害的我好苦。”
他没有听见,而夏雨却近在咫尺的看见了,那个唇形,曾经见过无数次的唇形,即使没有声音在耳边
响起,但那样的口吻语气已经自动在回忆中浮现出来——
“澹台夏雨,你这个孽子,害的我好苦。”
夏雨怔住了,呆呆的看着女人被带走,而身后的几双大手牢牢的禁锢着身体,忽然感觉,全身什么力
气都没有了,女人的红衣,就像是一层血色,覆上了白雪,全世界都变得鲜红起来。
他眼中滑出泪水,低低的叫了一声:“娘。”
但是静音咒阻隔着他的声音,宋璟依然是没有听见。
63.转身华发
宋璟还是趴在地上,从开始到结束,其实只有两个人在说话。四周那样多的丫鬟男侍,都是安静的垂
头。寂寂不语,连呼吸都是放的极轻,生怕引来了澹台清砚的注意。
真是安静的很。宋璟弯起唇角轻笑,难道这就是命数?自己逃离不开澹台家,将一直被囚禁在这个地
方?
之后,或许对自己的监管会更加严厉了吧。
澹台清砚轻甩衣袖,转身走向议事厅:“散了吧。”
“是。”丫鬟男侍们终于出了声,齐齐的应了一声,恭敬的告退离开。他们脚步纷乱却又故作镇定,
匆匆忙忙的离开这一片压抑的空气。宋璟周围十步之远,没有一个人来靠近接近,只留下他一人俯卧
在冰冷的雪地之上。
真是……宋璟浅浅的吸入一口气,心中带着几分无奈的清嘲,这一次之后,自己似乎成为了众人眼中
的豺狼蛇蝎,是接近不得,触碰不得的存在。他已经可以预想,今后身边的真空地带,绝对不止现在
这十步的距离。
用自己的力气缓缓支持起身体,视线扫及四周,一干人等走得干干净净,远处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
背影给他。
在白茫茫的雪地中,环境似乎空旷起来。唯一一个还站在场中的夏雨,身体僵直的像一块木头。
“夏雨。”宋璟低低的叫了一声,他不知道该怎样说,是因为我预见了她的死亡,所以拿一个本来就
要死的人来换取你的性命?善良的夏雨,简单的夏雨,能接受这个解释么?
有的时候,心地太好也是一种麻烦。
夏雨一直怔着,发生的事情与以前的回忆纷至沓来,潮水般的覆盖了他。
他是澹台清砚与纪灵歌的孩子,这一点,在他生出铂金色头发的时候,被澹台清砚亲自用血缘符咒鉴
定过。
可是年龄越来越大之后,他的轮廓与铂金色发质,越来越明显的表露出蛮族人的特征。不像母亲纪灵
歌,不像父亲澹台清砚。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澹台清砚与纪灵歌的孩子。
那么,其他的人,包括父母在内,也如此怀疑,也不为过。
要不是有血缘符咒证明了他的身份,他怕是早就被当做是澹台家族的污点抹杀了。
澹台清砚不把他当孩子看待,连带着纪灵歌也不受恩宠。对一心期盼着能接替澹台清砚死去正妻身份
,与澹台清砚结缔伴侣契约的纪灵歌而言,冷落宛如永无止境的黑暗吞噬了她,不甘与怨恨通通怪罪
到了小小的夏雨身上。
那时候的童年,每日都是战战兢兢,听见女人一遍又一遍的说,你不该出生的,你不该存在的。澹台
夏雨,你这个孽子,害的我好苦。
红色的樱唇,开开合合都是同一个口型,那段日子里,耳畔回荡的都是恶毒的憎恨的话语。
日子沉重的像一块石头。
直到澹台清砚再也无法忍受一个外人似的孩子在眼皮下出没,将他送到了凡俗,一个人打理自己,过
着艰苦但是清新的日子。
再后来,澹台清砚忽然派人来接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安置在一处破旧腐朽的院落里,似乎是澹台清砚
用大法力硬生生的从凡俗界搬移而来的。他乖乖的听话,住进了里面。接着在打理房间的时候,遇上
了一个面色苍白,身子单薄的少年,他眉目间带着几分疏离与生涩,在门口叫住擦拭木床的自己——
“不用擦那么仔细。我不会在这里睡的。”带着几分嫌弃与不易察觉的关心,自己因为回到澹台家而
阴郁的心情似乎见到了太阳。很久很久了,记忆都快淡薄起来,终于遇上一个能为自己着想的人。
然后介绍了自己,在那个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天气。他还说他喜欢下雨。
之后便是朝夕相对,一起看蓝天白云,一起面对波光粼粼的镜泊,摘果子作画修习,都是隔着不远的
距离,抬眼便可以看到彼此。
夏雨恍了恍神,记忆流逝的飞快,纪灵歌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便注定了死去。自己救不下她。他
不笨,反而相当的清醒,澹台清砚是知道了他帮助宋璟了,自己自以为很隐秘的偷学愿力符咒,其实
都是被那人静静的看在眼里,没有拆穿过。
今日,他不想杀自己的。只是想,让自己长长教训,不要与他作对。所以,拿一个人的性命,来让自
己狠狠疼过。让自己明白,因为自己的错,葬送了一条性命。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人是纪灵歌。
自己还有用。夏雨从被接回澹台家的那一日便明白了,自己于澹台清砚,还有着很大的用处。所以死
的一定不会是自己。
可是,他的目光终于落到半伏在地上,安静而担忧得看着他的宋璟身上。
小璟,你怎么能这样心安理得的指定一个无辜的人去死,而且,她还是我的母亲。
夏雨慢慢的走过去,伸手扶起半跪在地上的宋璟,支撑着他慢慢的站立端正。
宋璟直觉不对,细长的黑眸中压抑着情绪,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总不能解释,我可以预言死亡,纪灵
歌她今日注定会死去这种话吧。
但是夏雨先开口了,他松开了扶持着宋璟手臂的双手,铂金色的长发有些耀眼,他靠近了宋璟,低低
的说了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小璟,她是我的母亲。”
就算是纪灵歌憎恨着他,但是夏雨还记得,很早之前,曾经有那么一段日子,纪灵歌把满满的母爱都
给了他,关心他,照顾他,每日每日的对着他,笑得快乐而幸福。
——“你是娘的珍宝。”
这句话他还是一直记得,在之后那段沉重的日子里面,深刻的在内心深处回响,终究是让他对纪灵歌
恨不起来,反而的,愈加深爱掩埋心底,清晰的提醒自己,她是自己母亲,终归到底,也是自己欠她
的。
直至澹台清砚终于冷冷淡淡的说了,“这不是我的儿子。”并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来看过纪灵歌,他
与她一起的日子才慢慢的转向阴暗沉重。
纪灵歌,其实是喜悦自己的出生,并爱着自己的。夏雨常想,只是对自己爱,远远比不上对澹台清砚
而已。
夏雨铂金色的长发在身后飘摇,身子渐渐的走远,拐个弯,便消失在了宋璟的视野之中。
——“小璟,她是我的母亲。”她是谁,宋璟再清楚不过了,他怔了半晌,忽然低垂着头轻声笑了,
夏雨也走了,这么说来,是自己害死了纪灵歌。
拖着疲惫的身体往玉露温泉走去,澹台清砚之前打算的,便是处死纪灵歌吧。不然,自己不会看见纪
灵歌满面的黑气缭绕。无论自己选择了谁,死的都会是纪灵歌。
可惜夏雨不知道。
在他的眼中,就是自己害死了他的母亲,纪灵歌。
怎么之前都不知道问清楚,夏雨的身世呢?一直等着,希望哪一天他会告诉自己。
心思宛如结了一层又一层的蛛网,忽然陈旧空落起来,宋璟没有后悔过,只是忽然想,如果夏雨不再
原谅自己,那该怎样。有些惆怅有些无奈,难不成真的要失去这个朋友?
心里,有些难受。
角落里,一身红衣张扬的舒锦绣弯起红润的唇笑的诡谲,他身子宛如清风般的滑过雪地,朝着夏雨的
方向追去。
夏雨没有回院子,他钻进了芒青果的林子。
黄橙橙的芒青果在树枝积雪中时隐时现,光泽诱人。
他的思绪极乱,心中压抑沉重,但悲伤如酒水,只在腹中澎湃涌动,怎样也淹不到心上。为什么不想
哭,为什么心里只觉得,闷得发慌,似乎有许多的话想喊出来,偏偏流不出泪水?
和纪灵歌已经很久未见,那张曾经笑过憎恨过的脸庞几乎要在记忆中消失。
带着淡淡的隔阂,夏雨靠在树干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站立的力量。现在的纪灵歌,应该已经
在前山被处死了吧?
似乎她的死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夏雨抬头看天空,天空被伸展出来的枝枝蔓蔓切
割成大小不一的小块,零零碎碎的,像是整个世界都在破碎。小璟害死了母亲,能够从容淡定的指定
一个人去死,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似乎,自己一直没有了解过小璟。只是知道,跟自己在一起的小璟,安静苍白,从容淡定,关心都是
掩藏的极深,要往深里去挖掘才见得到他的好。可是在别人面前的小璟呢?
眼眸深处的漠然,寒冰一样的冷静带着别样的冷酷漠视,看着忽然感觉心中发寒。
最依赖的小璟,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要报仇么?找小璟,还是找父亲澹台清砚?
如果是另外的一个人,我还能说服自己继续依赖着小璟,可是,为什么是我的母亲?夏雨眼神渐渐空
了,这样子,小璟,我拿什么理由来继续跟在你的身边?
痛苦来的缓慢又坚定不移,慢慢的在身上堆积,夏雨顺着树干滑坐到地上,眼泪长时间的聚集,终于
在身心都开始钝钝的疼痛的时候,泪水缓缓溢出了眼眶。
此时,天色暗淡,风冰寒的吹过树梢,枝叶狂乱的相互拍打,雪花大片大片落下,被树枝接去了大半
,剩下的雪花落在静止的宛如雕塑般的夏雨身上,开始覆盖。
泪水流的无声无息,由一两滴变成汩汩的细流,似乎要把今后一生的眼泪都在这一刻用完,雪花被温
热的泪水融化,但依旧锲而不舍的落下。
终于,脸颊被冷风冻得冰凉,眼泪或许凝结成了冰凌,夏雨坐在树下,像是一尊雪人,坐在人声寂绝
的断崖,清冷寂寥。
舒锦绣在芒青果的林子外面等了一夜。他身体外撑着防护罩,笑得高深莫测。
直至天空泛起肚白,他才挑起精致魔媚的眼角,轻声道:“鱼儿该游出来了。”
林中,一夜纹丝不动的夏雨忽然动了起来。
身上覆盖的雪花簌簌的落下。因为一夜的姿势未变,他动作缓慢而僵硬,手脚似乎不听使唤。
虽然缓慢,但蹭着树干,夏雨还是站立了起来,衣上的雪花夹着碎冰落在树下雪上。他的脸庞像是被
凝结成了冰塑,睁着眼睛,抿着嘴唇,面无表情的,走得僵硬而缓慢,长发夹着雪花与冰凌垂在身后
,冷硬笔直的,纯粹的银色,宛如夏夜里的月光流泻了一地。
只是一夜一心死,心事零落衰败,转身华发。
64.山雨欲来
黄橙橙的芒青果还挂在树梢招摇,夏雨手脚僵直的走,踩着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舒锦绣在林外,一身绚丽的红衣高调的张扬,在雪白的天地中犹如烈焰一般的醒目。他弯着红唇,酒
红色的眸子像是深邃魅惑的漩涡,带着笑意看向长发一夜银白的夏雨。
“咿,比俺想象的还严重哇。”他轻声嘟哝着,“不过这样子更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