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镇一这也是,他刚刚接到消息,南方出现了暴民,攻击了嵇州的守军,还抢了兵器,有渐渐壮大的趋势,是镇压还是安抚,他不好冒然下令,这得听皇上的,不过他早就有了主意,只等把消息告诉皇上。
冯镇一想好了,建议让三王爷绕路去平叛乱民,三王爷是皇族,代表皇家,手下又有兵,恩威并施顺带洗脑,平息乱民并不是难事,毕竟那些暴民跟无头苍蝇似的毫无组织头绪,比对付陈昭那样的顽固义军容易多了。
直到掌灯时分也没等到皇上接见他们的消息,阴沉的乌云压得人憋闷,冯镇一打趣道:“要下雨咯。”
周贤在原地转了两圈,又踱到门前唤住了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你去张公公那问问,皇上什么时候得空。”
那小太监是刚从后殿里调过来换班的,眼睛一眨巴道:“周阁老,皇上已经睡下啦。”
周贤一听气得跺脚,仰天长叹。
见不到皇上,就要拖延下去,过几天三王爷就回京了……冯镇一想想也发愁,索性放下脚站了起来:“周阁老,咱们走吧。”
不走还傻子一样等着?或者直接闯入寝宫?被皇帝一怒之下削了官职是轻的,例子不是没有,还不少,冯镇一早就学聪明了。
周贤见今天是没希望了,俩人只好出宫。空旷的广场漆黑一片,有小太监过来引路,冯镇一抓过提着的灯笼,示意退下,他举高宫灯搀扶周贤,聊着家常:“小婉在二王爷那可过的习惯?大婚那天我看二王爷特别高兴,是不是中意小婉很久了?”
一提到女儿,周贤的神情才放松下来:“他们以前可没见过,我听惠妃娘娘说,二王爷看了婉儿誊写的经书,觉得她心善仁慈,就同意了。”
“二王爷颇具才华,又懂风雅,他们真是天生一对……”冯镇一不禁夸赞。
这个话茬倒提醒了周贤,他们见不到皇上,不如让二王爷去试试,三王爷府邸捉鬼一事皇上虽然下令不得张扬,但肯定对三王爷有了警惕,那就意味着依目前的形势,二王爷要渐渐走出来参与朝事,等待着接替皇上的位置。
刚出了宫门雨就下来了,淅淅沥沥地带着寒气,跟冰针似的扎人,两人各自坐轿分开了。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小太监们聚在殿沿下小声议论,都说这雨来得不正常,往常这个时节顶多掉几粒水珠子,不想竟哗哗地泼起来没完了。
赵泰灌了几碗药,后来晕乎着躺下,他怎么也睡不安稳,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脑中浮现了拼杀的场景,让他着实烦闷,喊了一声:“来人!”
门马上就开了,张公公猫着腰进来:“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去看看,谁来了。”赵泰从床上坐起,像是要召见人。
“皇上,按您的吩咐,没召他们进来,现在都走啦。”张公公小心提醒,现在到了二更天,求见的大臣妃子们早都各回各处了。
外面轰隆隆传来一阵远雷,赵泰感觉宫殿都为之颤动,他怒道:“让你去你就去,罗嗦什么?!”
张太监道了声“奴才该死”赶紧冲到门边,扒着门往外瞅。
“皇上,谁都没有。”眼前是黑乎乎的广场,几盏有序的灯光点缀其中,仿佛随时会被打灭,在寒风中摇曳挣扎。
“你看清楚了?!”皇帝松了一口气,想接着躺下。
“奴才看清了,没有──”张太监突然一顿,伸着脖子揉了揉眼,心里砰砰砰乱跳。黑暗中出现一个魁梧的人影,手里亮着皇帝赐予的令牌,拦截的太监纷纷让路。
那人从狂风暴雨中走出来,步伐沉重却坚定,虽然是自己人,却给人以无形的压迫。
“刘正清来了。”
刘正清被雨水浇了个通透,头发都粘在脸上,他面色凝重,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让张太监远远地都害怕,询问似的看了看皇帝。
皇帝叹了一口气:“让他进来。”
刘正清帮他杀过人,不是一次两次,从未失手过。
当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到光滑的大殿地面,赵泰不知怎么的竟向后躲了几步,生怕脏污的血水染了自己的衣袍,等他意识到那是谁,是谁的首级,突然抓住幔帐,躲在了后面。
他试着平复了呼吸,像往常一样重复:“正清,你干的很好,可以去领赏了。”他以为自己很镇定,却不知声音是抖的。
刘正清面无表情地与之交易,他是冷血的杀手,本来就不应该有感情。他朝外走去,在关上门的一刹那,突然一个闪电,将整个天空劈成了两半,短短的瞬间,比白昼还耀眼的光亮莅临了整个宫殿,紧接着是截然不同的无尽黑暗。
“轰隆隆──”伴着沉闷的雷声,赵泰狼狈地跌倒在地,他看见了,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在那突然而至的亮光中,赵铭的两只眼睛,如地狱的恶鬼般大睁着,突出了眼眶。
他死得不甘,死不瞑目。
“哈……哈……哈哈哈──”大殿内传来皇帝怪异的笑声,活像是中邪了。
大雨磅礴,在天空中肆虐,宗人府的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赵锦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外面雷电交加,树影在窗棂上交错出恐怖的鬼怪,他埋着头直缩进了角落,若有可能,他更想钻进墙里。
喀嚓一声扯裂的巨响,树干被闪电劈开,越压越近,整个窗户都被压断,冷风将瓢泼大雨冲进屋内,巨大的雨点在赵锦面前倾盆入注。
“啊啊……”赵锦不知道是冷还是吓得,牙齿打着颤,连着好几天没有人来看他,他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无情的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棉被此时已起不了作用,赵锦仓惶地奔下床,光着脚就往外冲,冲到大门边的时候,他用力地敲着门板:“开门!快开门!”
咆哮的风雷将他的声音盖了下去,人在此时显得极其渺小,赵锦像是疯了一样击打着厚重的木门,嘴里嘶吼着:“二哥,快来救我!”
那门从外面上了锁,任他怎么挣扎都出不了这小小的院墙。
“啊啊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拼了命地喊叫,用他从未有过的疯狂,双手已经迸出了血,却还是不能逃离这阴暗的束缚,“来人那,救救我!”
或许是他的求救得到了老天的帮助,外面一闪一闪有了灯光,一个太监似的尖细声音犹豫道:“王爷,不是奴才不给您开门,皇上吩咐过……”
“滚……”赵锦无力地顺着门板滑下来,寒心地颤抖着,脸上混着雨水和眼泪,是啊,皇帝把他关起来了,他得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等到天明就好啦,王爷您可急不得。”外面的太监试着好心劝慰他。
“我叫你滚!”赵锦一吼,把那太监吓得一哆嗦,他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提着灯笼悻悻地离开了。
“啊啊!!”伴随着雷电轰鸣声,赵锦倒在地上哭号,他只穿了一身单衣,此时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猛烈的暴雨劈头浇泼,很容易就能把他单薄的身躯吞噬殆尽。
谁来,谁来救救我……
大门猛然被扯开,结实的门板在对方面前如纸张般不堪一击,赵锦茫然地抬起头,大雨模糊了他的双眼,前来救他的人扑通跪在他面前,一双臂膀用力箍住了他。
“王爷,别怕,正清来了……带您回家……”
第24章
赵锦被刘正清带回六王府,他被电闪雷鸣吓得不轻,一路上哆哆嗦嗦蜷在刘正清怀里,脑子也不那么清明。拥着他的人用大掌抚上他的额头,后来好像是放心了,这才减了不自觉钳制着赵锦的力气。
赵锦马上抱住他,把对方当成了救命稻草。
“二哥,我害怕,他抓着我──”
“没事了,都过去了……”
在对方不停的安慰下,赵锦只觉外界一片混沌,众人忙碌的景象在他眼前一幕幕掠过,他看着那些人动作,好像与他们活在不同的世上。
后来他被浸到温水里,热度适中的液体在他周身环绕波动,有人侍候着给他擦身,碰起的水花在耳边发出清脆的声响,赵锦舒服地享受着,把门外倾泻的大雨淡出了脑海。
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傍晚,还是被蹭醒的。那人贴着他的耳朵呼气,喷得他半边脸都痒,赵锦本能地躲了躲,抬起发青的眼皮,一看是刘正清在恶作剧,他想一掌拍在对方脸上,可浑身都没力气,只得罢了,瞥了他一眼,转了个身:“本王很累,要休息。”
他现在清醒了,意识到是刘正清救了自己,半梦半醒间陪着自己的人不是二哥,而是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的刘正清,这个事实让他很失望。
“王爷,您吃点东西再睡。”刘正清扒着他的肩,要把人掰正了,可赵锦抓着被子死活不松手,硬是跟他倔上了。
刘正清仰着头想了良久,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若是二王爷见您这个样子,他会担心的。”
“他早把本王忘了。”赵锦一提这个心就往下沈。
“您不是要去给他道贺么?”刘正清提醒着。
“本王才不去!”
赵锦碍着面子堵了他一句,心里边还是有这个打算,他拱了拱被子,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吃饭了没?”
“没有。”
“你把本王带出宗人府,本王感谢你,赏你陪本王吃饭。”赵锦话音里还带着不情愿,他脸朝着墙,自然没看见刘正清听到这话时欣喜的神情。
管家张罗着人抬来四方炕桌,把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赵锦和刘正清面对面在床上坐着,桌子下还捂着棉被,很是享受。
王府做的都是精致的小菜,赵锦饭吃的不多,但是得讲究,就跟他穿衣服一样,多一个褶都不行。他东挑西择没吃多少,刘正清倒胃口大开,把他拣剩下的全往肚子里填,还把对方凉掉的半盅鹿蓉汤端过来喝了。赵锦端着碗瞪他,这人怎么跟饿了好几天似的,不就把自己抱出宗人府吗,又不重,有那么耗费体力么?
俩人正吃着,匆匆的脚步声从外边传过来,管家都没来得及通报就闯进来了:“王爷,不好啦!”
赵锦眉头一皱:“怎么了?”
“三王爷……三王爷他没了!”
“什么?!”赵锦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三王爷,赵铭,没了……没了?!手中的碗筷直着往下坠,扣在了被子上。
“宫里的公公刚过来传的话……三王爷在回京路上,遭反贼暗算……”
赵铭死了!他一直盼着的,想了很多次怎么把这个人置于死地,终于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赵锦不禁纳闷,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
他木然地发愣,心里涌的不是喜悦,而是莫名的悲哀。
怎么会这样?难道自己想的,和实际上不是一回事?现实怎么会这么,这么冰冷?……
刘正清默默吃着东西,对这个消息没有太大的反应,在别人眼里,那人的死与他无关。
赵锦掀了被子跑出去,后面的管家忙追他,让他把外衫套上。
赵锦一路跑,脑子里乱成了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街上没有几个人,就他自己疯了似的奔跑。他在三王府邸停了下来,扶着门口的石狮子直喘气。府门半开着,手一推发出了闷重的声响,院子里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下人们垂着头准备殡葬的东西,见了他弯下腰行礼,个个都红着眼睛。
他一步步朝大厅走去,厅里就一个丫鬟,正在撤里面的鲜亮物件,她假装没看见赵锦,只顾忙自己手里的活,后来看赵锦在那四处环顾,像是在回忆往事,丫鬟走了出来。
“王爷,您是来见我家王妃的?”
“啊……是啊,还有哲儿,都还好吗?”赵锦这才回过神来。
“小世子很听话,不哭也不闹,”丫鬟虽然尽力克制,还是面色发僵,一股悲愤写在了脸上,“王妃病倒了,她吩咐了,谁也不见,您请回吧。”
丫鬟的口气很生硬,赵锦甚至能听出她压抑的怒火。
这里不欢迎自己。
是啊,在无情的宫廷争斗中,他和赵铭是敌人,早就形同水火各自为谋。别人以为他是来看笑话的,但却忘了,他和赵铭还是兄弟。
刚下完大雨,空气里闻着清新干净,赵锦失魂落魄地走着,脚底下像是灌了铅,衣服下摆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溅满了污泥,他不知道去那里,漫无目的地乱走,后来一抬头,头顶是王府的匾额,他不知不觉间,来找他的依靠。
周婉正在和曲妃说话,曲妃头上插着那支凤凰衔花的簪子,随着她的动作生动地摇摆,后来一个展翅,原来是曲妃的头转向了外面,一身狼狈的人来了。周婉不认识赵锦,但看他那相貌把女子都比了下去,尤其是现在眉眼间的伤心劲,忍不住对其怜惜,赶紧起身:“这是六王爷吧?”
管家给赵锦引见周妃,赵锦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迷茫着问:“二哥呢?”他眼睛里泛着雾,透出来股孩子似的纯净,让人产生一瞬间被驯服的错觉。
“他去见皇上了,一会就回来。”周婉让下人上茶,给六王爷暖胃。
赵锦打算等着二哥,坐在椅子上发愣,周婉在旁边作陪,又怕太尴尬,时不时找些话题,但赵锦的心思早飘到了别处,对她的话爱答不理。
曲妃没待多久就起身告辞,她没回宫,而是绕进了偏僻的巷子。
天已经黑了,刘正清在灯下包扎伤口,屋里面显得颇为清冷。进宝隔着窗户禀报:“凤凰姑娘来了。”
还没等刘正清发话,曲妃就推门进来,转身冲外头的进宝道:“把大门销上,睡觉去。”边说边关门。
进宝被堵在外面,急得踮起脚,透过门缝看刘正清的意思,见主子颔首,就照做了。
曲妃满意地走过来,拿过刘正清手里的绷带为他包扎,动作仔细又带着女人特有的柔情。
夜色深沉,等到包好后,刘正清抬起头,望着面前脉脉含情的女人:“多谢师姐。”
“我还要谢你,助了我们一臂之力。”曲妃说着放下幔帐,掩起床上的旖旎风光……
第25章
柔软的樱瓣恋恋不舍地离开对方抿着的薄唇,曲妃勾着刘正清的脖子,对方非但没有回应自己的吻,相反却一直保持着冷漠的表情。
“不喜欢?”
刘正清没有回答,而是拉下她的胳膊问道:“师姐是要从这里过夜么?”
“你说呢?”曲妃整个人都贴了上来,隔着衣服,能感觉到刘正清健壮的体魄,男人身体透出来的强势让她折服。
刘正清拉过被,将她放在床上,自己与之并排躺下,对方的柔荑还在自己胸膛上爱不释手地描绘,刘正清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话音里带着明显的疏远:“师姐,你这样师兄会不高兴。”
“难道我陪昏君睡觉他就高兴了?”曲妃嗤鼻,打从她决定帮助陈昭起,为了他们口中的大义,牺牲了太多。感情对这些人来说,简直是狭隘的东西。
“你接受了他的示爱。”
“那是因为你拒绝了我!”曲妃一支身,迎着对方的平静的眼神,“你拒绝了我,想着赵锦!”
曲妃娇媚中带着愤怒的模样让刘正清哑然失笑,承认道:“没错,我喜欢六王爷。”
“正清,他有什么好?他太幼稚了,根本就不懂你的世界,有我这样懂你么?”曲妃心里想不通,赵锦就像一盆温室里娇生惯养的花,还带着刺,怎么如他们这些经过风吹雨打的野花野草那样有旺盛的生机?在这个乱世,脱离了皇家的庇护他根本活不下去,说白了,只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