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让人犯了难,你挑拣不出到底是什么大毛病让你拒绝,可就是不能同意——再说了,我越看越不满意,不想本身就答应。
我忽然想起“明媒正娶”必须要有媒人撮合这道程序,正想开口,厉羽悠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先说了,“这媒人的事情不急,二公子且先看了犬子,有个中意的先说了,以后的事情都就好办了。”
厉羽悠难道不知道相亲须有由媒人引路,男方父亲上门提亲而女方父母应酬的常律吗。
尽管女儿家不可能露面,但是也轮不到姑娘他哥出席呀——这不明摆着这是不情愿嘛。
我含含糊糊的不愿意作答,厉含白和厉初云除了看我就是发呆,不多嘴多舌但是怎么都不讨我喜欢。
杨芜青始终没什么表情,看来也是不怎么高兴,但是也不可明说什么,只好站在我身旁无言。
不过厉羽悠懂得最后以吃饭与否表达提亲结果,他暗示着他们未吃晚饭之事,我所要做的这时候简单得多,就是表现出态度敷衍了事以及漫不经心和毫无准备,我所要等待的就是厉羽悠知趣而辞。
但是厉羽悠没有要走的意思,和我滔滔不绝的解释两家若是联了姻亲该有怎么这么如何如何的好处,我听的厌倦,外加上这是厉家二位公子的帮腔,终于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世伯,小侄以为,这门亲事,当真不合适。”
厉羽悠这天晚上第一次听我说明白话,“贤侄何出此言?”
我拿出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八字不合,实在听了令郎的八字,二位仁兄和小妹都是八字不合,甚为可惜。”
厉羽悠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怎会?明明算过的说是甚合佳偶。”
杨芜青这时开了口帮我解围,“想必是算卦的瞎子唬了厉公罢,庆家怎会故意不愿结此天成良缘?就怕小姐被骂上‘克’字,别无他意。”
这话说得极好,既狠又婉转,厉羽悠再纠缠,岂不是以自己儿子的命搭作注。
厉羽悠听到这里终于肯松口了,“奈何如此?今日叨扰了。”
我客气的送出了所有客人和客人的东西,捎带脸上抱歉心里乐开花儿的表情,外面的天都黑透了。
正当我觉得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议论,来自厉家的两位公子:
——“真要我娶,我就要庆家的这位二少爷。”
——“正是如此,我打包票。庆迎菲再怎么漂亮,也不会有他对味儿。”
14.金榜(一)
这两位公子的对话听得我肝火四起,杨芜青只能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的对我说,“别和那两个腌臜东西一般见识。”
我恶狠狠地点头,“我也绝对不可能把我妹妹嫁给这两头色猪!”
这提亲之事平息的虽然迅速,但是我知道庆家与厉家因此比多一份怨结。
回到府上的厉羽悠自然是怒不可遏,伪装的许久的和善面皮一把撕破,“庆墨渐这个家伙,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居然连我的面都不见,我看十有八九是躲在里屋喂鸟儿!”
厉含白也不再淡然,怒道,“什么八字不合,分明是胡诌。我掐的卦象,还有可能错?还敢说我是唬人的瞎子——欺人太甚!”
厉初云干脆就骂道:“庆墨渐这个老匹夫只会弄出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娘娘腔儿子糊弄事情,庆家到底想怎样?”
我不知道庆墨渐那夜里有没有打喷嚏,反正我是很生气就对了。
而此时的庆衣绯正在京城的客栈里住着,庆衣绯在家信里说过,那客栈名字就叫“蟾宫”。
杨芜青道,“蟾宫折桂,好吉利的名字。”
我不是很喜欢这种阿谀的彩头,“还不如叫‘朱题’。”
杨芜青无奈的摇摇头,“猪蹄可以吃,‘朱题’这么一谐音也很好,但是叫起来总归不雅。”
我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庆衣绯正在喝着薄酒,看着窗外的晚花,用筷子拨拉着蟾宫的招牌菜——“朱笔题名”。炖的上好的猪蹄卧在金黄色的豆皮之上,旁边衬以雕花,真有春风得意之感,用筷子挑了肥而不腻的肉皮,里面得筋炖的也烂,真是颇费心意的好菜,也难怪衬得那份价钱。
酒足饭饱的庆衣绯闲来无事,必然会信步走走,花街柳陌之地,又不是不能去。
自打住店起庆衣绯便隐去这真名,不然连中两元的他必然会成为人们热议的焦点之一,如此这下便无法自由行走了,做点儿什么都可能成为明日举子们的新鲜谈资。
京城里自然是花花世界,比不得钟眠谷的清净。庆衣绯不是和尚,所以庆衣绯必然会游走在秦楼楚馆之间。
只是进了平康北里,管你是谁,只要乖乖掏钱,在三尺床笫之上,做个风流天子都未尝不可。
庆衣绯居心不知为何的随意走进一间看上去最为辉煌碧丽的屋阁,那屋阁的名字却简单的素净,“烟萝地。”
庆衣绯进去之后,老鸨见到着模样不俗的年轻客官,自然招呼得十分热情,“这位爷可是一个人?”
庆衣绯点头,“自然,难不成来这里还带得家眷?”
老鸨脸上继续堆着笑,“这位爷真是……说笑了,里面请里面请,咱自家的姑娘可是整条街上最多的,自然质量也是最好的,顶顶的标致——您且来这边——挑着?”
庆衣绯点着头,嘴里却说,“烟萝?好名字。那这名字可是妈妈您取的么? ”
老鸨摇着头,“咦——折煞了,我怎能这般有教养,起出这样的名字?是一位公子给取的,原来我这地方名字粗糙的很,就叫‘桃花里’。哎呦呦,听起来多么俗咯!可别说,自打那位公子赐了名字,生意都好了呢。”
听说这名字另有高人相予,庆衣绯打心里生出少许比较之意。因而庆衣绯微微的摇头晃脑,“草树茂密,烟聚萝缠,谓之‘烟萝’,因而,‘烟萝’又借指幽居或修真之处。难不成这位公子是反其意而用之,倒是收了奇效?”
老鸨显然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陪笑把他往里面迎,“哎呀,老身这么一听,就知道这位公子也是有学问的人,您可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庆衣绯没有答话,用眼睛飞快扫了扫面前的女子们,随意指了一位,“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老鸨连连答话,“公子好眼力,这可是我们这里新近来的姑娘,您真是法眼识宝……”
庆衣绯打断她,“我是问她叫什么,又没问来历。我不想知道她是不是坑蒙拐骗偷来的良家女子,也不想知道。”
老鸨显然是被噎住了,“都说了是新来的姑娘了,名字还没想好,她原是叫秋娘的。”
庆衣绯的真实意图终于暴露,看来不能改这妓院的名字,总能给烟花人起个名字,也好过过命名的瘾。
庆衣绯咳咳的说道,“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菩提,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依我看,这姑娘既是堕入了风尘的女校书,不如也学着这牌匾,反其意用之,沾沾喜气,保佑生意兴隆。就叫‘笑尘’,如何?”
老鸨总算听完了庆衣绯的叽叽咕咕,听没听太懂,但是念起来“笑尘”二字,觉得果真是比秋娘好听的许多,赶忙称谢,“多谢公子赐名,不如这样,索性顺水推舟,今日就让笑尘陪陪公子如何?”
那新改名做“笑尘”的姑娘自然乐意,庆衣绯长得一表人才没得挑,况且这么有才,万一高中,她的身价也是要水涨船高的。
不料庆衣绯摆摆手,“在下和柳下惠是一般人物,不近女色,别误了姑娘的前程。”
老鸨不悦的“哦”了一声,“莫非公子喜好龙阳?不打紧,这里也是有小倌儿的,您若喜欢,挑个些?”
庆衣绯的脸色很难看,正盘算着什么退掉这份盛情邀约,忽然这时从门口又进来一人,声随人进,“方才这席话,我可是听见了的。这位公子,好生才情。”
老鸨“哎呦”了一声,“贵客!稀客!公子,什么风把您吹到了——您怎么来了呀?”
那位公子声音波澜不惊,“怎的,不愿接生意?”
老鸨连声赔着不是,“哪儿能够啊,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恭候您大驾光临啊,您就是我的福星啊,自打您赐了这名字,生意好多了呀。”
那公子笑言,“不过是当时一时玩笑给贵店起了个诨名,怎值得记这么久?”
庆衣绯这时转过身去想看看给这店面起名的是何方神圣,结果和那公子目光相撞后,只可惜接下来二人同时呆住了。
那公子衣着清雅不俗,月白的长衣,袖口滚了彩绣边,毫无花哨的感觉,反而是灵动不少,腰间的白玉佩用料考究,做工精良,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富且贵。庆衣绯自忖,“真是美如冠玉,确实也玉树临风。”
庆衣绯那日穿了淡山色的衣衫,没着什么配饰,发扎的随意,显得有些不羁,看上去不甚有钱,真不知道老鸨对他那么热情是从哪里看出他富贵来的。可那人眼里的庆衣绯真是风流倜傥,两丸水银般的眼睛自然很是魅惑,双瞳剪水,盯得他不是很好意思。
看那公子面色稍窘,庆衣绯信手撩起一绺没扎住的发开口打破僵局,“问这位公子好,既然您听了这么久,那您可是有什么高见?还望不吝赐教。”
那人这时恢复了方才的神色,“没有,公子所言极是。尤其是给这姑娘起的名字,真是一字不须改。”
庆衣绯这时白眼道,“废话不是,名字总共就两个字,有什么好改的。”
那人倒也不恼,庆衣绯这时觉得自己失语,怎么在外面说出这样不经思虑的话。以往那个说一个字就要想良久的庆衣绯,今日突然不知去了何处。
庆衣绯自觉没趣的想要离开这里,那人却抢先开了口,“今日与君一见如故,不如这样,我二人要些酒菜对酌,何如?”
庆衣绯想拒绝,但觉得不好推脱,以往人中龙凤不惧混人际的庆衣绯,今天忽然出了意外,卡壳了,只能半推半就道,“这样,多麻烦……不好吧?”
那公子笑的愈加风度翩翩,“这有什么?倒是怕叨扰了公子。妈妈,找个窗外景致好的雅间,一壶好酒,招牌菜只管上来便好。”
老鸨应着,“那就您二位?可需要助兴的女娘?”
那公子摇头说不必,接着庆衣绯便也没什么好说,客套两声后只随他上了楼去。
15.金榜(二)
庆衣绯嘀咕着“这么晚了有什么好景色”,便随他上去了。
庆衣绯一生中肯定有一个时刻,后悔自己晕头转向的跟着一个陌生人上了贼船。
但是,如果他不上去,会不会后悔一辈子也说不定。
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替庆衣绯打开了门,颇为有礼的请他坐下。庆衣绯今日突然表现得拘谨起来,往日的应酬得体和谈笑风生不复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稀奇的羞涩。
庆衣绯坐了下去,怎么显得有一点儿灰头土脸。
那人问道,“冒昧了,还未曾问得阁下尊姓大名?”
庆衣绯这时候突然说了实话,隐藏了接近一个月,这时吐了实情,“敝姓庆,名衣绯,无字。”
庆衣绯是真的没有字,庆迎菲也没有字,姑娘家的没字也算,庆衣绯没字是庆家的传统,庆墨渐也没有字。
那庆夕飞的字是哪里来的?——因为庆舞飏的字,是自己取的,这很乖戾,不符合常情——若是他胆子再大些,他可能会自己改一个姓氏。
那人轻轻一笑,“原来是会元郎,失敬失敬。”
庆衣绯很不好意思,银筷子戳戳点点,“你怎么知道?”
那人把玩着酒盅,“还差一元就是连中三元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庆衣绯这时表情自然许多,恢复着以往的谦谦君子的客套,但不疏离,“惭愧了,虚名在外。”
那人继续道,“庆大公子不必如此谦虚,庆家是江湖名门,家教必是极好,怎么担当不起几句实言?”
庆衣绯索性为他斟了一盅酒,“公子也是知道庆家的人?庆家如何竟到了这般境地,像是过街老鼠,人尽皆知?”
那公子莞尔道,“阁下真是风趣,如何把名门以为作老鼠?不多说了,我先干为敬,怎样?”接着从容饮下,一饮而尽,赞道,“这酒味淡虽淡,可是香气却好的可人。”
庆舞飏也喝了下去,“果真是清气淡味的好酒,哎,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似在思虑,但还是说了,“在下……无姓,名苏荷,字由之。”
庆衣绯一脸的不相信,“怎会无姓?不过足下若不愿意以实情相告,衣绯不能勉强什么。”
那人急忙道,“我说的全是实情,无姓就是无有,绝无隐瞒之意。”
庆衣绯又为他倒了酒,“哎,你急什么?我什么都没说的。那我叫你什么?”
那人笑得这时颇有深意,“只有你我二人之时,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就好。”
庆衣绯问,“那我叫你苏荷,怎么样?”
那人反问,“如何只叫名?我以为一般人喜欢叫字,我父……我父亲叫我素来也是叫字的。”
庆衣绯答着,“不习惯,庆家都是称名——除了庆夕飞那个怪胎,这,难不成只有我一个人对你称名?”
那人点头,“还真是,独一无二。”
庆衣绯玩笑道,“这样也好,倘若只有我一人叫你名,那以后若是听见了,岂不是可以循声而知?”
那人很是满意,“正是如此。”
庆衣绯不停地吾日三省吾身,怎么都觉得今日一反常态,十分不冷静,就像庆夕飞一个德性了,一点都没有睿智淡然的往日感觉。
庆衣绯扪心自问,“这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情,我怎么和庆夕飞一个模样了?”这话问的时候,我在钟眠谷,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杨芜青问我怎么了,我说,“有人在骂我。”
他们酒过三巡的时候,庆衣绯双颊已有淡淡绯色,抱歉道:“我且先告退一下……更衣去。”
那人嘱咐道,“雪隐路远,饮酒之人千万小心。”
庆衣绯刚离开屋子,那人便向庆衣绯的酒盅里撒了些许粉末,又轻轻摇匀再斟满酒,一边做一边自嘲,“我何日也须到如此下作地步?奈何竟这般。”又吩咐人准备了浴桶在屏风之后。
庆衣绯很快回来了,他继续用银筷子拨拉着什么,但是筷子依旧是那种颜色,浴桶的热气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但是那一趟厕所,庆衣绯真的不应该去。
庆衣绯是精明的,但是好像对于另外的一些人事,认识不足。
他再喝下去一杯酒之后,和先前绝对是判若两人。眼神绝对没有了正气,变得很是柔和,自斟自饮的要酒来喝,“没有了么?”
那男子不和他罗嗦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有。”
“那,为什么酒壶空了呢?”庆衣绯的声音渐渐软了下去,男人还没有接话,他便趴在了桌子上,呼吸轻轻的,带着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