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婆婆听了这话,只是叹息道:“我可不想过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这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到了现在这把年纪还能求些什么?只要小虎好好的,不比什么都强。我这身子骨啊……能活多久自个儿心里清楚,也不知能不能等得到他回来哟。”
“怎么会呢,我看婆婆您现下硬朗得很,肯定长命百岁。”自从爹娘双双去世,姜瑞远也算是石婆婆给带大的,和她亦是感情深厚。
就在这时候,只听得“!”地一声巨响,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木头门忽然爆裂开来,一群黑衣蒙面的男子出现在草屋门口。
“你们是什么人?”姜瑞远护着石婆婆,警觉地站起身来。
为首的黑衣人有一双冰冷得骇人的双眼,他将腰间佩刀拔出鞘,喉间毫无温度地吐出一个字:
“杀。”
第四章
行馆之中,石小虎早已急得焦头烂额:“你们关着我做什么?我是王爷,快放我出去!”
瑞远就知道哄他开心,什么王爷是很大的官儿?都是耍人玩的。他现在被关在这个陌生的屋子里哪里都去不成、什么都做不了。瑞远说要回一趟家里告诉婆婆自己即将动身去京城的事,可他还什么都没答应呢。
他只想和从前一样过日子,若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就离开年迈的婆婆身边,说什么也是不愿的。
“王爷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在他身边候着的小厮急急忙忙冲上前,将石小虎差点摔烂在地上的名贵茶壶给救了下来。
钦差大人只吩咐让王爷好好待在这厢房内,其他什么地方都别让他去,虽说得罪了王爷是大事,可万一把王爷弄丢了,那就是更大的事了。说到底,圣上的旨意总比王爷来得高吧。
石小虎吵着吵着,也渐渐没了力气,于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休息。过了一会儿竟然开始犯困起来,用手撑着脸颊打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如同小鸡啄米,看上去倒像是个童心未泯的孩子。听说是曾经伤着了头,心智不佳。若能抛却这一点以及那身脏兮兮的简陋服饰,九王爷定也是个玉树临风的俊俏少年。
此时,有个身穿桃红的丫鬟打开门走进来,急急忙忙道:“阿大,阿大……快,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启程去京城啊。”
“这么快?不是说过两日才动身么?我还想带些特产回去给我娘呢。”
“钦差大人命令下来,有什么办法。说是上头的意思,别多话了,叫你去你就去吧。”
“可……这九王爷还睡着呢。”
“要的就是他睡,睡得越沈越好,否则啊指不定该怎么闹呢。方才也是钦差大人让我在茶水里下了药。”
“这……”
“这什么这,你还想不想回去成亲了?动作快些。”
“哎哎,我这就去。”
石小虎当真睡得很沈,他们说了什么根本就没听见。待到他清醒之时,人已经在赶往京城的路途中,来不及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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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烈焰将草屋燃得哔剥作响,姜瑞远只感觉周身热得厉害,慢慢睁开眼睛,眼皮上似乎还黏连着已经干了的血痂,后脑一阵阵发痛起来,方才是被打得狠了,现下眼前还有些晕乎。
“婆婆……”
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四周早已成了一片火海,石婆婆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双目紧闭着,胸口一个血洞,早已断了气。
姜瑞远爬过去,悲恸欲绝。
他完全不知道那群人是为了什么理由如此加害于他们,连七旬老妇都不放过,石婆婆被大刀当胸穿透的场景对于姜瑞远来说无疑是最残忍而苦痛的,他想救人,却无能为力,只记得脑袋上让人用东西重重砸了一下,再醒过来,房子已经烧着了。想必对方是要斩草除根,不想留下任何证据。
像石婆婆和小虎那样良善的人,哪里会惹到如此可怕的仇家。
如今的处境却容不得姜瑞远再多想什么,架着石婆婆的遗体,他本意图从门口逃脱,可转念一想,万一那些黑衣人仍守着这儿,他也是落得个白白送死的下场。于是便砸开窗子,先把石婆婆弄出去,接着再往外头跳。
没过多久,只听得“轰──”一声,屋子抵挡不住火焰的攻势,整个儿倒下了。
姜瑞远连哭都哭不出,他想不通,人怎么会在瞬间失去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唯独剩下满腔愤恨。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用,什么都保护不了,小虎肯定要恨死他。包括他自己也恨着自己,石婆婆是小虎的奶奶,并且还算他半个亲人,他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遇害。
小虎……小虎……
最想见到的人没能在身边,也说不清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庆幸的是小虎躲过了危险,遗憾的是,下次再要见面,恐怕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姜瑞远有感觉,事情还没完。
第五章
石小虎是被马车给晃醒的,那迷药即使药力再强,也不过只能撑几个时辰罢了。余下的是因为石小虎原本就身体疲累,所以才睡得那么熟,却不料,醒来以后已经换了一幅光景。
“这里是哪儿?”撩开马车窗的帘子,石小虎看到的是全然陌生的场景,心中又急又怕,竟想要就这么跳出去,“你们要带我去何处?快停下!我要下去!”
“王爷!王爷使不得!”两个仆人一左一右将他压制住,却也不敢过于造次,一时之间急得团团转。
这时候,马车也停了下来。石小虎见有机会,急忙挣脱了两名仆从,立刻跳下车去,只见有一队人马挡在车队之前,看样子不像山贼盗匪之类,但气势骇人。
“来……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钦差还躲在另一辆马车中,结结巴巴地说,“竟敢拦截朝廷官员,好大的胆子!”
看起来似乎是首领的男子骑着一匹黑马,脸上带有银质面具,尽管看不到面容,可目光凉飕飕的令人心惊胆寒。突然,他跳下马,朝着石小虎的方向走过去。
石小虎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心里也知道要害怕,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境况,他只是本能地慢慢朝后退,有几个侍卫冲过来护到他身前。那戴面具的男子却忽然单膝下跪,朗声道:
“属下天狼,参见九王爷。”
“参见九王爷。”余下一行人也皆跪倒下去,齐声行礼。
“天狼?”钦差大着胆子走下来,“你可是,御前侍卫总管天狼?”
“正是下官。”天狼颔首道,“大人有礼了。下官乃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护送九王爷进京。”
钦差暗自松了一口气,又说了些许客套话之后回到马车上。石小虎还站在原地,怯怯的,想看看他的样子,可又不怎么敢。
“请王爷上去,要出发了。”天狼道。
石小虎摇头,咬着嘴唇,眼睛里泪汪汪的:“我要回家。”
“京城便是王爷的家。”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京城,没有婆婆,也没有瑞远……你为何要说那里是我家?”石小虎快哭了。
“九王爷是担心家人?”天狼语气平静,“这有何难,待到圣上封赏之后,王爷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将人接到京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便是住在王府之中,吃穿不愁,难道还比不上这里?”
石小虎听得不怎么明白,但什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吃穿不愁”,他还是清楚的:“你没骗我?”
“属下怎敢欺瞒王爷。”
“那,我们拉钩。”石小虎伸出莹白的小指。
天狼看着他的手,愣了愣:“属下不懂。”
“怎么这么笨。”方才对此人还害怕得紧,现在就已放松了警惕,石小虎拉起他的手来,将小么指与他勾牢。这是他从前常常和瑞远一块儿玩的把戏,只要像这般勾一勾,就不怕对方食言。
天狼抿紧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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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狼说,若是石小虎想家了,可以寄封家书回去。但他不会写字,石婆婆和瑞远也不认得,就算自己口述托人写了,也没谁能看得懂。于是,这事儿就搁置了下来。
一路上,石小虎始终惦记着家里,他是头一回出远门,不适应是肯定的。连吃饭睡觉都没了心思,他如今只想快些像天狼说的那样,将婆婆接到自己身边来,至于瑞远……他自然也舍不得。可瑞远还有自家的花匠生意要做,也不知能不能抽空前来看他。
那个天狼现在整天从早到晚都跟在石小虎身后,像块木头似的,板着一张脸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可石小虎一开口,要他干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斗蛐蛐儿、放风筝、下棋、摇色子……一样玩的都没有。石小虎差点儿没给他闷死,这么一来,他就更想念瑞远了。
石小虎有一天这么问天狼:“那你到底会些什么?”
天狼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属下会保护九王爷周全。”
“你长得很丑吗?为什么总是戴着面具?”
“属下容貌不佳,怕吓着王爷。王爷若是想看,属下可以揭去面具。”
“还是不要了。”
石小虎放弃地摆摆手,这人带着面具已经够吓人的了,万一摘了以后更吓人怎么办。
第六章
由于事态紧急,一路上车队快马加鞭赴京,直至抵达京城后也没有多做休息,石小虎很快地进宫面圣。
那排场,可谓是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就像他以前见过的县太爷嫁女儿似的……不对,肯定比那还厉害。大街上两边儿都是人,摩肩接踵地看热闹。往常一旦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都是姜瑞远带着石小虎去看别人,现在,却是他自己被别人看着了。
天狼至今依然寸步不离地跟着石小虎,不过那么长时间下来,他倒是已经习惯了。反正天狼不怎么爱说话,石小虎就当他是根实实在在的真木头,不去管他。
如果说,江南的行馆在石小虎眼里犹如仙境,那么皇宫便是仙境里的仙境了。当了十几年老百姓,一夜之间看到如此恢宏壮观的景象,必定是恍若置身梦中。石小虎坐在轿子内,眼睛不知道是该看左边还是望右边,连一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在来这儿之前,自己被好几个人伺候着穿上了一套新衣裳,那衣料摸上去非常光滑,肯定花了不少银两,他的手指头连碰也不敢碰,生怕不当心弄坏了要赔钱。一般来说,他从前只有过年过节时才有新衣服穿,而且其中很多还是瑞远穿剩下的……不过,这衣服虽然好看,却也很重,他走路都不方便。天狼也跟着换了一身行头,石小虎不懂,只知道那料子同样是极好的,令他整个人的模样都变得精神起来,但是银面具还戴在脸上,看起来依旧很凶悍而不近人情。
“请王爷下轿。”
天狼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石小虎心想着总算能下去瞧瞧了,兴致勃勃地撩开轿帘就往下跳。结果,却被一双臂膀牢牢接住,搂在怀里转了个圈儿才稳稳妥妥放到地上。
“王爷当心。”
天狼的手还搭在石小虎腰际,他往后躲了躲,面上有些难堪:“谁要你抱我来着?”
“是属下僭越了。”天狼居然抿了一下嘴唇,似是要笑,但终究没笑出来。
不过,石小虎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开去,抬起头看着阶梯之上那雕梁画栋的皇宫大殿,他嘴巴不由自主地大大张开,仿佛也被四周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人都变得呆愣愣的。
“王爷,请随属下来。”
石小虎被带着步入殿内,一颗脑袋转来转去,好奇地瞅瞅周围那些站得笔挺而面无表情的王公大臣们。他还愣着呢,膝盖却不知让谁给踹了一下,双腿一软,身子就已经跪倒下去了。天狼在他耳边提醒要说什么,他便只得跟着说一说:“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之后,石小虎悄悄抬起眼睛来,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坐在金色龙椅上的少年。由于相隔太远,所以看不清他容貌如何,只知道那人尽管年纪小,模样却挺威风,难道这就是他的亲生弟弟?
“皇兄快快平身。”分明是亲热急切的口吻,但听上去反而有些怪异,似乎隐约间还带着警惕和疏离。小皇帝的声音稍显稚嫩,石小虎今年才十六岁,那么,这皇上最多也只有十二、三罢了。
“谢皇上。”石小虎站起来,连忙拍拍身上的灰尘,这身新衣裳,他可宝贝着呢。
皇帝叹了口气,道:“十二年前,先皇受奸妃所迷惑,听信小人谗言,使得乱臣贼子有机可乘。江山社稷险些毁于一旦,皇兄也被贼人掳出宫去生死未卜,如今总算是找到了,这些年来,朕对皇兄甚是想念。”
石小虎忍不住撇嘴,十二年前?这小东西恐怕还是个没断奶的娃娃吧,两人毫无感情可言,惦记个什么劲儿?
当然,这些话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总不会说出口去。他还未做好从百姓到王爷的过度,对高高在上的天子仍然抱有本能的敬畏之心。
“皇兄是朕唯一的兄长,在民间定是受了不少苦……罢罢罢,这些家常话还是放到私底下说,来日方长。从今往后,皇兄也要和众大臣们一起辅佐朕,稳固江山朝廷。”
“皇上英明。”天狼又小声在石小虎耳边提醒。
石小虎心不在焉地重复道:“皇上英明……”
接下来便是赐封大典,什么府第宅院牌匾的,弄了一大堆。石小虎还得一遍又一遍谢恩,头都晕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本来有个名字叫做“戚尧”,听着奇怪,还不如小虎小虎来得顺耳。
那些繁文缛节让他昏昏欲睡,头又不禁开始小鸡啄米起来,好在天狼在他身边时不时戳两下,才能保证他没睡着。石小虎忍哈欠忍得眼泪汪汪的,无聊地打量起周围。却恰巧发现,有个男子也在看他。
那人样貌温文儒雅,身体颀长。大概是石小虎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但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脸上生了一双吊起来的狐狸眼,石小虎记得婆婆跟他说过,有这种眼睛的都是小人,要离得远点。
“天狼,那是谁?”揪揪天狼的袖管儿,石小虎问。
“是樊倾寞太傅,樊大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天狼目光紧了紧,“王爷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嗯……我也这么觉得。”小声说完,只见那樊太傅居然对他笑了笑,犹如清风拂面……令他身体一抖,寒毛直竖。
石小虎急忙转开头不去看他,开始想象自己今后的生活:有了大房子和丫鬟仆人,他就能把婆婆接到京城来过好日子,大富大贵的日子。有人伺候、吃穿不愁,这些他从前想都不敢想。还有瑞远,也叫他过来住两天,再陪他一块儿放风筝、捉蚂蚱……
他想他了。
第七章
赐封结束后,小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石小虎。除他们二人之外,樊太傅也在场,天狼则在外等候。
“赐坐。”
石小虎早就站累了,脚踝一阵一阵发酸,此时见到衬了软垫的椅子,就像是猫见着了鱼那般,无疑很高兴,于是连忙一屁股坐下:“谢了……哎哟,真舒服。”
天狼不在身边,自然就无人指点他礼仪,皇帝愣了一下,却也不责怪他:“皇兄还不习惯宫中礼节吧。没关系,朕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曾经也为此十分苦恼,不过只要慢慢来,总能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