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石小虎压根没听进去,喝了一口茶,眼珠子转来转去。转到樊太傅身上的时候,又赶紧挪开。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来由地害怕这个人。
然而皇帝说话时人小鬼大的口吻又使得石小虎感到颇为好笑,虽说他是他兄弟,但并非从小一起长大,互相之间完全不了解。此时距离比起方才在殿上近了许多,石小虎大着胆子打量了小皇帝片刻,那孩子面貌同他也不甚相像。
“皇兄在看什么?”
“没有……”石小虎放下喝光了的茶盏,翘起二郎腿问,“你叫什么名字?”
皇帝盯着他,似是没想到会突然被这样问,正欲开口,站在一边沉默了许久的太傅大人却接过了话头:
“皇上是天之骄子,名讳并非我们寻常人能够直呼的,所以,王爷即使问了也无多大用处。”
这嗓音犹如山涧清泉般潺潺动人,可说出来的话却怪让人不舒服的。
“不过……”樊倾寞话锋转了转,“皇上和王爷的名字,当时还是微臣所起。转眼居然已过了这么多年。先皇给予臣此等重任,臣自是诚惶诚恐不敢怠慢……”
“行了,不说就不说呗,绕来绕去讲那么多废话有什么意思?”石小虎不耐烦地将他打断。
樊倾寞惭愧地笑笑:“忆及先帝,臣便止不住话茬了,望王爷见谅。只是,这朝堂上的规矩,往后也请王爷纡尊降贵跟着微臣好好学,臣定当倾囊相授。”
“你?!”石小虎受到惊吓一般从椅子上弹起,直勾勾地瞪着小皇帝,“我还要学这些?”
皇帝颔首:“是啊。皇兄在民间生活了那么多年,或许对百姓民生很是了解,但光靠着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可无法辅佐朕处理政务。樊太傅学识渊博、满腹经纶,年纪轻轻便中了状元,父皇在世时格外器重他。太傅大人乃是朕的良师益友,朕也十分尊敬他、佩服他。”
“皇上过奖。”樊倾寞那双眼睛本来就狭长,微笑时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石小虎悻悻然坐回去,他可实在不乐意学什么东西。
小时候,他曾因为好奇而偷偷趴在私塾窗口瞧别的孩子认字儿,结果却看见长相凶恶的教书先生用戒尺重重拍打学生手心的场景,那孩子还是石小虎认识的,高高壮壮,总是欺负他跟瑞远,最后还不是被打得涕泪交流。石小虎吓坏了,从那次之后,他就彻底断了要读书的念头。
当然,石婆婆光靠着卖胭脂水粉的生计,也没有足够的银两供他入学堂,他所知道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向同村一个老秀才学的,直至老秀才去世后,他就没再多学些什么。
“父皇共育有八女二子,朕排行最末。据说皇兄出生时便被封为太子,很得父皇宠爱,如今却轮到朕执掌朝政,实在世事难料。”
石小虎听得无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看樊倾寞,又看看小皇帝:“原来就是他把你教成这样的,当皇上也好生无趣,都不像个孩子。”
这话已经犯了大不敬之罪,但石小虎还浑然不觉:“我可以去看看你送给我的大屋子么?”
“……皇兄随意吧。”小皇帝回过神来,“朕遣人送皇兄回王府。”
石小虎高高兴兴地伸个懒腰,站起身走到他亲生弟弟面前,此时他心情早已不像方才那般畏惧,伸手去摸摸皇帝的脑袋:“谢谢你,改天找你一起玩儿,我教你绑风筝。”
说到绑风筝,还是瑞远做得最好,什么蝴蝶、老鹰、蜈蚣……都栩栩如生。
“天狼!我们快走,看大屋子去!”
“王爷慢些走……”
听着渐行渐远的声音,戚越不禁抚了抚自己的头顶,发丝好像微微地发着烫:
“他究竟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樊倾寞沉吟道:“若是真的,那九王爷此人确确实实傻得可以,反之,则是聪明得可怕。”
“等请到医神前来一试便好,宫里养了那么多御医,竟都是些废物。只说他脑中有淤血,可一旦提到别的,皆是一问三不知。”戚越神色愤然。
“皇上息怒。”樊倾寞两片淡色的薄唇缓慢开合,“医神应当已在途中,不出五日便能抵京。”
戚越起身,拿过石小虎刚刚用的茶杯,把它摔了个四分五裂。
第八章
“真累啊……”
兴冲冲地在王府绕了才不到半圈,石小虎就已经疲惫到恨不得能立刻上床睡个大觉。但卧房又离得太远,于是他只有先坐在花园凉亭中稍作歇息:
“这里太大了,若是婆婆真过来住,铁定要迷路。”
天狼单膝跪下,让他把两只脚搁在自己大腿上,一边替他揉按足踝。
“其实你真是个好人。”石小虎仍不习惯被人这样悉心侍奉,于是不好意思地说,“若是能多讲讲话,或者多笑笑就更好了。”
“在府内乘轿,就不会迷路。”天狼忽然来了一句。
“啊,好主意。”石小虎看着天边的云朵,咧开嘴笑着,“婆婆这辈子还没坐过轿子呢,让她乘着上街去,天天出门也不会怕累着。”
石小虎发自心底的快乐笑声像是击中了什么地方,让天狼心口发颤,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对了,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这儿来?”
两人视线蓦地碰撞到一起去,天狼居然有了种心慌感,这样的感觉从遇到石小虎之后开始,最近变得更加频繁,总是时不时发生一次,他甚至怀疑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连心跳和呼吸都乱了。
急忙垂下头,天狼像平时一样,冷冷清清地回答:“明日一早就派出去接人,王爷稍安勿躁。”
“那岂不是还要等上许久?话说府里的人我都不认识,他们怎么也住在这呢?”
天狼说道:“他们都是王爷的人。”
“我的人?”石小虎听不明白了。
“是。”天狼继续慢慢揉着他的脚,“包括属下在内,全部,都是属于王爷的。”
这天,石小虎在凉亭里睡着了,最后还是被天狼抱回了卧房睡觉。他脸颊紧紧贴住天狼的胸膛,迷糊却软腻地呢喃了一声:
“瑞远……”
天狼的脚步顿了顿,直到一阵清凉的微风吹过,才反应过来要继续朝前走。就在此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来做什么?”天狼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蒙面男子,下意识抱紧了怀中之人。虽然他几乎把浑身都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但露在外面的那双形状特别的眼睛实在很容易让人认出。更何况,他们还共同相处了将近二十年。
“你日子过得倒是还算舒服。同门十八年,来看看你也不成?”
“看过了就滚出去。”
“真冷淡啊,从小时候开始就这样不近人情,难道不觉得无趣么?”男子走近了些,伸手欲摸石小虎的脸,“瞧起来嫩得出水嘛,白天我就差点忍不住了……师门中数你运气最好。”
天狼抱着人闪避开来,没让他得手,额角青筋浮现:“滚。”
“嘘……小声些,当心别吵醒了那个白玉娃娃。”男人双眸眯成一条线,“后会有期了,师弟。”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踪影。
石小虎在他胸前不安分地动了动,像是责怪他搂得太紧,天狼适当地放松了手臂的力道,石小虎才又恬然入梦。
多想就这样抱着他……
被一下子冒出来的念头惊到,天狼使劲儿摇摇头,恢复清醒,心无杂念地带着他的王爷湮没于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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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石小虎每日都必须朝皇宫跑,去见那个阴阳怪气的樊太傅。由于是单独授课,所以连天狼都无法陪在身边,这人在的时候只是根木头,但若是突然不在了,石小虎也觉得别扭。尤其是,他还得跟樊倾寞单独相处,那就更加别扭了。
“方才说的这些,王爷可都记住了?”
石小虎刚刚还盯着窗户外头发呆呢,心想天狼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接他回府,此时被这么一问,只好敷衍地点点头。
“那好,臣来考考王爷。”樊倾寞将一支毛笔塞进他手里,“请将这堂课的所有内容默写出来,不用逐字逐句相同,只需要理解大致意思即可。”
石小虎恨不得用毛笔戳瞎这个人的眼珠子。
随意写了几句句子下来,顺便还在空余之处画了一只小王八,石小虎摔下笔,站起身道:“写完了,我要回王府去了……”
“王爷留步。”樊倾寞忽然叫住他。
“又要做什么?”石小虎没好气地问。
樊倾寞凑到他耳朵旁边,嘴唇没动,却听见有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王爷随我来就是了。”
石小虎急忙缩起脖子,脑袋里一瞬间就恍惚起来,像是被下了什么咒语一般。眼神木然呆滞,鼻尖好似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抬脚就跟在了那股香味后面,往前迷迷糊糊地走着。
等他终于回过神时,已经到了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樊倾寞还站在他面前,脸上笑眯眯的不像好人。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儿?
石小虎百思不得其解。
第九章
“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地方像是什么人的寝宫,有张很大的床,殿内还有温池,池面上漂浮有不知名的花瓣,正冒着热腾腾的白色烟雾。
樊倾寞但笑不语,鼓了两下掌,便有几个宫女鱼贯而入,低眉顺眼地立在石小虎左右两边。
“伺候王爷沐浴更衣。”
“喂……等等!”石小虎退后几步,“你还没告诉我要干什么呢?”
“王爷不需要知晓。”樊倾寞毕恭毕敬道,“臣总不可能害王爷的。”
“我看啊,最想害我的人就是你……”石小虎嘟嘟囔囔地说。
尽管不情愿听樊倾寞的话,但是看见一旁的大池子,石小虎也忍不住想跳进去洗洗,那感觉肯定通体舒畅。只不过,他不可能让一群女人伺候他洗澡,在王府也有许多丫鬟,可每次,当那些丫鬟们想帮他脱衣服的时候,都被石小虎大声赶走了。最多在身边带上个天狼,除他之外,石小虎并不喜欢让别人侍奉。
虽然,天狼之所以能留在他边上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他的态度比自己这个王爷还要更强硬。想赶也赶不走。
像是学过什么读心术一般,樊倾寞说:“王爷可是不想让宫女瞧见身子?那好办,臣让她们下去便是。”
随后又是两声击掌,宫女们会意似的纷纷退下。石小虎看得一愣一愣,这皇宫倒像是他樊倾寞的府邸,谁都听他的,连自己那个皇上弟弟似乎也听他的。
“王爷请便吧。”
石小虎见樊倾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转了个身,眼不见心不烦,接着伸出手指解开腰带。
这衣裳穿起来难,脱下去却容易得多了,“唰”地从身上滑下去,一点儿都不费力气。背后那两道视线也始终在他身上流连,并未挪开半分。
脱得全身光溜溜的一丝不挂之后,石小虎走到池边,先是把脚伸进池里,用足趾试了试水温,确定不会被烫着,才安心走下去。
周身被温暖的水流包裹安抚,好像连骨头都漂浮起来,石小虎闭着眼舒服地叹息一声,将手臂趴在池子边沿之处,重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双脚,才想到樊倾寞还在此地。
“你喜欢看别人洗澡?”
樊倾寞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若是王爷希望臣一起来洗,臣倒是很荣幸的。”
石小虎不想再理睬他,安安静静地泡在水里,手掌撩起一片花瓣,好奇地放在鼻尖闻闻,那花瓣长得好看,但是却不像以前婆婆用来做胭脂的那样,石小虎从没闻过这种味道,似乎带着股刺鼻的药味儿,引得他“啊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呵……”
樊倾寞的轻笑声传入耳中,石小虎窘迫而羞恼地问:“你在笑话我?”
“臣不敢。”樊倾寞面上还笑意分明,“只是觉得感慨罢了,十多年前,王爷才不过丁点儿大,现在却成了翩翩少年。臣的年纪也老了。”
石小虎眼巴巴地看着他,以前还真没想过他的年龄有多大,自己的名字是这家伙起的,那他起码该有三四十了。但若是光看脸,却完全猜不到年纪,樊倾寞肤色较白,面颊光滑,下巴上一根胡茬也没有,说话也柔声温气像个太监似的……
好吧,其实挺好听。
可他怎么会没有皱纹呢?难不成是狐狸精变的,所以长生不老?
见石小虎满脸认真地盯着自己瞧,樊倾寞便凑上前去靠得更近,几乎鼻尖对着鼻尖了:“王爷在看什么?这样是不是清楚些?”
“哇!”石小虎吓了一大跳,脚下不稳,整个人摔进水里,带着药味的池水没入口鼻,令他好不难受。
还没等他爬起来,就有一只手臂卡住了他的脖子,托着他往池边游去,他被勒得快要喘不过起来,也不知这人究竟是要救他还是杀他。终于出了水,石小虎趴在地上咳嗽,眼角难受得沁出了眼泪,可怜兮兮地泛着红。石小虎身上未着寸缕,少年的身子不比成人,却白皙无骨,腰线细腻臀部圆翘,修长的双腿无意间微微打开,加上背部的淡色疤痕,简直是人间妖物。
好不容易咳完了,石小虎擦了一把眼睛,抬起头,愣愣地说:“樊太傅,你流血了……”
樊倾寞本能地伸手一抹鼻下,果然鲜红一片,想他向来斯文得体,还从未在人前如此狼狈过。
“太傅大人?”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樊倾寞想都没想就急忙随手拿过屏风上挂着的袍子,裹紧石小虎的身体:“谁?”
转头一看,只见那是个年轻男子,身上背着个药箱,明明其貌不扬,可站在那儿却有种恍若谪仙的不食人间烟火之感。
“医神?”
“在下只是区区一个江湖郎中。”男子淡然道。
“那……是谁?”石小虎口齿不清,双颊忽然泛上异样的潮红,眼皮耷拉了两下之后终于重重阖上。
“他怎么了?”抱起石小虎,樊倾寞的语气中有着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担忧。
男子回答道:“大人不必着急,是方才那药浴起了作用。”
樊倾寞松了口气:“余下的事,便交给医神您了。”
第十章
王爷今日怎么还未回府?
天狼握着刀来来回回地走着,往日的课程一次只有一个半时辰,从皇宫到王府距离不远,哪怕用走的也才不过一炷香时间。若是换做平时,石小虎应当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回来了。
莫非是去逛集市了?那也用不着如此之久……难道,是那人从中捣鬼?早知如此,他应该在一开始就跟着王爷一起去。
如果让别人知道天狼居然也有这样婆妈的时候,八成会笑掉大牙。
但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停止无意义的原地打转,天狼打算前去皇宫要人。却没想到,在看见石小虎的时候,他居然昏迷不醒着。
“你对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