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太子,太子又非现在的太子。”东方朔说道。
“什么东西?朕听不懂,你说明白点!”刘彻不耐烦的说道。
“天机难测。恕微臣不敢泄露!”东方朔苦笑,早知道这对父子都是个执着的性子,他就不该多事。
刘彻目光炯炯,直直盯着东方朔。
东方朔低着头,仿佛脚下的石砖有什么玄机一样。
“东方朔,知情不报。你这可是欺君之罪!”刘彻冷冷说道。
第九章
“陛下——”东方朔看着神色冷峻的汉武帝,无奈的叫道。
“东方朔!”刘彻冷冷的看着下面躬身立着的人,半晌,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据儿是大汉的太子。将来,可是要执掌这万里江山的。”
“回陛下,您也说了,是将来嘛!”东方朔暗自撇了撇嘴,说道。
“大胆!”闻言,刘彻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昏睡中的刘据,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心中仿佛松了一口气。随即起身大步走到东方朔的身前,冷声说道:“东方朔,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回禀陛下,臣——知道。”东方朔垂下视线,淡然说道。即使没有亲眼看见刘彻的面色。但是从身前传来的剧烈喘息声中,东方朔依旧感觉到了刘彻的怒火。不禁为自己的小命悲叹一声。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师门兄弟那么多,怎么偏偏就赶上自己了。
“东方朔,朕最后问你一次,太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刘彻冷峻的看着貌似恭谨的东方朔,咬牙问道。
“回陛下,臣——不知!”东方朔话音刚落,就感到周身的空气一凝,霎时间冷汗遍布全身。
“好!好!”刘彻杀气腾腾的看向东方朔。“你居然敢抗旨不遵!东方朔,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朕真的不能对你如何?”
“微臣不敢。”闻言,东方朔立即跪下,恭谨的说道。
“来人,传旨!东方朔殿前失仪,罚俸一载。念其往日行为恭谨,兢兢业业。罚其闭门思过。不经传召,不得随意走动!”
“诺!”
“你给朕滚!”
“诺!”
刘据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四下打量,依旧是建章宫熟悉的景象。起身坐好,茫然四顾。回想起自己昨天的举动,不由得暗自苦笑。看来,这千年的孤寂,怨恨并没有随着自己的重生而消逝。那些怒、怨、悔、恨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刻入骨髓。只希望昨天的失常不会再次出现,不然……
刘据自嘲的笑了笑,一个疯癫的太子可是比一个温良恭俭的太子更容易对付。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刘据扬声说道。“来人——”
“殿下——”几个宫女鱼贯而入。
“更衣!”
“诺!”
卫子夫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依旧是面色苍白,身材消瘦。可是却仿佛和平时不太一样了。“据儿,你没事吧!”
“没事!”看着小心翼翼的卫子夫,刘据展颜欢笑。
“没事就好!”卫子夫看出来刘据不想多说,善解人意的不再追问。自从据儿大病一场,举动就和以前大不一样,看起来成熟许多。却也……冒失许多。但愿不是什么坏事。
“功课怎么样?”
“还好!”
……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这么长时间,卫子夫的中心都在汉武帝刘彻身上,本身对于和儿子的相处就有些陌生。而刘据更是辗转千年,早就习惯了安静。所以一时间俩人竟是找不到话题可说。
“据儿,母亲希望你能开心。”卫子夫握住刘据的手,认真的说道。
“……”刘据有些差异的看着卫子夫温柔慈祥的面容,一时间有些恍惚。上辈子的记忆中,母亲专注于帝王的宠爱,自己汲汲于保住太子的位置,这种贴心的话,似乎从未说过呢?
“据儿?”卫子夫看着刘据恍惚的样子,有些担心的说道。
回过神来的刘据看着面前依旧是光艳照人的卫子夫,一股暖流从心底溢出。“母亲,据儿会保护好你们的!”
卫子夫有些愕然的看着一脸认真的刘据。半晌,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看着面前神色认真的刘据,卫子夫展颜欢笑。
“好!让据儿保护母亲!据儿越来越懂事了,母亲很开心!”卫子夫欣慰的说道。
“什么事情很开心?”一道声音突兀的传来,却是刚刚下朝得到消息赶来未央宫的刘彻。
“陛下!”卫子夫立即起身行礼道。刘据也跟着站了起来,神色却是有些郁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免礼!”刘彻漫不经心的摆手示意。随即对着躲在后面的刘据说道:“据儿,到父皇这里来!”
刘据闻言,心下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了卫子夫,却发现卫子夫一脸莫名的神色。想起昨天俩人争执时刘彻说的话,心中愈发忐忑。不发一言的走到了刘彻身前,站定。
“据儿!”将人搂入怀中,感觉到这个身体的温度,心绪愈发平和了起来。他也不晓得是怎么了,自从据儿这次病了之后,他就很喜欢抱着他。这种温暖的,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他很是舒服。只是据儿最近却是愈发抗拒了。
刘彻皱着眉头看着怀中有些不情愿的小人儿,下意识紧了紧臂膀。该死的,差了这么多天,居然什么都查不出来。朕真是养了一帮吃闲饭的!
“据儿,你今天身体不适,所以父皇免了你的早朝。可是君无戏言,既然朕已经下旨让太子临朝。你就必须履行自己的责任。午食过后,和父皇一起回建章宫批阅奏折!”看着怀中神色淡然的刘据。汉武帝不甘心的说道。果然,话音未落,就看见刘据有些恼怒的皱了皱眉。
“回禀父皇,这件事情,于理不合——“
“朕不想听你说你的看法,这是父皇的旨意,你只要执行就可以了!“刘彻斩钉截铁的说道。
“诺!“刘据沉吟片刻,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况且,这辈子自己还没有行冠礼。想来父皇对于自己的戒心应该没有前世那么大,趁着这几年收揽一下势力……但愿能对今后有所帮助。
刘据悄悄地握紧了掩在袖中的双手。刘彻,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机会,虽然我无法对抗你,但是我也不能等死啊!
既然轮回千载,也避免不了这命中注定。这一世,我绝对会全力以赴。那排是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第十章
无情的时间就像一去不复返的流水,大江东去,永不往复。曾经逝去的不可追,还未发生的事情不可测。人活一世最值得期待的就是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而我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所能做到的不过是尽力二字。
所以不管刘据如何想法。日子依旧是一天天的过。身为大汉朝的太子,皇好几代子弟。不管刘彻给予了怎样的看重,十岁的皇太子每日最常做的事情依然是读书。
读书,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曾几何时,小小的刘据也是每日呆在自己的书房里听着当代名儒大师滔滔不绝的将自己的理念和想法灌输给他,并且乐此不疲。可是再换了的事情,做的次数多了,难免感到厌烦。
尤其是当这件事情你重复了几个轮回。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啊!”神游太空的刘据突然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太子少傅石德正神色阴沉的看着他。手中的竹简紧紧握住,用力大的十指隐隐泛白。
“太子殿下,五年,春,公观鱼于棠。何以书?讥。何讥尔?远也。公曷为远而观鱼?登来之也。百金之鲁,公张之。登来之者何?美大之辞也。棠者何?济上之邑也。
此言何解?”石清看着刘据魂不守舍的样子,淡然问道。
“此言是说,鲁隐公五年,春天,隐公到棠这个地方去观鱼。《春秋》为什么记载这件事呢?是为了谴责隐公。为什么要谴责他呢?因为隐公去观鱼的地方距国都很远。隐公为什么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观鱼呢?因为可以“登来之”。价值百金的鱼,隐公都可以张网捕到,“登来之”是什么意思?这是赞美夸耀的话。棠是什么地方?是济水上游的一座城邑。”刻骨铭心的记忆,熟记于胸的词汇,让刘据脱口而出。
“天下名着何止万千,太子殿下可知陛下为何要我等教授《公羊春秋》与《谷梁》,而不是别的?”石清并没有在意刘据的解释,继续开口问道。
“……”刘据听着石清的问话,目光茫然,沉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刘彻为什么会让他学习《公羊春秋》和《谷梁》。或者更确切的说他曾经认为自己知道刘彻为什么这么做。可是自从经历了巫蛊之祸之后,刘据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曾经所信任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欣喜,信任,骄傲,期待,最终都在皇权的阴影下渐渐远逝。
于是欣喜变成了芥蒂,信任变成了猜忌,骄傲变成了眼中沙砾,期待变成了绝望。在经历过那么赤裸裸的背叛之后,刘据怎么能原谅当初发生的一切。思子宫也好,望思台也罢。终究,抵不过皇帝心中掌控天下的欲望,前世如此,今生……又能有什么变化?
刘据的沉默,看着石清的眼中,却变成了哑口无言。于是这位德高望重的儒林大家用难以掩饰的失望说道:“太子殿下虽然年少,然则却是大汉王朝的继承者。陛下对于太子的期待很高。还望太子能够兢兢业业,不负陛下所望。”
刘据闻言,除了冷笑却还是冷笑。这辈子,有些事情,除了自己之外,刘据是再也没有办法和人分享的了。而且这辈子的他,也不会向前世那样的……“单纯”。
白色的宣纸既然已经被书写了,就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的霁月风情。
“石少傅,今日孤心情欠佳,课程就先到这里吧!”刘据突然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他不知道自己重生一次是为了什么。总归不会是在这里读书就是了。想到这里,更是觉得心烦意乱,沉重的未来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完全喘不过气来。既然不知道能不能避免这场祸乱,当然要先行对得起自己的心情。刘据抬眼看了看因为他的话语震惊的无以复加的少傅石清,擦肩离开。
“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抛开身后不停的呼唤,刘据回到建章宫简单换了一身布衣,对着身旁的小舍人说道:“孤要出宫逛逛。你们不必跟着。”
“太子殿下饶命!”小舍人一听,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太子殿下饶命,若是陛下知道了不会饶了奴婢的。太子殿下饶命啊!”
“我只是出去逛逛,不会有事的。以前又不是没出去过。况且我只是想要去大将军府看看而已。更加不会有事。”刘据看着小舍人的模样,皱着眉说道。虽然他的记忆已经远隔近千年,可是刘据依然记得他当太子时进出宫中完全没有后世想象的那样艰难。当然更不会像是辫子戏里那样的变态。
“太子殿下饶命啊!太子殿下病情刚有好转。此时若是出宫,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陛下和皇后娘娘不会放了女婢的。太子殿下开恩啊!”小舍人无动于衷,依然是跪地哭喊着。
“……”
最后的结果,是刘据不得不妥协。带着那个求饶不停的小舍人和俩名太子宫的侍卫,悄然出宫。
此时,只是单纯想要出宫的刘据并不清楚,他将会在宫外遇见什么。而这个简简单单的偶遇,又将会改变什么……
第十一章
由于丝绸之路在长安的西北方向。所以汉朝的集市也设在长安的西北角。这样不仅可以方便远途归来的商人们休息,也有助于生意的便捷。因为可以在进城之后最近的地方做买卖,同时离北城的居住区又很近,所以时日长久了,长安西北愈加繁华。
所以刘据带着小舍人出宫之后,径直就往长安城的西北走去。自小入宫后从未出宫的小舍人顺着刘据浑浑噩噩的走着。看见渐渐熙攘的人群,却渐渐发觉到不对之处。
“太子殿下,这好像不是去大将军府的路啊!”小舍人看了看周围,凑到刘据跟前,小心翼翼的说道。
“先去西市逛逛。等中午时再去舅舅那里。还有,不要叫我太子。”刘据看着小舍人谨慎的样子,淡淡的说道。
“诺!太子,可是我应该叫您什么呢?”小舍人看了看刘据,应道。他自然知道人多口杂,他们的人又太少。能不惹麻烦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就叫我公子吧!”刘据沉吟片刻,说道。
“诺!”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刘据看着小舍人,这才发现这个小舍人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相貌倒是挺清秀的,不过刘据倒是没有什么印象。想来是时日太久的缘故。毕竟谁要是真能活个上千年,儿时不重要的东西也会忘得太干净。
“奴婢姓仁。”小舍人应道。汉朝的舍人地位甚是地下。一般情况下只能自称姓氏,谁也不会刻意称呼他们的名字。就好像女人只能称呼姓氏一般。
“我是问你的名字叫什么?”刘据淡然的继续问道。
“奴婢名叫任平。”小舍人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刘据,低声答道。刘据却没有错过小舍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感激。
“现在不在宫里,就不要自称奴婢了。”刘据看了看周围的人群,皱眉说道。
“诺!小的知道了。”任平顺从的应道。并且立即改口,示意刘据他已经明白了刘据的意思。
“嗯!”刘据看着任平机灵的样子,稍稍有些满意。上一世他错信江充,结果却得到那样的下场。这辈子他不准备再相信任何人。但是这并不代表刘据不会收买人心。举口之劳,既然并不耗费心力,刘据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巫蛊之祸的经验告诉他,任何一个小人物都有他的意义,关键时刻甚至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俩人渐渐往西北行去。人群愈发拥挤。刘据有些好奇的看着街道两旁的杂货摊铺,觉得新鲜不已。这样的感觉是刘据从未经历过的。上辈子兢兢业业,克己复礼,担负着刘彻的希望,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怎样做好一个太子的学习中。死后千年,更是噩梦连连,度日如年。像这样看似平常的闲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避,似乎是从未有过的样子。
刘据煞是新鲜的东摸摸,西看看,却什么都不买。一幅乡巴佬进城的样子。要不是衣着华丽,身后有跟着侍从,卖东西的小贩几乎要开口撵人了。
任平也是好奇的看着。毕竟他少时进宫,如今也是很多年没有出来过了。一时间俩个人倒是尽兴的在东市逛了一番,几乎忘记了去大将军府的事情。
时间渐渐逼近正午,刘据看了看头上的烈日。又摸摸空空的肚子,方兴未艾的对着任平说道:“我们去大将军府吧!”
早就腹内轰鸣的任平立即赞同的点着头,两人随即顺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过片刻,刘据就发现前方不远处人群拥挤不已。吵吵嚷嚷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时传出“抢人”、“恶霸”的词汇。
“过去看看!”刘据立刻有些兴奋的挤了进去。他忽然记起灵魂状态时看过的几次被人称之为恶俗的桥段,大意是恶霸街头强抢民女之类的。然则热闹倒是热闹,刘据生平确实从未亲身经历过,既然这次有幸参与,刘据绝不会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