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格拉妄想症候群 下——钟晓生

作者:钟晓生  录入:08-19

“没有炸弹,什么也没有,就是两只……皮鞋。”

王副队长嘴角抽了抽:“继续追!”

丁承峰看着前方路口突然冲出来的两辆车,瞳孔猛地一缩,迅速调转方向盘冲入一条小巷!

这时已是深夜,路上除了稀稀落落的出租车之外几乎没有别的车辆,一辆匪车和数辆警车在街头巷口你追我赶,穿梭于无数大厦之间。大厦里的人们各有各的梦乡,即便白天有多少的不快和疲劳,此刻也都消散在这座城市的夜色中。他们不知自己的脚下正发生着怎样惊心动魄的事情。

“妈的!”丁承峰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腾出手解身上的衣扣,准备把衣服也一并丢出去。他的手碰到上衣口袋,突然愣了一下,手在胸口贴了数秒,慢慢取出上衣口袋里的钢笔,眼神复杂地望向杨少君:“是不是你?”

杨少君已经又晕了过去,他手臂上流下的血已经把座椅打湿了,可他却连痛也不能察觉。

两天前的那个晚上,杨少君假意醉酒早早睡了,丁承峰也喝了不少,很快就睡熟了,却不知杨少君半夜爬起来悄无声息地在他的钢笔上动了什么手脚。第二天他绑架了杨少君,因为事出突然,他忘记带上那只珍藏了十多年的钢笔,又把盯梢的警察都甩了,所以警察们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把人质藏到哪里去了。事后不知情的他还特意托人从那房间里把钢笔取了出来,给本已经失望的警察又提供了希望,完全掌控了他的行动。好不容易等到他来到工厂,警察们确定了人质的位置,立刻出警实施解救行动,却被他早一步得了消息又溜了出来。

丁承峰把车窗摇下来,捏着钢笔往窗外丢,却在临松手的一刻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笔收了回来。他笑着摇摇头:“这次是真栽了,逃不掉了啊……”

杨少君忽觉手臂一阵剧痛,迷茫地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胳膊正在流血。丁承峰又往他手上扎了一刀,一边疯狂地飚着车跟警察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边还分神对他笑道:“喂,清醒一点,你的情况很不好啊,在我死之前,你可千万别死。”

“死……”杨少君艰难地重复道。他勉强笑了笑,喃喃道:“死就死吧……喂,死之前让我再抽根烟吧……”

丁承峰笑道:“烟鬼,自己拿吧。”

杨少君颤抖着伸出手,视线有些模糊,手左右晃了一会儿才终于准确地抓住放在车前的烟盒和打火机,掏出一根烟哆哆嗦嗦叼进嘴里。他虚弱到连点火都困难,半天才攒足力气摁下打火机的扳机,总算把烟点上了。

抽了刚两口,他突然咳嗽起来,手指连烟都夹不住,燃着的烟蒂从指间滑落,落在座椅上,将椅套烧出一个洞来。他的咳嗽都是无力的,轻轻的像黄花闺女一样咳几声,却是喉头一甜,咳出一滩血来。

丁承峰把手机塞到他手里:“给你的手下们打个电话,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杨少君只觉那手机异常的沉,颤颤巍巍用了半分钟的时间才拨了号,丁承峰把手机拿过去,很快就接通了。

“喂,警察先生,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丁承峰笑着说,“我知道你们现在已经掌握了我的行踪,我告诉你吧,等一会儿我要上外环高架,往浦东开。”

王副队长拳头捏的咯咯响:“你有什么条件?”

“我知道这一次肯定逃不出去了,虎枭会的总会已经被广州警察捣了,文叔和老大都被你们抓了,我就算逃走了也没有后路了对不对?别急,听我说完,我不想死,也不想坐牢,两者相比的话,我更不愿意坐牢。”

王副队长在那里对着手机无声痛骂:坐牢?倒是想得美你!敢劫持老子的队长,今天不把你当场枪毙了那是阎王爷手抖!

“你想怎么样?”

“嘛,我手里有刀,少君他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他的命完全握在我手里。我的条件很简单,我现在上高架,我允许你们跟在我后面,但你们不许在前面挡我的路,一旦我看到警车出现在我前方,我下一刀就会割在他的喉咙上。有人陪葬,我死也不孤单对不对?”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但你现在不许伤害他!”

丁承峰看了眼身侧的人,笑的很轻松:“我也舍不得。”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开始劝他自首改过自新,丁承峰不耐烦地打断:“现在照我说的做,等我想好下一个条件我再打电话给你!”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不耐烦地挖挖耳朵。

警车果然不敢再堵,丁承峰放慢了开车的速度,几辆警车也只能放慢了速度,憋屈地跟在后面。

丁承峰掏了根烟叼上,“喂,看来今天我们要死在一起了。”

杨少君有气无力地轻哼一声。

丁承峰斜眼看他:“你不怕?”

杨少君慢慢地摇了摇头。那个时候他跟戴煜说,他觉得生活很美好,他现在开始珍惜生命了,可是真的到了这个关头,那一闪即逝的情感又重归麻木。死就死吧,恐惧和害怕之类的心情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身体越来越无力,意识却越来越清楚,往昔的一幕幕缓缓浮现在眼前。小时候父母无休止的冷战,一个人在小黑屋里的寂寞,队友死掉时的麻木心情,对于生活匮乏的激情,对于恋人的漫不经心……反正他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从来都是漫不经心……

丁承峰乐了一下:“不行吧,你一点都不怕?我记得你爸妈还活着吧,你喜欢的那个人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杨少君用气声说道:“你希望我害怕?”

丁承峰耸肩:“不,习惯性地教育一下而已。人活着,还是不要太绝望的好。”

杨少君不说话了,又慢慢闭上眼睛。

他很累,很想睡,他能感觉到血液正在从身体里流失,意识却没有被带走,过去的电影在脑海中回放的越来越快。

苏维坐在墙头上,取下自己的一个耳塞递给他,微笑着说:“你听这首歌,这是我最喜欢的歌。你听它的鼓点声,是不是很震撼?”他接过耳机听了一会儿,木知木觉地点头,心里却想那人唱的真难听,像锯子锯木头一样。苏维仰头迎着阳光微笑:“这是死亡金属。”他重复:“死亡金属?”苏维笑道:“对。但其实我并不觉得它会让人联想到死亡。它的鼓点声那么有力,那么震撼,我会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如果用它当闹铃,每天早上醒过来都会觉得激情澎湃!”他回答:“听的人心境不同感觉就不同。因为你心里充满希望所以才会这么想吧!”

思维出现短暂的空白,然后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他想起来了!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事情,一件件全部都想起来了!父母冷战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小黑屋里过夜的时候,不仅仅是孤独,他是多么害怕和难过,他是多么渴望别人的关怀;他的那些宠物死掉的时候,他看到跳楼的人摔在地上的时候,战友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那时根本不是麻木!他害怕到颤抖,晚上不敢睁眼也不敢合眼,心脏一度激跳到麻痹;他对生活根本不麻木,他每天早上都还坚持要睁开眼看一看世界的阳光;他对恋人根本不是漫不经心,当苏黔叫骂着要他换铃声的时候他有多么欣喜,他喜欢那人为自己情绪失控,而不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所以三番四次故意惹他生气,幼稚地伤害着对方;当他察觉到自己无法控制的感情,想到要离开那人来逃避自我;当苏黔崩溃的时候,他心痛到根本无法再欺骗自己;当苏黔挂在楼上的时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惶恐,甚至胜过自己面对死亡……

根本不是麻木,不是不害怕,而是太过害怕,害怕到不敢面对自己的害怕!他比他自己想的还要怕死,他比他自己想的更加胆怯,他比他自以为的更加在乎那个人!

丁承峰开车的速度越来越慢,他定定地望着桥下的一片漆黑,突然轻笑一声:“少君,下面就是黄浦江……也许我们今天就要一块死在这了吧……你既然不怕,那倒是最好的……”

杨少君只觉胸口一团炽热,鼻子发酸,竟是久违地热了眼眶。水分泌的太快,以至于他连眨眼都来不及就有两行热泪从眼中滚落。

也不知哪里突然来的气力,他睁大了眼睛,大声喊道:“不!我不想死!我要活!!!”

第四十四章

丁承峰被突然清醒的杨少君吓了一跳,方向盘一打,差点撞到护栏上。后面跟着的警车一个个心都吊了起来,差点没超车追过去,但担忧人质的安危,最后还是只能憋屈地跟在后面等待上级的指示。

杨少君虽清醒了,但毕竟还是病的厉害,吼完之后又撕心裂肺地咳起来。丁承峰看了他一眼,嘴唇嚅动,最后一哂,看似难过的说:“你这样我会难做的。”

杨少君喉头一阵腥甜,咳出来的血沫溅在衣领上。那本是白色的羊毛衫,这些天来已成了灰色,如今又沾了血,真是说不出的狼狈。

丁承峰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你这样恐怕以后都不能抽烟了——算了,也没那机会了。”他从怀里掏出手铐,左手掌着方向盘,右手伸过去铐住了杨少君的一只手,然后又将手铐的另一环往自己的手腕上铐。因为他只有一只手,操作起来多有不便,扭着手腕弄了半晌没铐上,看前方的路笔直,便准备将另一只手也离开方向盘去完成这件事。

杨少君突然发力,一手推开车门,一手打开丁承峰的右手,也不顾车正在高架上高速行驶,身体向外一仰就跳了下去!他的身体在接触地面之后弹了起来,复又摔下去,像根木桩一样咕噜噜一直滚出去,直到撞到护栏以后才停下。

丁承峰一时猝不及防,眼睁睁看他消失在副驾驶座上,完全来不及阻止!他被杨少君突然其来的举动吓得够呛,大脑一片空白,竟是鬼使神差地踩了刹车停下了。

后方的警车见状赶紧刹车,立刻从车上下来两名警察冲上去查看杨少君的状况,其余警车将丁承峰的车团团围住。杨少君浑身都是擦伤和刮伤,额头上更是开了一道一指长的深口子,滚过来的路上零零落落洒了不少血迹,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向后扭着。他对第一个跑上来的小警察轻声说道:“救我……别告诉我妈……”说完这两个短句,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苏家众人赶到医院的时候,杨少君正在抢救,苏黔已经做完检查被送进了普通病房。苏谢惜跑去办了手续,把他转入特护病房。苏谢元跑去询问医生情况。

医生告诉苏谢元,苏黔的身体除了冻伤之外就没什么了,被人注射了海洛因,现在精神状况不太稳定,还需要再观察一下。苏谢元当时就一个踉跄,差点晕过去。苏黔这些年一直洁身自好,对于各种诱惑都不上套,黄赌毒什么都不沾,最近却三番两次被迫接触毒品,实在是冤屈的很。

病房里,苏黔已经醒了,医生给他挂完点滴就出去了,他的双亲和兄弟姐妹们守在病床两侧。苏黔的精神状况有多糟糕,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木然地睁着眼睛把身遭的人一个个看过来,眼神是死的,里面没有灵魂。

苏颐哽咽着握住他的手:“大哥……”

苏黔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住,表情是陌生甚至带着点厌恶。

苏母的眼睛这几天下来已经哭成了桃子,此刻强忍着泪水走上去,轻轻抚摸苏黔的额头:“小黔,我可怜的小黔,已经没事了,你好好的,好好的……”

苏黔又抬起眼睛看自己的母亲,那冰冷的目光刺得苏母心中一痛,顿时又被泪水迷住了视线。苏黔向来是最不需要她操心的孩子,生了这么多孩子,不得不说父母不可避免的的确是有偏心的,她作为母亲一向更偏爱两个小儿子,而丈夫则更宠爱长女和老四苏维,对于这个最有出息的孩子,他们几乎没有为他操过多少心。然而此刻看到苏黔这样满身淤青神智涣散地躺在那里,她竟是心痛内疚到浑身都在颤抖。

苏谢惜走上去把母亲扶到一边,苏维则上前用手掌盖住了苏黔的双眼,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贴住他的额头轻蹭:“二哥,爸妈回来了,我们都回来了,我们都在这里。”

苏黔的睫毛开始颤动,刮着苏维的手心,他一软,几乎要松手,却又遮的更牢,俯身抱住他:“哥……”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像这样,用近乎渴切的态度叫苏黔哥哥,向他撒娇。苏黔的睫毛在他手心里颤动的更快,却始终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杨少君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室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另一个是齐永旭。

杨少君被绑架的事情他父母都不知道,他从前出了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母亲,而跟父亲则早早断绝了联络,跟他相熟的警察们也知道他不想让他母亲为他担心,所以并没有通知他双亲。所幸人没过两三天也救出来了,他妈还在外地工作,瞒下来根本不困难。

警局的同事从来没哪个见过杨少君的家人,也很少听他提起,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外地来的,有一次登记填表的时候发现杨少君是本地人还有不少人很惊讶。平时杨少君有个三长两短的都是通知齐永旭来领人,他的副队长们几次问他跟齐永旭的关系,他随口一扯说是表弟,大家也就信了。

医生说:“谁是他的家属?来签个字。”

小警察看向齐永旭,齐永旭微微一愣:“这……”

小警察急急催促道:“表弟也算家属吧?你快给队长签个字好动手术。”

齐永旭又是一愣,拿着笔僵了一会儿,心一横把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地签了上去。

医生有点怀疑地看着他:“你是患者表弟?”

齐永旭咬牙:“是,你们快点救人吧!”

医生走进手术室,手术室上“正在手术中”的红灯亮了。

深夜的医院走廊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小警察和齐永旭两个人守在外面,不哭不闹也不在走廊里乱踱步,竟是格外冷清。

过了几分钟,齐永旭突然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肩膀:“你说少君他……不会有事吧?”

小警察木然地说:“他从车上摔下来,撞在护栏上……没有内伤就好了。”

齐永旭欲哭无泪:“都要动手术了,肯定伤的不清吧?”

小警察摇头:“我不知道。那个,队长他还有没有别的家人?要不要通知他们来看看?”

齐永旭白着脸说:“不用了,我守着他就行了。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

小警察又坐了半小时,天已经亮了个鱼肚白。他揉着太阳穴站起来,对齐永旭说:“我还要去警局一趟,晚点时候再来看队长。”

齐永旭勉强笑笑:“没关系,你走吧,我在这里就够了。”

第四十五章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外面跑过来一个护士,推着一个挂着血袋的架子跑进手术室,齐永旭看见那一袋暗红色的血,头皮都麻了,心脏的功能备受考验。等那名护士出来,他赶紧把人拦下来询问:“他,他还好吧?”

护士表情地严肃看着他。

齐永旭快哭了:“你说实话,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护士叹了口气:“细菌性肺炎肺出血,颅内出血,破膜外血肿,左臂粉碎性骨折……情况不是很好。但生命体征明显,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大冬天齐永旭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推书 20234-06-28 :祸害横行(出书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