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余生——酥蓝

作者:酥蓝  录入:08-18

“嗯,好。”

云舟毫不犹豫地答应,只要江海一句话,他千山万水都愿意去。

江海带着他穿过重重人潮,穿过万家灯火,来到山坡上的一处空地,那里也有不少游人,或是坐在坡前仰望天上的明月,或是聚集在山坡中央点燃孔明灯,江海带着他来到一盏最大的孔明灯前,那里有预备好的笔墨,还有火折等物,江海对他说:“小舟,我们一起把愿望写下来,放飞到天上去,让天上的仙子为我们实现,好吗?”

云舟从愣神中缓过来,立马就点了头。拿过纸笔,他和江海分立左右两边,他看不到江海写什么,江海也看不到他写什么,但他还是好几次忍不住偷偷看向江海那边,想知道他许下了什么愿望,而他自己踌躇良久,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最后他俯瞰山脚下,望见沉浸在灯火通明之中的小小江海县,心头思绪翻涌,最终长叹一声,提笔在灯面上写下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平安。

他不为自己求什么,只愿这江海县平安,只愿中原平安,只愿大侠平安,只愿他所爱的人都平平安安的,就已足够。

写好愿望的同时,云舟接到了江海也准备完毕的眼神,两人会心一笑,一起点燃支架中间的油布,在热气的作用下手中的灯缓缓上升,江海从身后抱住云舟,两个人一块儿目送孔明灯渐渐飘远,与此同时,山坡上徐徐升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像天上散开的一朵朵发光的蒲公英,又像是夜空里摇落的漫天星斗,小小的天灯载着人们的愿望越飞越高,升到那澹黑色琥珀的顶端,驱散黑云,微凉的夜风拂过,将整个山坡都批上了一层鹅黄色的、柔和的光,心底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样一来,他们在海上也可以看到信号了……”

江海的声音在夜风中幽幽地,云舟身上蓦地一凉,那温暖的怀抱已经消失了,他回头,看到江海眼底的情绪,有眷恋,有不舍,也有面对即将到来的险境的勇敢:“小舟,我不得不先走了,那边很快就会需要我,听我的话,你先找到一个地方,明天早上之前千万不要出来,这里凡是带着面具的人都是我们的伙伴,他们会帮助你。”

云舟心里一紧,忽然抱住了江海的腰,脱口而出:“不!大侠……不要走!”

江海背对着他,面具底下的嘴角勾起无奈的笑:“对不起,小舟。”

云舟知道他非走不可,他阻拦不了他,但是心中那个压抑了多年的问题横冲直撞急于寻找答案,使他鼓起勇气,勇敢地提出了一个要求:“大侠,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

江海的身形略略一僵,只听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很快就吹散在了夜风里:“小舟,我怕你会失望……”

云舟摇摇头,他走到江海的面上,脸上挂着淡然的笑,眼底却是毅然决然的果敢:

“不,大侠,我不会失望,无论你的样貌是俊美还是丑陋,是平凡还是卓绝,你都是我心目中的大侠,永远不会改变。我想我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准备,所以,求你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让我的人生不会留下遗憾。”

说罢,云舟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在漫天灯光的映照下,慢慢地,掀开了江海脸上的面具……

第28章

面具下是一张年轻的脸庞。

星目剑眉,鼻若悬胆,嘴角边带着一丝苦涩的笑,灯光落在眼里映出别样的柔情,余生凝视着云舟,轻轻地问他:“对江海的长相还满意吗?”

云舟看着他的脸,痴痴地望着,望着,忽地笑了,笑容很深。良久方才开口说道:“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呢……”

所有的恐惧和忧虑在一瞬间化为心头奔涌的潮水,余生一把抱住云舟瘦削的身体,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都不为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云舟叹了口气,悠悠道:“可能是很早以前,也可能就在刚才的一念之间吧……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脏怦怦直跳,直觉告诉我,你也许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可那时候的我太胆小了,也很懦弱,我怕我多年来的期盼是一场空,我也怕我接受不了你身份的转变,所以一次又一次,我努力打消心底的那个可能性,固执地给自己灌输你不是他。我怕面对你,更怕面对我自己的心,所以我一直在逃避,甚至,还把别人当成是你……呵呵,现在想起来,是我太傻了,一心倾慕的人就在我的身边,可我直到现在才找到面对他的勇气……”

余生压制住内心的那阵心疼,微笑着,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不要这么说,毕竟你是不知情的,真正懦弱的人其实是我。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顶天立地的大侠,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书贩,我很害怕,你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我……”

“不!”

云舟用手捂住余生的嘴,摇着头,眼里露出激动的光芒:“曾几何时,我经历过这样的挣扎,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样一个有理想抱负的人,如何就不是顶天立地的大侠呢?不管你是江海还是余生,这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大侠,你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大侠!”

听了云舟的一番话,余生心中激荡万分,一股狂热的喜悦几乎就要冲破胸腔,覆上云舟的唇,云舟也主动响应着他,两人在满天天灯排成的星斗之下动情拥吻,缠绵悱恻,就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苍白。松开箍紧的臂膀,彼此的呼吸还交缠在一起,凌乱的气息,滚烫的温度,余生轻抚着云舟绯红的脸,低声说:

“小舟……我爱你……”

云舟听他嗓音低沉沙哑,饱含着绵绵情意,不由听得痴了,反复品味了好几遍,终于流下泪来,这是感动的泪水,所以他依旧在笑,努力想扯出一个完整的笑容,可始终零零碎碎地,拼凑不起来:

“等你回来,我要再听你说一次……”

余生亲吻着他的泪水,笑道:“一言为定。”

云舟不知道他这是要去往何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出什么事,但他直觉接下来会是一个不眠之夜,在这个灯火通明的中秋之夜里,有一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即将发生。

小墨悄悄带他回到西郊的马厩,路上的气氛着实有些怪异,路上静悄悄地,他们两个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明显,伸手不见五指的江海县仿若一座空城,和那个欢声燕笑的灯会会场完全是两个世界。主仆两个坐在一片黑暗之中,谁也没有说话,但能感觉彼此的紧张。

连心跳都听得异样清晰的夜里,云舟先是听到外面掠过一阵阵惊雷似地脚步声,整齐划一的步伐,可能是来自于军队,一群又一群的士兵从门外飞奔而过,焦急步点像是踩在他们的心上,等他们全部整列完毕,好不容易外头又陷入了短暂的静谧。没过多久,眼前火光一现,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喧闹声,听声音来源地应该是灯会现场,喧闹声越来越大,后来夹杂了人的惨叫声,兵器的碰撞声,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到远,好几次就像是冲到了门边,杯子里的水面在抖,房梁都跟着格格摇晃,小墨害怕地抱着脑袋躲进云舟的怀里,云舟看到窗外的火光也渐烧渐旺,从山头烧到了山尾,红艳艳地映在窗纸上,像是一大片泼洒的血,这场大火烧了足足有十年那么久,直到东方的苍穹重新亮起来,那绵延了一夜的厮杀和惨叫才逐渐地息止,剩下的,就只有熹微晨光里小墨无助的抽泣声……

在这胆战心惊的一夜里,云舟想到了很多东西,他想到余生,那一片片红艳艳的火光之中,一声声惨呼声中,会不会有他的身影?只要一想到此,心脏就要被揪紧一样地痛。他还想到了完颜均,那个看似强大的男人,他会不会还留在他俩走失的地方?还是已经被吞没在了这熊熊烈火之中?若是余生和他狭路相逢,他们两个……云舟不敢再往下想,心里堆满了烦闷,无数的矛盾纠结在了一起,随时都会爆炸……所幸的是天亮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听到了清晰有力的敲门声。

云舟忙不迭地跑去打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余生站在门外,衣服上沾染了几处血迹,除了脸色较为苍白还有神情憔悴以外还算得上是安然无恙,云舟一颗心终于得以放下,又是感动又是喜悦,扑进了他的怀里,余生抱住迎面扑来的人,亲吻他的额头,说出那句属于彼此的约定:

“小舟,我爱你。”

沉醉在他深情的爱语里,云舟甫一张开眼睛,这才看到余生身后还跟着一小群的人,虽然大多数都灰头土脸地,神情疲惫,但是不妨碍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默契的微笑,尤其是为首的张狂和宁玉麟,两人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笑得比狐狸还要得意。云舟一愣,离开余生的怀抱,脸红得跟虾子一样,看都没脸看他们,反是余生坦然地多,大方地揽住小书呆的腰往里头走,还朝后使了个眼色,示意后面这群家伙先别忙着笑,赶快跟上来。

一群人进了屋里随处坐下,小墨见他们安然回来十分高兴,跑前跑后地端茶送水,众人休憩了一阵子,然后由余生首先开口说话:

“灵蟾教那一伙经过这次重创,怕也难成气候了,多亏了榜眼冒险送信去京城,及时搬来救兵,不然凭我们的微薄之力,还不知要和他们纠缠到什么时候,榜眼,真是辛苦你了。”

宁玉麟听罢只笑道:“辛苦倒也算不上,那一浪头打过来差点没把我拍晕,后来我活着到了京城,去将军府求见,王将军是我的旧友,七年前还以为我被那刘仝害死了,猛一听宁玉麟来找他,还以为我是冒牌货,差点把我打出去,后来多亏认出了我这杆老烟枪,关键时候救了我一命,否则我可真要‘提头来见’了。”

这番经历确实九死一生,但宁玉麟说得却是诙谐轻松,丝毫不提惊险波折之事,众人听后皆大笑起来,余生打趣他道:“别人是烧的是香,你烧的是烟,人家有菩萨保,你自然就有烟神保。”

宁玉麟装模作样地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张狂捶了他一拳:“别看你这老烟枪平时温里温吞地,发起威来倒挺狠,把那完颜狗打得丢盔弃甲,真有你的。”

乍一听到“完颜”两字,云舟心里一个咯噔,手中的茶杯一晃,茶水泼到了身上,有只手比他反应还要快,接过茶杯,擦干他身上的水迹,云舟听到余生在自己的耳边温言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云舟闪躲着,不敢对上他温柔的视线,心乱如麻,余生见他不说话,也就不追问了,只是悄悄握住他的手,手心里的温度像是给予他宽容的慰藉。而那一边,没人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大家继续就完颜均的下落展开了猜测:

“嗨,要我说这完颜狗逃不到哪里去,八成是投靠他们蛮夷的王去了,丢下灵蟾教这群没鸟用的乌合之众,溜地倒还挺快!”

那个男人……逃走了吗?……

不知为何,听到完颜均下落不明,没有死于杀戮,也没有葬身火海,云舟的心里隐隐浮上一种解脱的感觉,可能私心里,他还是对那个男人心存愧疚的吧,如果他真的因此而死,这件事就会成为他的心结,一辈子背着罪恶感活着……

“我看他未必是仓皇而逃,你们这段日子闭塞于江海县这小小一隅,不知外面的情况,其实外头早已是水深火热,比江海县好不到哪儿去,塞外的王已经率领部众攻破函谷关,直取京城而来,一路上烧杀抢劫,相比较而言,江海县还算是受灾最小的一支。完颜均此人虽然手段阴险,但说句实在话,比起塞外那些凶狠残暴没有人性的将领而言,他是最理智的,手法算是最温和的了,现在中原就没一块安生地方,就连京城也是人心惶惶,虽然皇上下令封锁消息,但民众之间天天都在传塞外的王即日就会攻进城来,如果传闻是真的,我想完颜均定是率残部前往京城,与他们的王会师去了。”

宁玉麟的话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得人们心头也沉重了起来,众人表情凝重,赶走了一头豺狼,又来了一群猛兽,中原岌岌可危,若是连京城都守不住了,这小小的江海县早晚也会落入蛮夷的手里,这一时的胜利又能保住多久呢?不一会儿,就有人愤怒地站了起来,喊道:

“绝对不能让京城被蛮夷攻陷!现在灵蟾教被攻破了,江海县的封锁已解,我们这就乘船赶往京城去,为京城出一份力,拼得性命也不能让蛮夷攻进来!”

“对!到京城去!把蛮夷赶走!”

“赶走蛮夷!”

随着呼应的人越来越多,余生从方才起就眉头深锁,他及时制止住了他们群起振奋的情绪:“你们安静一下,你们拯救国家危难的迫切之情可以理解,但是你们可曾想过,京城一去千里,你们一走,江海县怎么办呢?你们的妻儿家小还留在此处,完颜均部队虽然撤退,但他残留在江海县的毒还未解,现在江海县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说走就走,未免过于冲动了。”

余生的话在情在理,说得那些冲动的人也内疚起来,一个个垂丧了脑袋,也就没再叫喊了,张狂见他们这模样,哈哈笑道:“你们这群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好好留在这儿照顾爹娘妻小吧,去京城这种差事,就该交到我们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身上。”

说罢,他问宁玉麟:“榜眼,你和那王将军是故交,明儿个他驾船回京,你定是会跟着去的吧?”

宁玉麟耸耸肩,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笑着说:“你说呢?”

他们两人相视一笑,显然是达成了默契,然后又问余生:“状元,真可惜,这回可轮不到你出风头了,你和小书呆留在这里,咱俩去京城逛一圈,等那蛮夷走了,再回来看你们。”

余生握紧拳头,表情复杂,就在他两相为难之际,另一个声音率先说出了他的心中所想:“我们和你们一起去。”

余生错愕地看着云舟,却得到了对方一个淡然的笑容:“我本是漂泊之人,你去哪里,我便随你去哪里,不要为了我放弃心中的理想。”,见余生仍旧面有愧色的样子,云舟冲他顽皮地眨了眨左眼,凑到他的耳边说:“你忘啦?你可是我的大侠,大侠的使命就是要救国救民呀,所以,去吧,没关系的。”

原来这个小书生并不古板,关键时候,他比谁都要通达。

余生笑了,与他十指相扣,坚定地点了点头。

云舟去,自然小墨也吵吵嚷嚷地也要去,再加上江海余生之中还有一些自告奋勇的人也跟着一起去,收拾好不多的行李,第二天一大早,一行十多个人登上了王将军停泊在出海口的船,迎着微咸的海风,向着京城的方向出发了,云舟靠在甲板上,看着这座居住了七年的县城离自己渐渐远去,心中充盈着万千思绪。

“在想什么?”

神思恍惚之间,云舟已经被从后抱住了。

“我在想,你当初骗我说你叫江海,是否就是因了这座江海县之故呢?”

“是啊,我当时要回这里继承义父留给我的书坊,你问得我情急,灵犀一闪脑海浮现出江海县的名字来,便随口胡诌了个江海的名字,后来,就有了江海余生,再后来,我们绕了一圈,又在这里相遇了,说起来,这是我们的福地呢。”

云舟微笑着,望向海上那个即将消失渺小黑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又能回到这里呢?”

推书 20234-06-27 :禁忌爱——熵煌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