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还是年轻气盛了些,没有经验,也不知隐忍。
然而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他更关心的是下一步该如何走。既然事态到了这个地步,由不得他退回琉国准备好了再卷土重来,他只能选择继续战下去,直到全胜,或者完败。
第二十五章:小典
当看见燕昭然的四十万大军出现在地平线时,凌玺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毕竟翰达耶旁踞在侧,三十万压在心上始终沉甸甸。但现在燕昭然来了——绝对的实力,令担忧不再必要。
启国的国力,绝对是毋庸置疑的。他之前被偷袭的五万数字的伤亡,已是个惊天的数字。
然而当大军行到眼前,凌玺又和之前看李篆带人进城一样有些傻眼——四十万?这队伍有四十万人?不可能吧!
于是燕昭然进了城,还未下马,就见凌玺冲下城楼,招呼也不打一个,直接发问:“燕兄,这里怎地只有二十万人?难道信中说的五十万大军是蒙我的?”
信中的安排,是燕昭然和李篆带四十万人先来晋北,程谈武的十万人因远在砚南,要过些时日才能到。
“急什么,”燕昭然有些好笑凌玺这着急的样子,悠闲地下马,竖起食指摇了摇,“我们来时是四十万人没错,至于另外二十万人去了哪——不告诉你!”
凌玺哭笑不得,这个不得承认的半吊子大将军,什么时候还吊起人胃口来了!
凌玺是领教过燕昭然身手的,前几年也和燕昭然一起跟砚南打过仗,是以和其他人认定燕昭然以色事君不同,他知道他的实力,认可他这个主将。
这次凌玺带来晋北却生生折了一半的兵是燕昭然带的,如今面对这十万人曾经的将领,凌玺心虚了,有些不敢开口说话。
燕昭然见他神色一下子黯淡,也猜得到他想些什么,便安慰地拍了拍他。当初在雪朝,他和任云舟说见到了凌玺要抽一顿,但是局面变成这样,那句话自然做不得真了。
城中热闹的买卖少了,但秩序井然,燕昭然很欣慰:“道成能守住,你和李将军都功不可没。”
凌玺道:“道成是守住了,但琉国那边……”
燕昭然微微一笑:“你信里说他们撤军了,是吧?”
凌玺点头:“李将军来之后第二日,翰达耶就撤离了道成,我派人去跟了,但还没收到回音。”
物资人数清点都交给副将,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到暂住的宅院,燕昭然把马交给随身的人照顾,道:“翰达耶不声不响地走了,自然不是收兵回国,我猜他是挥军南下,想避开我们直取雪朝。”
凌玺悚然:“那我们赶快动身去追!”
燕昭然莞尔,“放心,那不见的二十万人,就是去做这个的。”
“你……”凌玺放了心,又有些无奈,“好罢,早该知道你事事留一手。这屋子给你暂住,你看如何?”
“将士们住营帐,我却住大屋,不太好罢。”
凌玺摇头笑道:“这屋子是现成的,若你住营帐,还得费心给你搭个豪华主帐,你说住哪更好?何况这院子里不止你一人,有身份的都住这,我也住东厢那边呢。”
燕昭然眯眼打量这宅院,简单朴素,却干净整洁,园里几株未开的老梅添了几分风雅,心里也很喜欢,便点头应了。
凌玺给他指了房间,忽然暧昧道:“可别说我不够意思啊,你这隔壁房间,我可留给了闻御史,哦,该是监军大人了。不过说来,怎地现在还不见他人影?”
燕昭然哭笑不得:“你倒多事。他跟着去截翰达耶了,不在这。”
凌玺惊奇:“他竟然不跟你在一处?”
燕昭然直想扶额,连远在晋北的凌玺都这个态度,雪朝那边更不知将闻莳与他传成了什么样……想想也是无奈,只好无力道:“在一处又如何,方便凌将军你看戏么?”
凌玺顿时讪讪,不再说了。
小周与火头军一起在空旷地方搭了帐篷歇息。这一番路赶得及,若不是他好歹练了些功夫基础,只怕半路上就撑不下去了。现下进城才终于得了空,草草吃过饭便睡下,能休息多片刻也是好的。
其余人体谅他年纪小,再加一路上他勤奋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便默契地担了他的差事,让他睡得久些。
这一睡一醒,便是天黑了。
“哎哟小祖宗,你可睡醒了。”
小周才出帐篷就被取笑,有些脸红道:“对不住啊大程哥,没想到一睡就这个时辰了。”
大程也是玩笑,连忙摆手道:“没事,今儿事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小周犹豫了下,道:“现在还有什么差事?我醒了也该做事了。”
“……凌将军那边的饭还没送呢,”大程想了想,挑了个轻松活计说出口,“那边的厨子染了风寒,今晚要送我们的饭过去。要不你去吧。”
这的确是个简单活。小周应了,去取了两个食盒,问过路后便去送饭。晋北干燥多风,时候又冷,是他这个从前没出过雪朝的人极不适应的,好在大程体贴,领物资时硬是多要了件厚衣,剪了袖子做成围脖,其余穿在内当作暖甲。
入门三道盘查,小周默默地过了,方才站到凌玺房前敲门:“凌将军,您的饭送来了。”
里面说了一句“进来”,小周推门,躬身走到桌边,将食盒放在桌上。
他低头,看见的是平常不过的桌脚,左边一人穿着冬鞋,右边……右边还有个人,穿着,穿着……
他骇然睁眼——那是他再眼熟不过的一双靴子!
早该想到的!
小周暗骂自己没动脑子,燕昭然与凌玺是旧识,在这里毫不奇怪,商谈战事更是寻常。他怎么就忘了考虑呢!现下唯有希望那人根本没注意他,能赶快悄悄退出去就好了。
但事实显然违他所愿。
“……小典?”
燕昭然困惑又讶异的声音响起,随即逐渐变得肯定:“你怎么在这?……你何时偷偷参军了?小典!”
凌玺愕然望着眼前一幕,要去掀开食盒盒盖的手僵在半空。
“说话!”燕昭然面色阴沉,肃然道,“抬头!既然都来了这里,你还敢做不敢认么!”
小周,亦是周小典缓缓抬头,倔强地抿着嘴,清秀的脸上不见悔意。
“将军。”他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燕昭然一时无比气怒——这个堪称羸弱的少年竟然不乖乖留在雪朝,跑到边陲之地来打仗?就他那身子,不染上重病就是万幸了!
“你姐姐把你托付给我,不是要让我看着你胡闹的,”燕昭然也冷冷道,“周家的人都死绝了,就剩下你一个。想想你周家的香火,再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小典微微一颤——周家?是啊,曾经偌大的望族,被奸人陷害到只剩他和姐姐周于持,若不是燕昭然相助,周家一门便成了历史。
本来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他不想一个人孤伶伶地守着将军府,若燕昭然和闻莳都要走,那……就算会看到他们在一起而难过,他也想跟着他们,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没被丢下,哪怕只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尾巴,也是属于那个“家”的。
但,即便是火头军,战场之上仍是性命攸关,他肩负着整个周家,这一趟这否还是太草率了?
他心中所想,面上自然有所现。燕昭然看他神色,明白他有些后悔,便放软口气:“好了,不说你了,先坐下。”
凌玺已听出眼前这少年是燕昭然府中管家,也是他的小舅子,顿时打圆场道:“对对对,快坐。你叫小典吧,参军入的是火头军的队伍?吃饭了没?我看你带的菜挺多,若是没吃,便和我们一起吃罢。”
周小典还在思索,有些恍惚,默默地坐下了,良久才道:“是火头军,还没吃饭。”
燕昭然打开食盒,和凌玺一道布好菜,又盛了饭递到周小典面前。这时他已推想出周小典一路来的辛苦,虽然生气,但也心疼,口气更是温柔:“吃饭,吃完再和你说。”
周小典看了他一眼,不出声,径自扒起了白饭。燕昭然见他只吃白饭,只得把菜挟到他碗里。
凌玺与这两人同桌吃饭,气氛沉闷只觉尴尬非常,三两下便吃完,把空碗往食盒里一收,跳起来道:“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布置,要出去一趟……燕兄,吃完后要辛苦你收拾下了。”
燕昭然来凌玺房间本是要说战事的,现下被搅了也觉得过意不去,点点头道:“你去吧,我自会收拾。”
凌玺像得了赦令一样飞快地走了。
两人沉默着用完饭,各自收拾了下桌子,周小典盖上盒盖,面无表情地拎起来要走。燕昭然沉声道:“我和你一起。”
周小典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和燕昭然并肩回营帐。他人也来了,被发现也没什么了,此刻只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茫然。
燕昭然道:“你一个人在府里,可是觉得寂寞?”
周小典笑了笑,“原来将军也知道。”
燕昭然没养过孩子,对周小典这个便宜弟弟也是一向纵容,此刻更觉头疼,只好退一步先道歉:“是我的错,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不,”周小典道,“我喜欢闻大哥,但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你。我不甘心你们就这么在一起了,所以追来看看。但我也没想拆散你们……我也不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燕昭然一时语塞。虽然周小典喜欢闻莳这事早已心知肚明,但他这样坦白地告知,倒令燕昭然心中复杂得不知说些什么好。片刻后叹道:“好罢,你喜欢他——但你的确不应该来这里,这地方你受不住的。”
他又想了想,为难道:“但你人也来了,回雪朝也没个人送。罢了,不若留在这里,我收你做随身小兵,以后杂事不必做了,只要记得顾好自己就行了。”
周小典“嗯”了一声,垂着头,看不出这一声答应是不是心甘情愿。
燕昭然又道:“你是火头军的……那我平时的饭食,可是你做的?”
周小典点头,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骄傲:“旁人哪知道你的口味。”
燕昭然暗道难怪,颇欣慰这弟弟没白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周小典嘴上不说,心里却一暖,片刻前的怨愤嫉妒都软化了。此刻他才承认,就算他口头不肯认错,但内心里也是怕燕昭然从此冷漠了他。头上轻柔暖和的触感,竟令他微微鼻酸,只觉得这是离开雪朝数十日以来,最舒服最快乐的一刻。
第二十六章:再战
燕昭然亲自发话要了小典做随身亲兵,此后数日便好喝好用地养着他。凌玺总是担心截不住翰达耶的大军,而闻莳那边几天也没个消息传来,心中更是忐忑。
在道成的这几日空闲,可以说都是借来的,燕昭然出去逛了逛道成周围,回来后和凌玺关在屋子里琢磨战术。
数日后一早,凌玺难掩喜色地来了。燕昭然正在指导周小典继续练些粗浅防身功夫,看到他神色,眉头微微一挑,“你这做将军的,喜怒也太不知敛藏了。”
凌玺毫不在乎道:“悲苦我凌玺自扛,但喜事为何不报?这是大捷,我高兴些又有何不可?”
周小典停了动作,也有些好奇,站在院子里不知是该留下还是该避开。
凌玺道:“留下一块听吧,不是什么机密。燕兄,你那二十万人和程老将军的队伍汇合,已经截下了翰达耶,大胜一场。琉国这次损失惨重,被逼得节节败退,我们大可趁机去堵一堵他们的路。”
燕昭然一顿,“哦,程将军已经到了啊。”
凌玺听出他话中毫无喜意,便不再多说,只约了等下去房内详谈。
周小典望着凌玺走开,喃喃道:“他的意思是闻大哥很快就可以回来了么?”
燕昭然心里本来有些喜悦能见到闻莳,却被他这句话堵得什么心思都没了。要说不吃味那是骗人的,但和周小典这般少年吃醋,他又拉不下脸来。这时说起闻莳就恨得牙痒痒,当初在府里就不能消停消停吗?偏要招惹一个周小典,结果现在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等去凌玺房间时,燕昭然在门外头碰到了也过来讨论的李篆。
这一路来,就算再不亲近,公事上的话也说了不少,见面时气氛不像从前那样冷,两人相对笑了一笑。
李篆道:“听说你这几天收了个亲兵。”
燕昭然脚步一滞,差点被门槛绊倒,房内凌玺听到动静出来,接话道:“是啊,李将军消息倒是灵通。”
消息灵通,不就意味着时时关注?今天见面这笑容算是多余了,这姓李的果然还是没安好心。
此次和闻莳分开,临别时万般小心地派了人马,就是怕被李篆钻了空子。
李篆扫了燕昭然一眼,道:“燕将军身为一军表率,一言一行都得人仰慕,李某只是问问罢了。”
燕昭然心下一突。不知李篆知不知晓小典的身份?不过收一个亲兵,也值得他出言探问么?这事说起来小,他却总觉得古怪。
然而思前想后,李篆的人都在掌握之下,看不出有什么动静,燕昭然也只能打个哈哈,逃过这个话题,进屋坐了。
说到行军打仗,燕昭然自认不是李篆对手,可能连凌玺也及不上。也难怪坐在这个位子上会被人排挤眼红了。而凌玺和李篆都是果断人,形势分析毕,齐齐提出了要伏击翰达耶。
这时正是琉国军队最涣散溃败之时,而又恰好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若不趁此予以重击,就难得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既然凌玺李篆都想着伏击,燕昭然想了想便也赞成。接下来不外乎探讨战术细节,派下层层命令,定下第二日整军出发。
把周小典留在城内,做好守城的布置,燕昭然带了人浩浩荡荡地离开道成,在翰达耶必经之路上寻了个适合的点布阵设防,只等他往此处来。
选取的伏击位置是个渡口之后,北边地域宽阔,不似南方有山有谷,一旦敌人进了视线,就得冲上去以命硬搏。
琉国大军在一日快傍晚时到了此处。原上尽处一片马蹄扬起的烟尘,而西面空旷,只见渐沉的落日。战马嘶鸣声已起,燕昭然深吸一口气,眼前仿佛已看到这片土地染满鲜血的景象。
交战,无可避免的血与伤痕。但愿这一战过去,琉国能再无异心,保得百年和平。
“报!琉军先锋十万与我军厮杀!”
“报!琉军后继部队已寻他路渡河,不再与我军正面冲突!李将军请求追击!”
“报!程将军正在赶来途中,距此处不过三十里!”
“报!敌将巴萨英勇,单人入我军中,斩百人未有能敌!”
一向血性的琉军,这次竟然不肯正面相拼,看来翰达耶不在留下来的十万人之内。
燕昭然遥望前方,千军万马之中,一个全身染血的汉子执枪与四面八方的敌人相搏,枪头指处无人能御,身下坐骑冲势不停,硬生生向他的方向杀了过来!
“是冲我来的?”燕昭然的眼神渐渐凛冽,忽一伸手取下背后长弓,搭一支长箭,稳稳地锁住急冲而来的巴萨,“你忠心护了翰达耶逃脱,拼死进来取我的命,琉国巴萨,果真是个刚烈男儿。”
手上千斤的力,忽然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