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一时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拉停了马车。待马车完全停下了,荀攸这才问道,“陛下一贯居太后宫
中,为何今欲另寻住处?突然变更,怕是宫中未有准备。”
“太后初丧兄长,定是忧伤难平,朕不想以国事扰她,”诸葛亮平静地说道,尽管他心里完全无法像
他的语气一般平静。以荀攸之智,当不至于听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可他却不禁担心荀攸不会仔细琢
磨他的话。无论如何,他现在只是个十四岁的儿皇帝。
荀攸静了很久,最后终于问,“陛下欲移何处?”
他在心底暗暗舒了一口气,答道,“当是离此处,离明光殿最近的地方。”
明光殿是尚书台办公奏事之处;那里才是真正的大汉中枢。
“离此处,离明光殿皆近?那便是云台殿了。陛下可是欲往云台殿小住?”听他应了一声,荀攸又是
说道,“云台殿常有官员留宿,也有人照看,不难打理;但今夜恐有些简陋,陛下今夜便欲往云台殿
?”荀攸的声音平淡而理所当然,就好像这一切当真只是任性的小皇帝要换个住处一般。
“便去云台殿;有劳荀卿了,”他答。
06.云台
刚走进云台殿,诸葛亮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时却还是有几分定不住心神。他自是听说过
云台中有光武帝二十八功臣的画像,只是却没想到这些画像竟是如此巨大,更是如此栩栩如生。尽管
古旧的绢布已是泛黄,但那一张张或英武或隽秀或睿智或和善的面庞却仍是鲜活无比,仿佛呼之欲出
。
董卓迁都时将整座洛阳皇城都付之一炬;眼前这呼之欲出的云台二十八将,到那时也只能随着洛阳皇
城一起,灰飞烟灭。
他在画像间站了几近半个时辰,自己却未察觉。刘协早已睡下,荀攸也已经打理完毕,上前来请他早
些入内室歇息。
“先生,”他低声说道,“但看今日大汉,前有黄巾叛逆,后有十常侍之乱,今夜之后,却还不知有
些什么!朝纲不稳,汉室飘摇,实乃存亡危机之秋。光武帝有二十八将相助;今日贤德之士还有几何
?先生乃当世大士,声名远播,自有拨乱反正之才。望今后先生不吝助我!”
“陛下!”荀攸惊愕地看着他,但便是惊愕中也还有一分叹息和思索。许久,荀攸柔声说道,“陛下
,就快寅时了;陛下还请早些歇息。但有何事,明日再说却也不迟。如今京中有大军坐镇,当不会再
有动乱;陛下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待明日天明不妨先请三公来见,商议诸事。”
诸葛亮抬头,看着昔日的师长,终是展颜微微一笑。不愧是荀公达;就算一时看不透董卓的本质,但
他这等敏锐已是少有人能敌。有此人在身边,当真如得一神兵利器。他再次抬头直视身周的云台二十
八将。便是存亡危机之秋,他也不缺志同道合的故人。
他过了平旦方才睡下,不过睡了两个多时辰便又醒来。虽说时辰尚早,但是屋内已是填满了深秋的晨
光,直让他误以为自己又一次被汤药所扰,生生睡过了头。他慌乱起身,接连唤了两声“公琰”这才
察觉自己似乎并不在成都的丞相府中。
都发生了些什么?他仔细思索片刻,又觉自己似乎应该在五丈原军营中,似乎应该为病痛所扰,甚至
姜维魏延一众人压抑的抽泣声也还在他耳边回旋。可是昨夜……却都发生了些什么?他站了片刻,转
身便往屋外走去。
“陛下,陛下,”一个小宦官模样的人追在他身后,“陛下,穿上外衣啊;这里大厅风大……”
他也不曾理会,一路穿过几间侧室,便到了云台殿正厅。这似乎已经是第二次了,但他心头的震撼丝
毫未曾减少。对面墙上,执金吾寇恂与大司马吴汉正微笑着望向他,英隽的面庞上写满帝国初兴时的
自信与光辉。终于,昨夜的一幕幕地在眼前重现:寒风中呼啸的黄河,抱着献帝的董卓,烧毁的宫门
,还有那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崇德大殿……
不知什么时候年幼的刘协已是跟了过来,拉着他的手,睡意惺忪地说,“皇兄,那位小公公说,皇兄
得穿上外衣;这里风大。皇兄……”
诸葛亮突然一把将九岁的刘协抱了起来,尽管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吃力的事情。“陛下,
”他抱着刘协,压低声音说道,“臣既然来此,一定还陛下,还天下人,一个完完整整,太平安定的
大汉;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其实诸葛亮对这位孝愍皇帝从未有过什么感情,甚至对后汉命数已尽的事实也早就坦然。他跟随主公
前后辗转十数年,为的不过是一个完好的社稷,一个太平的天下;至于主公姓刘,更是中山靖王之后
,那也只是一时便宜。便是如今欲挽狂澜,想要挽回的也不是刘家的天下;但想到即将到来的民不聊
生,家家有僵尸之痛,他便情不自禁地将所有的忧思悲愤和雄心壮志都托给了这九岁的汉皇。虽然不
是他选择的君主,却是他选择的责任。
07.王佐
刘协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小脸上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皇兄在说些什么?!”刘协惊恐地说道,
然后便在他怀里扭动着,“皇兄你放我下来……”
他本就快抱不动了,被刘协这么一挣扎,只能松手。刘协刚踩着地板,便躬身跪下,小手放在地上,
额头贴着手背。“陛下,臣弟绝无二心,请陛下莫要听信奸人谗言。臣弟这就回北宫的小山殿,或是
今日便动身回封地……”
诸葛亮听着这九岁孩子如此言语,突觉心痛,忙拉他起来,一把将孩子拥入怀中。“傻弟弟,你想太
多了,”他说,“今后你就跟我一起住在这云台殿中,也莫再去他处;皇兄在此一日,便绝不会短了
你一分。你便安心念书。”他本想再添一句,这大汉江山今后终究还是你的,却又觉不该说得太远,
便吞下了那最后一句话,缓缓直起身来。
他站起身来的时候,便发现捧着衣物站在一旁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小宦官变成了荀攸,如今正带着一
分好笑,一分无奈地看着他。“陛下,且先穿上外衣,”荀攸说,“一大早的,莫要平白吓坏了宫人
。”
诸葛亮从荀攸手中接过衣物,穿戴整齐,又把刘协推回里间,让他更衣洗漱,这才终于定下神来。他
正思索着当从何处着手布局,便听一旁荀攸开口问道,“陛下是否有意先往见过诸位尚书大人?陛下
若有此意,臣可随陛下往明光殿,并召集尚书省诸人。”
诸葛亮沉思片刻,却是摇了摇头,说,“公达先生,朕想先见丁都尉;先生可否先请他来?明光殿那
边,朕独自前往即可,也不需先生陪同。”
“陛下欲见丁都尉?”荀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迟疑片刻终究没有开口。
虽时隔近四十年,但师尊的余威仍在,诸葛亮也不敢大意,忙问,“先生可觉有何不妥?先生但有指
教,还望告知。”
荀攸合手礼道,“臣虽不解陛下此举用意,但观陛下深思熟虑,自知不当多言。丁都尉当在城南军营
,臣这便去请他前来觐见。只是陛下若往明光殿,臣当先往告知尚书台众人,再让尚书台遣人来迎方
是道理。陛下不当独自前往。”
荀攸去后,他才洗漱完毕,胡乱吃了些膳食,便听宦官来报:少府属官已到,准备迎陛下往明光殿。
前来迎他的那人白面微须,英隽秀美,看模样定未及而立之年,实是年轻得让人有些吃惊。往明光殿
的途中,诸葛亮问了一句,“不知卿在尚书省中现任何职?”
那人又是躬身行礼,随即答道,“臣不在尚书省中任职,乃少府下属守宫令,掌明光殿中杂务。臣在
殿中,周尚书便遣臣前来迎陛下。”
守宫令?他略一思索已是了然,喜道,“荀文若先生!”
荀彧一愣,惊诧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陛下知臣?”
诸葛亮笑着答道,“曾听南阳何伯求赞文若先生为‘王佐之器’,有张子房之才。今日得见,我心甚
喜;今后望先生多多教我。”
荀文若之名,天下谁人不知?他的主公对荀彧亦是满口称赞,尽管荀彧更是一个叫人胆战心寒的对手
。不过如今的荀文若却还只是一个未及而立的年轻人,三百石守宫令而已,又有几人知其姓名?小皇
帝那几乎有些莫名其妙的称赞让荀彧心下颇是疑惑,许久不知当如何回应。见他神色不安,诸葛亮又
道,“初见先生,言语不慎,有所唐突了,望文若先生见谅。”
“陛下言重了,”荀彧终于开口答道,“得陛下盛誉,臣心下有愧。不曾想何尚书戏言竟也传入陛下
耳中。”
“我久居深宫,便是曾听闻先生才德,却也不曾见过先生,”诸葛亮应了这么一句,却是有心探问。
荀彧答道,“臣不过守宫令,位轻言微,只在明光殿理事;陛下久居太后宫中,自是不曾见过微臣。
倒是陛下,虽不曾亲理政务,但谁人任守宫令尚能牢记,臣甚是钦佩。”
果然,这年幼的少帝久居太后宫中,想来之前从未涉及朝政,也不识得几个朝中重臣,眼下倒也正好
掩饰他并非刘辩的事实。诸葛亮也顾不得荀彧似乎尚有疑惑,只是接着问道,“待抵明光殿,可否请
荀令为几位尚书大人一一引见?几位大人我都未曾见过,唯恐有失礼仪。”
荀彧颔首应了一声,待到了明光殿中,便为他一一引见尚书台众人:武威周毖,汝南伍琼,南阳何颙
,徐州郑泰……听着那一个个并不陌生的名字,诸葛亮心下渐觉宽慰。董卓虽势大,满朝公卿却鲜有
与其同流合污者,至少眼前这几人都曾或明或暗地制约董卓,维护汉室。他自是一一见礼,言辞仪态
甚恭,倒叫这些朝中重臣颇是惶恐疑惑。待见了众人,他便突然察觉这尚书台中似乎少了一位中流砥
柱一般的人物,忙问道,“为何不见卢尚书?”
卢植一代鸿儒,学富五车,刚烈如火,乃海内敬仰的才德大士。如今若想稳住朝堂,制约董卓,必少
不得卢植相助。
荀彧上前一步,答道,“回陛下,卢尚书已差遣家人前来相告,说是董将军一早便往他府上拜访,恐
午时前后方能赶至宫中。”
诸葛亮猛地抬头。“什么?董将军往他府上拜访?”
08.潜伏的毒蛇猛兽
诸葛亮难得因为对手如此不悦,可如今他却是忍无可忍地蹙起眉头,沉了脸色。无论他如何布局,董
卓似乎总是快他一步,展现出来的老谋深算实在让人心寒。史载人言竟这般低估了他?他还未及深思
董卓访卢植却是为了何事,便见荀攸步入明光殿中;丁原已经请到,正在殿外候着。
“多谢公达先生,”他忙答道,“还请先生领丁都尉往云台殿中小候,我这便前去相见。”
待荀攸离去,他向几位尚书一一告辞,然后仍是由荀彧领着,一路回到云台殿中。丁原在正厅的一角
坐着,正好就坐在铫期的画像下。丁原人不算高大,却是虎背熊腰,豹头环眼,一眼望去便知是一员
悍将。只是如今他却显得很是拘束,时不时抬头望墙上挂着的画像。见年少的天子进来,丁原忙起身
大礼。
“丁都尉不必多礼,请随我入内坐。”
诸葛亮径自穿过几扇门,来到云台殿左翼深处一间幽静的书房。昨日方才大乱,诸多宦官惨遭杀戮,
整座皇城都叫人觉得空荡;就算这云台殿已是天子居所,也还是有些荒废。这书房虽是幽静,却还未
及整理,书架上的竹简都是积满了灰;他们坐下几近一刻钟,闲聊了好几句这才有人匆匆送来酒水吃
食。诸葛亮举起杯子,见是兑了水的羊乳,便又放下了,只是接着问道,“方才丁都尉说共有兵近四
千,却都是哪些部曲,部署在何处?”
“回陛下,臣三个月前代领执金吾事,因此有执金吾所掌缇骑与执戟三千余,还有宫城卫士大约六七
百。张让事变,臣领所掌兵马杀入宫中,因此收编了护卫南宫的零零碎碎数百人;这些人仍在南宫中
。执金吾所属兵马则布于宫城外,洛阳城内,只是仍是在城南。这宫中护卫如今大多是归董将军了;
城北也尽是董将军部。”
“南宫?”诸葛亮心下一动,忙问,“那如今南宫护卫是由丁都尉统领?”
“南宫南面的护卫仍是臣指挥;今日入宫,倒也没看见董将军的人马。但整个北宫都已布下董将军的
旧部,臣毫无插手的余地。董将军一入宫城,便先与袁中郎将实实在在地拼了一战,护住了那些宦官
,随后便让臣等打点南宫,自己带兵往北宫寻陛下与太后。臣见董将军部兵强马壮,又见他拦住二袁
滥杀无辜,便以为他自是好意。不想他入了北宫,不见陛下却也不追,反倒先是占了夏门,上东门,
布下大军,又护住太后寝宫。待他握住了北宫和半座洛阳城,这才见他不慌不忙地出城救驾,还只带
了几十骑!陛下归来,他也不撤出北宫;便是本属卫尉的那些禁宫卫士,如今一概由并州将帅管辖,
却不知是何道理!”一开始丁原的语气只是隐隐透出不满,但越说却越是忿然,甚至忘了掩饰。诸葛
亮微微颔首,心下稍觉宽慰。丁原这般言语,显然对董卓怨怒深刻,定能为他所用。更何况,这南宫
里的护卫竟是丁原所统,实是意外之喜。
“想来董将军也是一心城防,才先占了北宫和城北几座城门,丁都尉不必介意,”诸葛亮轻笑道,“
朕来这崇德殿中议事,更在云台殿中住下了,此事董将军怕是未曾想到,才疏忽了南宫的防卫。好在
南宫有丁都尉,朕安心许多。有董将军和丁都尉这般忠心之人,朕有何惧?”
说到这里,他却陡然收了笑容。
不对。既然南宫在他人手中,董卓为何能放任他来崇德殿中议事,更放任他在云台殿住下了?昨夜入
宫是董卓亲自驾车,若是董卓执意往北宫某处,他又能如何?更何况若是董卓拉他去太后殿中议事,
反倒更合情理,也并不会有谁提出异议。而荀攸送他的时候周围亦有董卓的西凉兵士;若董卓有意,
早将他绑至北宫了。此事虽想不明白,却也罢了;董卓一时疏忽,岂不是正中他下怀?更何况,如今
眼下却还有更棘手的事情。
他将此事推开,又问丁原道,“丁将军麾下可有一员武艺高强的军官名唤吕布?”
“正是;吕奉先正是臣的副将,”丁原说道,“奉先不过二十来岁,却是当真世间罕见的勇将。他能
开三石的弓,可以射穿三四寸的盾牌,马术无人能及。陛下,吕奉先此人将来定堪重用,可镇守一方
!”
丁原说得眉飞色舞,显然对吕布很是欣赏信任,而诸葛亮则是无可抑制地拧了眉头。难怪董卓能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