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跟刘旭平做进一步的交流,一方面,对方毕竟刚认识不久,能够听着自己没有头绪的发泄已经令他感激不尽了,对方没有当他的“情感垃圾桶”的义务;
另一方面,对于自己有悖世俗的爱情观,他并不想过多地让别人知道,当初正是因为他的疏忽,有意无意地让王晗了解到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向后才造成了那天不
可收拾的局面。
错误,只允许一次!
刘旭平将烟头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冲着愣神地盯着江面的陆凡扬了扬手,幽了一默:“你不是想游到对岸去吧?”
陆凡神游的灵魂总算回窍,转头对着刘旭平微微一笑:“好主意。”他看了看手表,“呀,不早了,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
刘旭平转身走向车子,随口问道:“现在好受些了吧?”
陆凡一怔,随后一脸轻松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看起来很痛苦吗?”
刘旭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钻进了车里。
“有句名言说得好,”陆凡关好车门,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出来的痛苦就不叫痛苦了。”
刘旭平眉头一蹙,回味了片刻,问道:“这又是哪个明星?”
“区区在下,陆凡。”
20.龚云超(上)
研二的课程并不多,主要还是论文,高崇圣对学生的要求特别严格,在论文方面注重含金量,由他带出来的硕士写出来的论文有深度,有质量,而他的弟子,无
论是硕士还是博士,在业内都特别吃香,这就是无数学子们削尖了脑袋梦想成为他的得意门生的原因之一。高教授是博导,手下几乎清一色的博士,硕士只是寥
寥几个,想拜读于其门下的除了要取得专业高分外还需有一定的资质天分。
陆凡是他招收的第一个本科非对口的研究生。在专业面试上,高崇圣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孩子,喜欢他的灵性与执着,喜欢他对事物敏锐的洞察力与判断力,也
许正是因为他本科学的不是这个专业,从未正式接受过他人思想的灌输,使他如同一块天然的还未人工雕琢过的玉璞,能够经由高崇圣的双手焕发出他本有的最
高价值。
陆凡躺在宿舍里,手里抱着一本书,脑子里却想着白天和高教授关于人性哲学与行为心理之间的讨论。
手机铃声欢快地响了起来,陆凡的心猛地一颤。
这几天,他有些神经过敏,一听到代表陌生来电的音乐响起,就会莫名地紧张,既害怕又期盼,照此下去,他担心自己会神经衰弱。
又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陆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起电话。“你好。”
“是我。”
陆凡的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那声音——那令他痴迷了四年痛苦了两年的声音,那无时无刻不在他耳旁环绕却又努力淡忘的声音……
“陆凡?”龚云超唤道,“喂?是我,云超。你在听吗?”
“哦,是你啊。”陆凡淡淡地回道,他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来控制自己的情绪,手心早已汗湿。
对方沉默了片刻,低沉地一笑。“太久没给你电话,都忘了吧……”
“哪能啊。”陆凡苦笑道,忘掉一个人那么容易吗?而且还是一个深爱过的,“你到上海了?”
“嗯,刚到。那个,明天你有空吗?我们……”
“行啊,他们很早就提到你要过来,我负责约人吧,西瓜、猴子他们急着见你呢。地点他们定吧,明天再通知你。对了,这个号码可以联系上你对吧?”陆凡机
关枪似的说了一通话,试图掩饰内心的紧张。
龚云超在电话那头哼笑了一声,说道:“嗯,你打这个手机就能找到我。那什么,你明天白天没时间吗?”
“有课,呃,还有,有一篇论文得拿去给导师看看……”陆凡把能想到的理由全搬了出来。
“那行,那我们明晚见面吧。”
“时间地点定完我通知你,猴子通常会晚些,他们银行经常加班,其他人六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龚云超顿了顿。“陆凡,那个……”他叹了口气,“算了,明晚再说吧,先这样,拜拜。”
他们把地点定在了人民广场附近的一家餐馆,环境不错,菜色齐全。
陆凡的舍友大都留在上海,除了老五段峰回了北京,其余的几个工作都不错:他们的舍长汪明宇考了公务员,现在在国税局上班;老二宋振东去了证监局;“猴
子”侯越在浦发银行;“西瓜”张熹在一家证券公司当基金经理。
一听老大归来,哥儿几个特别激动,“猴子”连班都不加了,六点准时出现在餐厅门口。龚云超身着立领休闲衫,水磨牛仔裤,再加一双天伯伦的拓荒鞋,显得
豪迈不羁,俊气逼人。一米八五的魁梧身材,让他在众人面前鹤立鸡群,炫眼夺目。
“陆凡怎么还没到?”侯越看了看手表问道。
张熹笑了笑。“我让他去拎酒了,兰兰的小舅听说我们要聚会,送我们几瓶葡萄酒,今天陆凡正好去给她表弟上课,顺道让他拎过来。她家离这儿挺远的,这会
儿估计堵车了吧。”
“我们在包间里等吧,站在这都傻成什么样了?”宋振东招呼道。
龚云超一直张望着四周,希望早点见到那个身影。
十分钟后,陆凡推门走了进来,一边放下手中的酒,一边擦汗道歉:“对不住了各位,迟了一步。”
侯越大叫:“自罚三杯,不醉不归!”
陆凡灿然一笑,避开了龚云超灼灼的目光,坐到了他的对面,尽量不去看他,转头对“猴子”说道:“酒很贵的,今天主要是要灌倒老大,咱们可别喧宾夺主啊
!”说着眼神轻飘飘地扫过龚云超的脸,笑容有些僵。
“就是就是!”张熹接话道,“老大,你天天吃老美的洋快餐,没把‘三高’吃出来吧?”
“洋快餐也吃不起啊,我在那儿吃糠咽菜的,特想念国内的大鱼大肉!”龚云超笑着说道,“在那儿,你得自己做饭,幸好房东太太不介意油烟,否则我估计每
天就是面包卷包菜了。”
汪明宇瞪大了眼睛。“那你的手艺不是突飞猛进?”
“那倒没有,”龚云超看了一眼陆凡,“住在同一套房子的那个女孩手艺挺好,我的三餐就包给她了。”
“哟呵!”宋振东两眼放光,“不错啊老大,上哪儿你都能牺牲色相。怎么样,那妹妹漂亮吗?”
龚云超回答:“她也是我们学校的,学化学的。”
“切!”宋振东不屑地说道,“化院那儿有几个入得了眼的,还没我们小凡长得好呢!”
陆凡正吃着呢,突然听他这么一说,一筷子就戳了过来。“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宋振东笑着闪开,只听陆凡幽幽地说道,“要赢得男人的心先征服他的胃,谁还管脸蛋长什么样儿呢。”
“你的方向是不是研究女性心理啊,我说怎么突然转向心理学了。”宋振东贼贼地一笑,“告诉老哥,她们还有哪些弱点?”
张熹一旁打趣道:“怎么,都这么多年了,那朵系花还没被你攻克下来?”
“哎,还早呢。”宋振东摇摇头。
陆凡白了他一眼。“宋秘书心里只惦着‘海藻’,别人当然入不了眼。”
众人大笑。
酒过三巡。
龚云超的酒量最好,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对面陆凡的脸却已通红,双眼晕出了氤氲,煞是好看,看着他笑得那么勉强,装得若无其事,龚云超的心一阵钝痛。这
个在他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小男孩,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再是那个满脸挂着泪哭得全身抽搐的孩子了,他学会了掩饰,学会了淡忘,学会了坚强。
两年前,陆凡弹着吉他,忧伤地唱着那首《流着泪说分手》,龚云超永远记得那段歌词:
“你终于对我说分手,我们走到分岔路口,多希望这一秒永远停留,当你转身离开以后,我站在原地没有走,眼眶的泪水止不住的流。
流着泪说分手,我不愿让你走,嘴边还有残留的爱没有问候,你却说走就走,狠心让爱这样到尽头,不愿让你走我还没有罢休,我伤心的颤抖,这无力的双手,
我只能够回忆,当初对你的曾经拥有。”
到美国的这两年,他几乎每天都能记起陆凡唱这首歌的模样——哀伤,绝望!他甚至希望那句拒绝的话从未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陆凡能像以前那样依赖着他,对
着他露出灿烂的真心的笑容。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陆凡,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慢慢地变质,慢慢地脱轨,这让他感到恐惧,慌张。从小到大,对“同性恋”这个群体
莫名的恶心和排斥让他不得不抽身,果断而又残忍地将陆凡推开,在他惩罚自己的同时也将对方伤得体无完肤。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陆凡对他的感情有多深
,他无数次地问自己,斩断这段畸恋到底是对还是错?
“喂,小凡,你少喝点儿,担心你的胃。”张熹拦下他的酒杯。
龚云超一怔,看着陆凡问道:“你的胃怎么了?”
“没……”陆凡还没说完,就听张熹说道:“前年喝得胃出血,差点儿挂了。”
“你怎么这么不懂得珍惜自己。”龚云超一脸的心疼,责怪道。
汪明宇搭着陆凡的肩膀接着说道:“这小子那个时候说是为情所伤,妈的,鬼知道为的哪个女孩,把我们瞒得死死的。阿超啊,你跟他关系这么铁,来,你跟我
们说说,哪个系的?”
陆凡一把打下他的胳膊。“滚一边儿去,想探听八卦,没门儿!”他迷离着眼对着龚云超笑道,“你会替我保密的吧?”
“谁啊?”三个脑袋同时探向龚云超,只见对方耸了耸肩,摆了摆手,道:“我真不知道。”
“切——”三个人往后一仰,一脸鄙视。
张熹说道:“话说毕业那阵子,我还当你们俩闹矛盾了呢。”
21.龚云超(下)
龚云超和陆凡同时一愣,陆凡先反应过来,带着几分醉意笑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兄弟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早他妈忘了!”他站了起来,举起酒杯,
“老大大老远的回来看我们,高兴!呵呵,高兴啊!来,老大,我敬你一杯。”
龚云超深深地看着他,并未举杯。“别喝了,你醉了。”
陆凡的手定在半空中,笑容一僵,苦笑道:“怎么,我们好歹兄弟一场吧,你这是干吗,别人可以敬你,我不行啊?”
旁边几个也听出了异样,忙拦下他。“小凡,你别闹了,酒量又不好,小心伤了胃。”
龚云超起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仰头一干,随后把自己杯中的酒也喝光,道:“我替你喝了。”
陆凡愣愣地看着他,眼圈发红,不知是因为喝酒上脸还是因为别的,他眨了眨眼,垂下头。“没劲。”
这顿饭吃了三个小时,宋振东看了看手表。“还早啊,要不要安排下一场?”
众人一哂:“‘海藻’啊……”
宋振东有些无语,看着他们:“老大难得回来,怎么样,是唱歌去还是去酒吧坐坐?”
张熹和汪明宇各执一词,却听龚云超说道:“算了吧,我明天上午的飞机,还得早点回去休整休整,下次回国再去吧!”
“明天我们几个去送你吧!”汪明宇说道。
龚云超摇摇头。“不必了,你们还得上班,我好歹在这儿混了四年,轻车熟路的,打个车就到机场了。”
张熹看着陆凡,道:“小凡,你明天方便吧?老大就交给你了。”
陆凡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行。”宋振东点点头,对着龚云超问道:“你住哪个酒店啊,我打车把你们几个送回去吧。”
“嘿嘿,到底还是宋秘书混得好啊!这会儿地铁还跑着呢!”张熹酸不溜丢地来了一句。
龚云超一把搂过陆凡,对他们几个说道:“你们先走吧,我们兄弟俩还有话说呢!”
陆凡被他这么一搂,酒醒了一半,脊梁骨僵了,连忙推开他,只可惜龚云超是铁了心不让他从自己胳膊底下溜走,力道大了不少。
旁边几个没注意到他们俩暗地里使劲,纷纷说了些“后会有期”、“一路平安”之类的话后,道了别分道扬镳。
目送他们仨钻进出租车后,陆凡用力地挣脱开龚云超的束缚,走在他前面。
“凡,你听我说……”龚云超追了两步赶上了他。
陆凡转过身,倒着走说道:“龚云超我警告你,别招惹我,你信不信我可以当街亲你!”
龚云超一愣,脚下一顿,心虚地看了看旁人,幸好现在时间不早了,行人来去匆匆,没人注意到他们。
“陆凡!你等等。”龚云超一把拽过陆凡的胳膊,低声说道,“对不起。”
陆凡哂笑道:“你对不起我什么呀?我现在挺好的,真的,那事也不怪你,是我想得太多,要求得太过分。”
“我们还是兄弟,不是吗?”龚云超的眼中满是愧疚和渴求,硬生生地拦住了陆凡,将他推到角落。
陆凡苦笑道:“不可能。龚云超,你要明白,我天生就是个同性恋,那种当不成情人就做朋友的事我做不来,我的自控能力没那么强!龚云超,如果你真想对我
好,就跟两年前一样,对我狠一点,连头都别回,别这样给一巴掌再塞个甜枣的折磨我,行吗?”
龚云超征在了原地,喃喃道:“我们回不去了吗?”
陆凡猛吸了一鼻子,侧了侧脸,说道:“以前我太任性了,总以为能把你掰成弯的,真是蠢得可以!我不想再自虐了,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那你这辈子就不想结婚吗?”
陆凡哼哼一笑。“我对女性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你不信吧?这辈子我是不会结婚的,我不会去欺骗一个无辜的女孩,只想找个伴儿,如果找不到,就自己这么过
着,其实也挺好。”
沉默。
陆凡看了看四周,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走吧,大晚上的,在这儿站两个活人雕塑,怪吓人的。”
龚云超猛地拥抱住了他,紧紧的,互相感受着对方的气息,过了许久才闷声说道:“凡,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陆凡憋了很久的热泪终于滚了下来,如同洪水泄闸,收都收不住,只好把头埋进了龚云超的颈窝,埋汰道:“你这样做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总要招我……为什么
……”
路人中不乏好事之徒,眼神瞟向了他们俩,但他们顾不上那么多了,时间仿佛定格,世界似乎只有他们俩。